竹影在窗纸上摇晃到后半夜时，罗羽终于松开了攥着信笺的手。
他的拇指指腹反复摩挲那枚淡金印记，指节因长时间用力泛着青白。
信笺边缘被他捏出细密的褶皱，沉水香混着血锈味在鼻尖萦绕——与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小玉佩上的味道分毫不差。
那时他才七岁，跪在破庙的草堆里，看着母亲咳血的手抚过他额头：“小羽，若有一日见到皇族图腾...去天帝陵寝，那里藏着仙界的根。“
“师父说皇族图腾百年前就随圣殿覆灭了。“罗羽对着月光喃喃，喉结滚动。
他从怀中摸出半块碎玉，清霜前辈留下的线索在信笺旁投下阴影——碎玉边缘的云纹竟与信上的图腾纹路有三分重叠。
识海深处的混沌空间突然泛起涟漪，像是有什么在轻轻叩门。
“叩叩。“
竹门被叩响时，罗羽的袖中短刃已抵住腕脉。
他迅速将信笺和碎玉塞进衣襟，转身便见王瑶倚在门框上，素白中衣沾着药渍，发梢还滴着水。
“又熬夜了。“她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床头的药炉还飘着热气，显然是她硬撑着起来添的水。
罗羽刚要开口，便见她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罪证，又落在他攥紧的袖口——那里露出半角信笺的淡金。
“是能翻盘的东西？“王瑶扶着门框慢慢走过来，指尖轻轻碰了碰他发颤的手背。
她的手凉得像雪水，却让罗羽突然想起三个月前在寒潭底，她为他渡真气时同样的温度。
那时他们被三十名追命修士围堵，她笑着说“大不了同归于尽“，现在却连站久些都要扶着桌角。
“是。“罗羽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但需要冒险。“
窗外传来晨鸟第一声啼鸣时，白灵掀帘的动作比往日重了三分。
她的鎏金铃铛撞在门框上，震得竹楼都晃了晃：“罗公子！
玄风那老匹夫让人在演武场立了'叛仙碑'，把你的画像刻在最上面！“她喘着气，发间的银簪歪向一边，显然是从七十二峰一路飞奔过来的。
罗羽将王瑶扶回软榻，这才抬头：“筹备得如何？“
“李长老的血祭记录找全了，连他用哪个峰的弟子都标清楚了。“白灵从怀中掏出一叠泛黄的卷宗，“但玄风联合了三十七个峰主，说你私藏魔修典籍——他们今早派了三十个执法弟子守在竹楼外，说是'保护'。“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王瑶苍白的脸和苏浅还未完全消退的青黑，声音突然低下去，“要不...暂缓去查那封信？
等大会上用现有的证据，或许能...“
“不能。“罗羽打断她，指节敲了敲案上的信笺，“现有的证据只能证明他们贪婪，证明不了他们是魔修的棋子。“他想起昨夜在典籍阁查到的记载：天帝陵寝是上古皇族封印魔源之地，若能找到陵寝中的“天脉核心“，便能彻底斩断玄风与魔修的联系。
白灵的瞳孔猛地收缩：“你是说...那封信里的'天脉核心'？
可陵寝的位置早成了禁域！
百年前有化神期修士进去过，出来时只剩半条命，说里面有...“
“有皇族守卫。“罗羽替她说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混沌空间玉牌。
那空间是他十三岁在杂役房扫落叶时意外激活的，里面藏着清霜前辈的传承，此刻正微微发烫，像在回应他的决定，“我必须去。“
王瑶突然握住他的手腕。
她的指甲几乎要掐进他肉里，却笑得温柔：“记得带伤药。“
苏浅不知何时醒了，靠在软榻上用梳子梳着乱发。
她的梳子是用竹楼外的苦竹削的，齿缝里还卡着几根碎发：“要是死了，我就把你藏在混沌空间里的醉仙酿全喝光。“
罗羽低头替王瑶掖好被角，又对苏浅勾了勾嘴角。
他将信笺和碎玉贴身收好，转身时白灵已将他的玄铁剑递来。
剑鞘上的血痕是昨日与李长老的暗卫交手时留下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暗红。
“我会在卯时三刻出发，走后山的猿猴道。“罗羽压低声音，“执法弟子的注意力都在竹楼前门，混沌空间能掩住我的气息。
你带着王瑶和苏浅去西峰的隐竹居，那里有清霜前辈留下的护阵。“
白灵咬着唇点头，突然抓住他的衣袖：“若遇到危险...“
“吹清霜前辈的玉笛。“罗羽拍了拍她手背，“我听得到。“
禁域的风比想象中更冷。
罗羽贴着山壁往下挪时，衣摆被荆棘勾出几道口子。
他能闻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腐锈味，那是百年前圣殿覆灭时溅在石头上的血，渗进岩缝里再也洗不掉了。
混沌空间在识海深处展开，像层透明的膜裹住他的气息，连巡山鹰的锐目都没扫到他。
陵寝入口藏在瀑布后的岩洞里。
罗羽抹掉脸上的水，借着火折子的光，终于看到岩壁上模糊的纹路——与信笺上的图腾一模一样。
他咬破指尖，血珠滴在纹路上的瞬间，整面岩壁突然震颤起来。
“轰——“
石屑簌簌落下，岩壁裂开一道半人高的缝隙，暗红的光从里面涌出来。
罗羽刚要迈步，脚腕突然被什么缠住。
他低头，却见地面的青苔下爬出根根金纹，像活物般往他身上缠。
“这是...血脉锁？“罗羽想起清霜前辈笔记里的记载，“只有皇族后裔能解开。“他咬着牙运起体内的至尊骨，骨血里的热流顺着金纹窜进岩壁。
缝隙里传来闷响，像是有什么沉睡的东西被惊醒了。
黑雾突然从缝隙里涌出。
罗羽后退半步，却见黑雾中浮现出银色的铠甲——那是皇族守卫的战衣，肩甲上的朱雀纹在黑雾里泛着冷光。
守卫的脸藏在头盔下，手中的长枪尖指着他，枪头还滴着暗紫色的血。
“擅闯者...死。“
沙哑的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罗羽的玄铁剑已出鞘，剑刃上跃动着青色火焰——这是清霜前辈的“离火剑诀“，专克阴邪之物。
但他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守卫的数量。
七具。十具。二十具。
黑雾里不断涌出银色的身影，长枪的寒芒在岩洞里织成网。
罗羽的混沌空间突然剧烈震颤，他能感觉到空间深处有什么在共鸣——那是清霜前辈留下的最后一道传承，此刻正急切地想要冲出来。
“来吧。“罗羽抹掉嘴角的血（不知何时被咬破的），离火在剑刃上腾起半尺高，“让我看看，皇族守卫...到底有多强。“
第一杆长枪破空而来时，他的剑也迎了上去。
离火剑刃劈开第七具守卫的肩甲时，罗羽的虎口已经裂开了三道血口。
暗紫色的血溅在他脸上，带着腐肉般的腥气，却让他的神智愈发清醒——这些守卫并非活物，更像是被某种法则锁死的战争傀儡。
“喝！”他旋身避开横扫而来的长枪，玄铁剑反手挑断对方腿筋。
守卫的金属关节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却仍在踉跄着举起武器。
罗羽这才发现，每具守卫的后颈都嵌着一枚暗红色晶核，幽光随着他的动作明灭。
“原来如此……”他抹掉眼睫上的血珠，突然想起清霜前辈笔记里的残页：“皇族以血为引，以核为枢，守陵者不死，除非枢毁。”指尖触到腰间发烫的混沌空间玉牌，识海深处那道沉睡的传承突然如活物般窜入经脉。
“噗！”罗羽的胸骨处泛起金光，那是至尊骨被彻底激活的征兆。
金光照亮岩洞的刹那，所有守卫的动作同时一滞。
最前排那具守卫的头盔突然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露出底下一张布满皱纹的脸——竟与他在母亲遗物中看到的皇族画像有七分相似！
“停止……”老者的声音不再沙哑，反而带着某种岁月沉淀的醇厚，“你体内的天脉之力……是我族最后的火种。”
罗羽的剑“当啷”落地。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骨血在沸腾，像是有根无形的线正将他与老者的意识相连。
那些曾在记忆里支离破碎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母亲临终前的眼泪，破庙外飘着的“承天”锦旗，还有她最后那句被血沫模糊的“你父亲是……”
“继承者。”老者抬起布满裂痕的手，指尖点在罗羽眉心，“天帝陵寝的核心不是封印，是重启。唯有你的血脉能唤醒‘天帝之心’——那是当年皇族为对抗魔修，用三十位先祖的命与魂铸下的法则基石。”
话音未落，老者的身体开始片片碎裂。
罗羽下意识去抓，却只握住一把银色的碎甲。
那些碎甲触碰到他掌心的瞬间，岩洞内的黑雾突然退潮般消散，露出后方刻满星图的石壁。
石壁中央嵌着一块幽蓝晶石，表面流转的纹路竟与他混沌空间里的碎玉完美契合。
“这是……”罗羽的呼吸骤然急促。
他伸手触碰晶石，识海立刻被海量信息淹没——那是完整的仙界地图，标注着七十二峰下隐藏的魔修祭坛，标记着三十七个所谓“正道大派”与魔修交易的密道，甚至还有一行用古皇族文字写就的警示：“当魔源复苏之日，唯有天脉继承者能破局。”
“原来玄风他们……”罗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终于明白为何这些年无论怎么收集罪证，总差最后一块拼图——那些人根本不是被魔修腐蚀，而是从一开始就与魔修签了血契！
“咔嚓——”
岩洞口传来碎石崩落的脆响。
罗羽猛地抬头，便见玄风长老的玄色道袍在月光下翻卷，李长老阴鸷的脸紧随其后。
更让他血液凝固的是，两人身后站着的那个身影——青衫染血，眉骨处有道贯穿至下颌的疤痕，正是三个月前在坠魔渊被他亲手斩落的“陨落仙尊”！
“罗小友果然不负所望。”玄风抚着长须，目光贪婪地扫过石壁上的晶石，“我就说那封匿名信该让你收到——没有天脉血脉，谁能唤醒守陵者？谁能找到这枚藏着仙界秘密的‘天枢晶’？”
“你……”罗羽的喉咙发紧。
他终于想起昨夜信笺上那缕沉水香——与玄风腰间的香囊味道一模一样！
原来从一开始，这就是个局！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仙尊开口了，声音沙哑却带着说不出的熟悉，“你以为清霜那老东西为何将传承留给你？以为王瑶、苏浅为何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小羽啊，你不过是我们养了二十年的……”
“够了！”罗羽的混沌空间突然爆发出刺目金光。
他将天枢晶一把抓入空间，转身便往岩洞深处狂奔——那里有清霜笔记里提到的“星陨通道”。
背后传来玄风的冷笑：“跑？这陵寝的出口早被我们封死了！”
但罗羽听不见。
他的耳中只有识海深处白灵的声音——是清霜玉笛的共鸣！
白灵在西峰隐竹居，说明王瑶和苏浅暂时安全。
而他怀中的天枢晶还在发烫，那些被掩盖的真相正透过混沌空间，一点点渗入他的骨血。
当他的脚尖终于踏上星陨通道的第一块石板时，身后传来仙尊的叹息：“记住，真正的棋局，现在才开始。”
罗羽没有回头。
他攥紧空间玉牌，感受着天枢晶在其中微微震颤——等回到据点，白灵的破译术定能解开这晶石里的秘密。
而那时，所有的阴谋，所有的背叛，都将在阳光下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