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冥渊的风裹着蚀灵晶的碎屑打在脸上，像撒了把碎冰。

　　罗羽望着虚空裂缝闭合的方向，喉结动了动，指尖还停在眉心发烫的混沌残片上。

　　那片碎玉似的东西自他记事起便跟着，从前只当是普通挂坠，此刻却像块烧红的炭，隔着皮肉往骨头里渗热——更烫的是藏在血肉下的至尊骨，正随着心跳一下下抽痛，仿佛在应和暗魔消散前那句“继承者“。

　　“罗羽？“王瑶的手覆上来，凉得像刚化的雪水。

　　她不知何时解了腰间的冰蚕帕，轻轻按在他发烫的额角，“你额头烧得厉害，是刚才用混沌力伤了根基？“她眼尾还沾着未散的冰雾，睫毛上凝着细水珠，倒映着他紧绷的下颌线。

　　罗羽回神，握住她手腕的手劲松了些。

　　王瑶的腕骨细得可怜，他能摸到脉搏在皮肤下跳得急，像只受了惊的雀儿。“我没事。“他声音哑得厉害，指腹蹭过她手背未愈的灼痕——那是刚才替他挡蚀灵晶碎片时留下的，“倒是你......“

　　“我这点伤算什么？“王瑶打断他，指尖悄悄勾住他掌心，“刚才看你被魂噬链缠住时，我连冰雾都凝不稳。“她吸了吸鼻子，发间的玉梅簪子晃了晃，“再说了，你不是没事么？“尾音轻得像片羽毛，却让罗羽心口发闷。

　　“罗公子。“苏浅的声音从左侧传来。

　　她蹲在断权杖旁，符笔在石面上划出幽蓝弧光，“这纹路和你眉心的残片......“她抬眼时，眉峰微挑，“是同一种。“

　　罗羽这才注意到，苏浅膝头摊着半段权杖，断裂处的刻痕泛着幽光，竟与他混沌残片上的暗纹如出一辙。

　　他蹲下身，指尖刚要触碰，那刻痕突然泛起涟漪，像水面倒映的月光被搅碎。

　　苏浅的符笔“叮“地弹开，她甩了甩发麻的手腕：“看来和你的体质有关。“

　　“罗小友！“

　　一道青影破空而至，带起的风卷得三人衣摆翻飞。

　　吴长老扶着腰从半空落下，老迈的身躯晃了晃，被罗羽及时搀住。

　　他鬓角的白发沾着血渍，左袖空荡荡垂着——罗羽想起方才暗魔操控灵海时，吴长老为护阵门硬接了一记蚀骨钉。

　　“灵海......“吴长老剧烈咳嗽，掌心渗出黑血，“暂时稳了。“他浑浊的眼珠突然凝起，“但九曜封印撑不住千年了。“

　　王瑶的手猛地收紧：“怎么会？之前不是说能维持三千年？“

　　“暗魔用魂噬链勾连虚空裂缝，把封印核心的蚀灵晶全污染了。“吴长老从怀中摸出块焦黑的玉牌，那是灵海封印的阵眼，此刻表面爬满蛛网似的裂纹，“要彻底解决......“他喉结滚动，“除非有人以自身为媒介，重铸封印。“

　　“重铸？“苏浅的符笔“啪“地掉在地上。

　　“就是......“吴长老别开眼，“用修士的神魂镇压阵基，永镇灵海。“他声音发颤，“当年初代守护者就是这么做的，魂飞魄散，连转世都不能。“

　　幽冥渊突然静得可怕。

　　风停了，石壁上的古老符文却更亮了，像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们。

　　罗羽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想起十二岁那年，在杂役房扫落叶时听见的传闻——灵海每隔千年便要换守护者，每个守护者的名字都刻在藏经阁的碑上，最后一个名字是“李守真“，死时不过三十岁。

　　“我不接受。“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幽冥渊的冰还冷，“用活人填进去的封印，本就是错的。“

　　王瑶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动了动，像在给他鼓气。

　　苏浅弯腰捡起符笔，指尖快速结了个法印——那是她思考时的习惯动作。

　　“那你有办法？“吴长老浑浊的眼珠突然亮起来，“我就知道，能破暗魔阵法的小友，定有法子。“

　　罗羽摸向颈间的玉坠。

　　神秘空间里那道声音又浮现在识海：“当你需要真正的力量时，它会回应你。“他想起空间里那座未开启的石殿，想起暗魔消散前看他的眼神，想起至尊骨此刻的灼热——或许，那些所谓的“机缘“，从来都不是巧合。

　　“我有混沌残片。“他盯着掌心，那里浮起一缕黑金色流光，“还有神秘空间里的封印传承。“他抬头时，目光扫过王瑶泛着水光的眼睛，扫过苏浅若有所思的眉峰，“或许能结合两者，造个不用牺牲的封印。“

　　王瑶的眼睛瞬间亮了：“我帮你找冰魄玄晶，上次在极北冰原见过矿脉！“

　　苏浅的符笔在掌心转了个圈：“我去万宝阁查古籍，说不定有类似的阵图。“她忽然笑了，狡黠得像偷到鱼的猫，“再说了，你混沌力能融蚀灵晶，说不定能当阵眼核心。“

　　吴长老颤巍巍抓住罗羽的袖子：“需要什么尽管说，灵海库藏的天材地宝，任你取用！“

　　罗羽望着三张满是期待的脸，喉间发紧。

　　他想起刚入宗门时，被赵公子推下悬崖，是王瑶用冰雾托住他；想起在乱葬岗找灵药，苏浅用符阵引开尸王；想起每次他想放弃时，总有这样的目光推着他往前。

　　“先去灵海。“他握紧王瑶的手，又对苏浅点头，“苏姑娘，麻烦你先去万宝阁，我稍后与你会合。“

　　苏浅应了声，脚尖点地腾空而起，裙角带起一阵风，把石壁上的符文吹得忽明忽暗。

　　王瑶扶着吴长老，三人刚要动身，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罗公子！“

　　林月的声音混着喘息飘过来。

　　她发簪歪了，腰间的玉铃叮铃作响，身后跟着七八个年轻修士，个个面色急切，为首的是外门大弟子陈青——他从前最看不上罗羽这个杂役，此刻却跑得比谁都快。

　　罗羽顿住脚步。

　　王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皱了皱眉：“他们怎么来了？“

　　林月跑到近前，胸脯剧烈起伏，指尖攥着块染血的布条：“罗公子，山下的村子......“她抬头时，眼眶通红，“又有村民开始咳黑血了，和灵海危机前一样！“

　　幽冥渊的风突然卷起来，吹得林月的布条猎猎作响。

　　罗羽望着那抹黑红，至尊骨的灼痛突然加剧——他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九曜台的星纹在夜空中亮得刺眼，罗羽的指尖正按在最后一枚阵枢上。

　　混沌残片在眉心发烫，与脚下流转的九曜之力形成共鸣，像两根琴弦被同一股力拨动。

　　王瑶站在左侧，冰蚕帕裹着的冰魄玄晶悬浮在她掌心，寒雾顺着她手腕的灼痕往上爬；苏浅在右侧，符笔尖凝着幽蓝流光，正将最后一道阵纹烙进地面——这是她在万宝阁翻了三天三夜古籍，结合罗羽混沌力特性改良的“共生阵基“。

　　“要成了。“吴长老扶着刻满符文的石壁，浑浊的眼珠映着星辉。

　　他腰间挂着的灵海玉牌不再渗黑血，裂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就在这时，山脚下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罗公子！“林月的声音带着哭腔，比夜枭的啼鸣还尖。

　　她跑上九曜台时，发间的玉铃撞得叮当响，身后跟着二十多个年轻修士，有外门弟子，有散修，甚至还有两个穿着青岚宗服饰的——那是罗羽从前当杂役时，总往他水桶里扔石子的弟子。

　　“林姑娘？“王瑶转头，冰雾在睫毛上凝成冰晶，“不是让你们带村民去避毒窟？“

　　“村民们喝了您给的清灵散，咳血止住了。“林月喘得厉害，手指死死攥着腰间的玉牌，那是罗羽前日分给她的驱毒法器，“可我们商量过了，想、想帮忙。“她身后的陈青向前一步，耳尖通红：“我们会布困灵阵，会炼清毒丹，就算只能搬搬石头......“他声音越来越低，却突然提高，“总比躲在避毒窟里强！“

　　“胡闹！“

　　一道阴恻恻的冷笑从台边传来。

　　赵公子扶着石栏缓步上来，腰间的玄铁剑晃得人眼晕——那是他上个月花大价钱从黑市买的，从前总说“杂役不配看“。

　　此刻他嘴角撇得老高，目光扫过罗羽沾着阵灰的衣角：“灵海封印是能儿戏的？

　　你们知道这阵法要是崩了，死的可不止你们几个？“

　　林月的脸瞬间白了，手指绞着裙角直发抖。

　　陈青攥紧拳头，指节发白：“赵师兄，罗公子连暗魔都能......“

　　“暗魔？“赵公子嗤笑一声，玄铁剑“嗡“地出鞘三寸，寒光映得他眼底的嫉火更盛，“那是暗魔自己找死！

　　真当有块破玉坠就能翻天了？

　　当年李守真结丹大圆满都镇不住灵海，他一个才化神的？“他突然提高声音，“我看他就是贪名！

　　等封印崩了，看谁给他收尸！“

　　九曜台的星纹突然暗了一瞬。

　　罗羽的指尖在阵枢上微微发颤。

　　他想起三个月前在演武场，赵公子把他的洗髓丹摔在泥里，说“杂役也配用筑基丹“；想起上个月在灵海边缘，赵公子故意引开护阵兽，害他被啃掉半片衣角。

　　此刻那声音像根刺，扎进他记忆里最脏的角落——可更疼的，是至尊骨下翻涌的热流，像有团火要烧穿肋骨。

　　“够了。“王瑶的声音像块冰，裹着霜碴子。

　　她松开冰魄玄晶，寒雾瞬间凝成冰刃，悬在赵公子颈侧三寸，“你若怕，现在下山还来得及。“她眼尾的冰雾散了些，露出底下泛红的眼：“但你最好记住，当年在幽冥渊，是谁用混沌力替你挡了魂噬链。“

　　苏浅的符笔“啪“地敲在石面上，幽蓝流光顺着赵公子的靴底爬：“赵公子若真想证明什么，不妨替我把这道'生门'阵纹补上。“她歪头笑，符笔在掌心转了个圈，“哦对了，这阵纹要配合混沌力才能刻，你......“她扫过赵公子发白的脸，“有么？“

　　吴长老咳嗽着上前，枯瘦的手按住赵公子肩膀：“小友，当年李守真护灵海时，也有人说他不自量力。“他指腹摩挲着腰间的玉牌，那上面“李守真“三个字被摸得发亮，“可他最后站在阵眼上时，说的是'总有人要站出来'。“他松开手，“你若怕，便退下；若不怕......“他朝林月等人点头，“便跟他们一起搬石头。“

　　赵公子的玄铁剑“当啷“落地。

　　他瞪着罗羽的背影看了片刻，突然弯腰捡起剑，转身往山下走。

　　经过林月时，他撞得她踉跄两步，却没说话——只耳尖红得滴血。

　　“罗公子。“林月吸了吸鼻子，走到他身侧，“我们听您的。“

　　罗羽望着眼前二十多张年轻的脸。

　　陈青的袖口还沾着泥，是方才跑太快摔的；有个散修姑娘攥着柄锈剑，指节上全是旧茧；连那两个青岚宗弟子，此刻也垂着脑袋，像被拔了刺的刺猬。

　　他想起十二岁在杂役房，看见师兄们围殴一只受伤的灵犬，是这些孩子里某个的师兄？

　　又或者，是另一个被推下悬崖的自己？

　　“去搬冰魄玄晶。“他声音哑得厉害，却比九曜星纹还稳，“王瑶会教你们怎么用冰雾稳住灵气。

　　苏姑娘，麻烦你带陈青他们去补生门阵纹。“他抬头时，月光落进眼底，“记住，这不是牺牲。“他摸了摸眉心的混沌残片，“是......换种活法。“

　　夜更深了。

　　九曜星纹与混沌流光在台心交织，像两条纠缠的龙。

　　王瑶的冰雾裹着二十块冰魄玄晶升上半空，林月带着修士们的吆喝声混着冰棱碎裂声；苏浅的符笔划出银蓝色光网，陈青举着刻刀的手虽抖，却准得惊人。

　　罗羽站在阵眼中央，至尊骨的灼痛与混沌力交融，他突然想起神秘空间里那座石殿的门——此刻，门闩正在“咔嗒“作响。

　　“启阵！“

　　他掌心的黑金色流光喷薄而出，撞上九曜星纹的刹那，天地间响起清越的钟鸣。

　　王瑶的冰雾突然凝成冰晶雨，苏浅的符网化作星河流转，吴长老的玉牌发出暖光，将所有力量串成一线。

　　灵海方向传来闷雷似的轰鸣，黑色的毒雾被撕开道口子，露出底下清澈的蓝——那是灵海本应有的颜色。

　　“成了！“陈青喊出声，声音带着哭腔。

　　林月的玉铃撞得乱响，有个散修姑娘直接跪在地上，把脸埋进掌心。

　　王瑶的冰蚕帕掉在地上，她却浑然不觉，只是望着罗羽发亮的眼睛；苏浅的符笔断成两截，她却笑出了声，符灰顺着指缝往下落，像落了场蓝雪。

　　吴长老扶着石壁滑坐在地，老泪顺着皱纹往下淌：“无我封印......真的成了......“他望着灵海方向，那里的天空正从灰黑转为青碧，“李守真，你看见么？“

　　罗羽却没听见这些。

　　他捂着心口单膝跪地，至尊骨的灼痛突然变成锥刺，像有把刀在骨髓里搅动。

　　识海里响起陌生的声音，沙哑得像刮过石缝的风：“你终究逃不开命运的轮回......“他抬头望向灵海，那里的月光正落在混沌残片上，照出残片里若隐若现的纹路——竟与石殿门上的刻痕一模一样。

　　“原来......“他喉间发甜，吐出的血珠落在阵纹上，绽开朵黑金色的花，“这才是真正的开始。“

　　九曜台的星纹还在流转，灵海的风裹着青草香吹来。

　　王瑶跑过来要扶他，苏浅的符笔已经凝成光盾护在他身侧，林月带着修士们围过来，吴长老的手颤抖着要摸他的脉门——可罗羽只是望着灵海方向，眼底的混沌流光越来越亮，亮得像要燃尽所有星辰。

　　命运的轮回，才刚刚转动第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