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羽的指尖还残留着紫菱发丝的触感,殿外黑煞的怒吼却像重锤般砸进耳膜。
他蹲在供桌后,听着那声“血老匹夫”在夜空里炸开,喉间泛起一丝苦涩——三日前他还在与黑煞共饮魔酿,说要“还魔界一片清明”,如今却要装成与血魔同谋的模样。
玄色信鹰在掌心扑棱翅膀,银筒上苏浅的标记还带着晨露的凉。
他捏碎封蜡,绢帛上的字迹被灵气拓印得清晰:“赤焰城西南角有密道,影魔今夜子时会去书房取‘魂引灯’。”罗羽的拇指摩挲过“魂引灯”三个字,忽然想起紫菱咳血前说的“魂蚀咒”——原来那些被控制的魔将,连魂魄都被炼进了咒里。
怀中锦囊突然发烫,两块玉牌的共鸣像虫蚁啃噬神识。
他摸出玉牌,幽蓝火焰与血煞之气在掌心纠缠,竟在虚空中映出半幅星图。
“仙尊传承?”他低笑一声,眼底却冷得像玄冰原的雪——血魔要的从来不是什么传承,是他体内的至尊骨,是能撬动天地法则的“钥匙”。
“罗兄弟!”殿外传来粗重的喘息,黑煞的身影撞开破门,腰间的斩魔刀还滴着血,“血魔那老东西缩在赤焰大阵里,老子砍了他十七个亲卫都没见着人!”他扫见地上昏迷的紫菱,浓眉一拧,“这女将怎么在这儿?她不是血魔最器重的左膀右臂么?”
罗羽将玉牌塞回锦囊,动作自然得像在整理衣襟:“方才见她被阴兵围攻,顺手救了。黑兄,我倒有个主意——血魔既然躲着,咱们不如……”他压低声音,“假意投诚?我在玄冰原听过,血魔最恨别人说他出身低贱,若我以‘愿为尊上清理门户’为由接近,说不定能混进赤焰大阵。”
黑煞的瞳孔骤缩,斩魔刀“当啷”砸在地上:“你疯了?那老匹夫杀人不眨眼!”
“总得有人去掀他的底牌。”罗羽弯腰拾起刀,刀身上映出他泛红的眼尾,“紫菱说他用‘魂蚀咒’控人,我得找到破解之法。”他顿了顿,又补了句,“再说了,我这条命……早就是用来掀翻这潭浑水的。”
黑煞盯着他,喉结滚动两下,突然一拳砸在他肩头:“好!老子给你断后,若是三日后没见着你从赤焰城出来,老子就带十万魔兵踏平那破阵!”话音未落,他抄起刀大步往外走,铠甲撞击声渐渐消失在夜色里。
罗羽望着他的背影,直到脚步声彻底湮灭,才蹲下身将紫菱抱到供桌上。
她的睫毛沾着血珠,嘴唇白得像雪,腕间的银铃随着动作轻响——那是魔界女子定情时才会戴的“同心铃”。
他手指顿了顿,终究还是解下自己的斗篷盖在她身上。
月光移过窗棂,照见供桌下半枚碎裂的玉佩。
罗羽拾起来,见背面刻着“仙门清辉”四个字——这是苍梧仙门弟子的信物。
他想起前几日在阴魂井里闻到的那缕熟悉魔气,想起殿外那枚云履脚印,喉间泛起铁锈味:原来除了血魔和影魔,连仙门都掺了一脚。
怀里的信鹰突然振翅,他这才想起苏浅的传讯还没回。
指尖凝出灵气,在虚空中写道:“子时密道见,带‘破妄草’。”写完又犹豫片刻,添了句:“王瑶那边……替我瞒几日。”
提到王瑶,他的心脏突然抽痛。
三日前她传讯来问紫菱的事,他回“只是知情者”时,分明看见灵蝶振翅的频率乱了——那是她心慌时才会有的小动作。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同心锁,锁上还留着她前日亲手刻的“羽”字,刻痕里填着朱砂,红得像血。
“罗羽!”
殿外传来粗犷的呼唤,是血魔的亲卫统领。
罗羽将同心锁塞回衣襟,扯下脸上的伪装,任魔气从毛孔里渗出来——这是他特意用紫菱给的“掩息丹”调成的血煞气息,连影魔的神识都未必能识破。
“尊上召见。”亲卫统领上下打量他,腰间的鬼头刀晃出冷光,“听说你杀了玄冰原十八洞主?好手段。”
罗羽垂眸,让嘴角勾起抹若有若无的笑:“洞主们眼拙,没认出尊上才是天命。”
亲卫统领的表情松动几分,转身带路。
罗羽跟着他穿过断壁残垣,远处赤焰大阵的红光映在他脸上,将眼底的冷意染成血色。
他数着脚步,记清每处暗哨的位置,记清哪块青石板会发出异响——这些,今夜都会变成他的筹码。
子时三刻,赤焰城影魔书房。
罗羽贴着墙根移动,袖中“破妄草”散发出清苦香气,将他的气息彻底掩盖。
影魔的书房外悬着七盏青铜灯,灯油里掺了锁魂香,寻常修士靠近三步就会被神识锁定。
他摸出苏浅给的“融魂散”,指尖蘸了些撒向灯盏——锁魂香遇融魂散会凝成白雾,正是最好的掩护。
灯盏果然腾起白雾,罗羽趁机闪进窗棂。
书案上摆着半卷《魔典》,墨迹未干,旁边是个檀木匣,匣盖上刻着扭曲的魔纹——那是“魂蚀咒”的封印。
他刚要打开匣子,忽然听见廊下传来脚步声。
“影军师,尊上让您去演武场。”是亲卫的声音。
“知道了。”影魔的笑声像刮过枯树的风,“告诉尊上,我这就来——等我写完这道符咒。”
罗羽的后背贴上冰凉的墙,看着影魔的影子在窗纸上晃动。
他数着心跳,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才猛地掀开檀木匣。
匣内躺着一卷羊皮纸,上面用魔血画着咒阵,旁边是个青铜小瓶,瓶身刻满被控制者的名字——紫菱的名字赫然在列。
“原来如此。”他低声呢喃,指尖抚过“紫菱”二字,突然发现瓶底压着张纸条,字迹与影魔的不同,是更清瘦的小楷:“罗羽,你以为能瞒过所有人?”
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他旋身撞开窗子,却见窗外不知何时立着尊青铜傀儡,傀儡眼中的幽火正缓缓转向他——那是影魔最擅长的“血瞳傀儡”,专门用来猎杀潜入者。
罗羽的掌心凝出幽蓝火焰,却在触到傀儡的瞬间顿住——火焰里竟映出另一个自己的影子,正站在书案后,将“魂蚀咒”的配方和名单塞进怀里。
“啪嗒。”
有什么东西落在他脚边。
他低头,见是半枚“仙门清辉”玉佩,与神殿供桌下那枚严丝合缝。
远处传来影魔的笑声,混着赤焰大阵的轰鸣,像一张铺天盖地的网,正缓缓收拢。
青铜傀儡的右臂突然暴长三尺,铁爪裹挟着腥风直取罗羽咽喉。
他旋身撞向书案,檀木桌角在后背硌出剧痛,却也让铁爪擦着耳际划过,在墙上留下五道深痕。
“影魔早料到有人会来偷魂引灯。“影魔的声音从傀儡腹腔传来,混着金属震颤的嗡鸣,“你以为用融魂散就能破我锁魂香?
那半卷《魔典》里的字迹,可是特意用你玄冰原旧部的血写的——“
罗羽的瞳孔骤缩。
他想起方才摸到《魔典》时指尖那丝黏腻,原是未干的血墨!
暗桩不是青铜傀儡,是他自己!
傀儡的左手已攥成拳,带着破风声响砸向他心口。
罗羽咬牙凝聚灵气,却在触到傀儡的刹那,后颈传来熟悉的银铃轻响——是紫菱!
她不知何时撞开了雕花窗,单薄的身子挡在他前方,腕间同心铃碎成数截,银片扎进她苍白的手背。
“叮!“
铁爪擦过紫菱左肩,血珠溅在罗羽衣襟上,烫得他心口发疼。
紫菱踉跄着栽进他怀里,喉间溢出血沫:“我...我早发现影魔在我药里下了控魂散。
前日你救我时,我故意把掩息丹的分量说少了三成...“她染血的手指攥住他袖口,“魂蚀咒的解法在我颈后...你撕了那道符...“
罗羽的指尖颤抖着抚上她后颈,果然摸到层薄如蝉翼的符纸。
撕下的瞬间,紫菱的瞳孔从浑浊的暗红褪成清透的琥珀色,她仰头望他,笑中带泪:“我不想再做别人的棋子...我想帮你。“
窗外突然传来黑煞的怒吼:“罗兄弟!“紧接着是斩魔刀劈碎砖石的轰鸣——原来黑煞根本没走远,一直守在赤焰城外!
罗羽的心脏剧烈跳动,他将紫菱护在身侧,从怀中摸出苏浅给的传讯玉符,对着傀儡的攻击缝隙掷向窗外。
玉符炸开紫色烟火,那是与黑煞约定的“得手“信号。
青铜傀儡的动作突然一滞。
罗羽趁机拽着紫菱滚到书案下,视线扫过檀木匣——魂蚀咒的配方和名单还在!
他迅速将羊皮纸塞进怀里,又抓起那瓶刻着名字的青铜小瓶。
“退!“他低喝一声,揽着紫菱撞破后窗。
月光下,黑煞的斩魔刀正劈开最后两个亲卫,看见他们的瞬间,这位铁打的魔将眼眶通红:“老子就知道你小子命硬!“
三人刚跃上黑煞的玄铁战马,赤焰大阵的红光突然暴涨。
影魔的尖笑穿透夜空:“罗羽,你以为拿到配方就能救那些废物?
告诉你,真正的——“
“闭嘴!“紫菱突然厉喝,她的指尖凝出一缕幽蓝魔气,那是魔界皇室才有的“清霄诀“。
影魔的声音戛然而止,她转头对罗羽道:“他在阵心设了扩音阵,我只能暂时封他声带。
快走!“
黑煞猛抽马臀,战马嘶吼着冲向城外。
罗羽回头望了眼逐渐远去的赤焰城,怀中的配方被体温焐得发烫——这是扭转战局的关键。
三日后,黑煞的演武场。
罗羽站在高台上,看着台下二十余名魔将依次服下解药。
第一个服下的是血魔的亲卫统领,他的瞳孔从猩红转为正常的墨色时,突然单膝跪地:“末将愿戴罪立功!“
“好!“黑煞拍着桌子灌下一大坛魔酿,“老子就说,咱们魔界儿郎哪能甘心当傀儡!“他转头看向罗羽,眼底的敬佩几乎要溢出,“兄弟,这解药的事儿多亏你。
那紫菱姑娘...“
“她在偏殿养伤。“罗羽摸了摸腰间的锦囊,里面躺着半枚“仙门清辉“玉佩——昨夜他去探望紫菱时,在她枕下发现了另一半。
紫菱说那是她母族遗留的信物,而她的母族...竟是百年前被仙门灭门的“清辉宗“。
“嗡——“
怀中的玉牌突然震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剧烈。
罗羽的脸色骤变,他分明感应到,那股牵引来自演武场后方——影魔此刻正站在那里,手中握着枚青玉简!
“影军师?“黑煞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他不是被尊上派来监军的么?“
罗羽没有答话。
他盯着影魔腰间晃动的玉简,突然想起血魔曾说过,影魔是他“最信任的谋士“。
可血魔出身低贱,如何能收服这位精通千般诡术的智者?
又如何能让他甘心藏在幕后?
“罗道友。“影魔踱步上前,嘴角挂着惯常的阴笑,“恭喜你解了魂蚀咒。
不过依我看,血魔那老匹夫怕是要狗急跳墙了——“
“够了。“罗羽打断他,玉牌的震动几乎要刺破神识,“你才是真正的幕后人。
血魔的叛乱,魂蚀咒的扩散,甚至仙门的介入...“他指了指影魔腰间的玉简,“那里面,藏着清辉宗的灭门真相,对么?“
影魔的笑意凝固在脸上。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玉简,这个细微的动作印证了罗羽的猜测。
“你究竟想要什么?“罗羽的声音冷如玄冰,“清辉宗的遗孤,仙门的秘辛,还是...“他顿了顿,“我体内的至尊骨?“
影魔突然大笑,笑声里带着几分癫狂:“罗羽,你比我想象的聪明。
不过——“他倒退两步,融入阴影之中,“有些真相,还是留在下座山谷里说吧。“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罗羽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玉牌的震动仍在持续,指引着一条通往迷雾深处的小径——那里,藏着所有阴谋的源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