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铜阵盘在混沌空间里转得更急了,幽蓝火焰突然腾起三寸,将玉牌背面的血字映得如活过来般跳动。
罗羽的指尖悬在玉牌上方半寸,神识顺着那道若有若无的气息延伸——那气息先是像游丝般缠绕,继而凝成细线,最终如利箭般刺破混沌雾霭,直指西北方。
“魔界……”他低喃一声,喉结滚动。
秩序仙尊当年镇压的乱魔海便在魔界边缘,玉牌气息指向那里,难道那道“心正者承吾志”的考验,终究要在这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上揭晓?
袖中混沌灯突然轻震,像是在应和他的猜测。
罗羽攥紧玉牌,玄色道袍下的指节泛白——三日前陈仙人后院的阴魂井里,他曾嗅到过类似的魔气,当时只当是陈家人私养阴兵,如今想来,那魔气里竟混着几分与玉牌同源的古老波动。
“阿羽。”
熟悉的声音裹着山风撞进混沌空间。
罗羽转身,便见王瑶站在灰雾边缘,青丝被风掀起几缕,手里攥着件墨色斗篷——他去极北之地时她连夜赶制的,里衬还绣着极小的星纹。
“我猜到你要去魔界。”王瑶走近,将斗篷轻轻披在他肩上,指尖触到他腰间星髓镜的银边时顿了顿,“昨日我去问了老茶头,他说百年前秩序仙尊最后一次显化,正是在魔界玄冰原。”她仰头看他,眼底有雾气氤氲,“那里的魔修认拳头不认道理,你……”
“我会活着回来。”罗羽握住她微凉的手,拇指蹭过她指节上的茧——那是她当年在药园侍弄灵草时磨出来的,“等我查清玉牌真相,我们便去青鸾峰看雪,像那年你偷摘我晒的灵茶时说的那样。”
王瑶忽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谁偷你灵茶了?明明是你故意晒在我必经之路上。”她抽出手背擦眼睛,转身从袖中取出个小玉瓶塞给他,“这是苏浅新炼的隐息丹,魔界查得严,你每日服一颗。”
话音未落,另道清越的女声从雾外传来:“隐息丹只能瞒过化神以下,若遇到血魔那老匹夫……”苏浅掀帘进来,腰间情报囊随着步伐轻晃,“我让影卫查了魔界近三月的动向,赤焰城最近有三拨散修团过境,带头的都戴着鬼面——那是影魔的暗卫标记。”
她将一卷羊皮纸拍在阵盘上,展开处画着赤焰城的街巷图,几处红圈格外刺眼:“影魔是血魔的谋士,两人半年前还在互相砍杀,如今却突然联手。更怪的是……”她指尖点在城北废矿的标记上,“矿洞里有活物气息,但探进去的影卫说,那东西不像是魔修,倒像……”
“像被封禁的古兽。”罗羽接口,目光扫过图上的红圈,“玉牌里的气息,和矿洞的位置重合了。”
苏浅挑眉:“所以你非去不可?”
“若真有人借旧势力复辟扰乱新秩序……”罗羽将玉牌收进贴胸的锦囊,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玄铁,“我必亲手终结它。”
赤焰城的暮色比仙界来得早。
罗羽裹着斗篷站在城门前,望着那两尊张牙舞爪的魔纹石狮,喉间泛起一丝腥甜——隐息丹的药劲刚过,魔界特有的腐臭魔气便顺着鼻腔钻进来。
他低头调整领口,星髓镜的银边被斗篷遮得严严实实,腰间只挂了柄普通木剑——这是苏浅特意找市井铁匠打的,剑鞘上还沾着未擦净的铁锈。
“外乡的?”守城的魔将晃了晃手中的骨刀,刀身上还凝着半干的血珠,“交三颗聚气丹,放你进城。”
罗羽从袖中摸出个粗布钱袋,倒出三颗泛着灰气的丹药——这是他用下品灵石在黑市换的,杂质多到魔修都不屑吞。
魔将捏着丹药凑近鼻尖,皱了皱眉正要发作,忽见罗羽踉跄着扶住城门石狮子,袖口露出半截缠着绷带的手腕:“小的在极北之地被冰妖伤了经脉,只剩这点丹药……”
魔将啐了口,挥刀放行。
罗羽低头穿过城门时,瞥见那刀身上刻着“血”字——和苏浅情报里提到的血魔亲卫标记一模一样。
酒馆“血焰楼”的门帘被风掀开时,罗羽正坐在最角落的木凳上。
他要了壶最劣的魔酒,酒坛里浮着两片枯树叶,喝到嘴里像泡了三天的烂泥。
但他的注意力全在二楼——三个戴鬼面的人正围桌而坐,其中一个的袖口露出半截银链,链坠是团黑雾形状——那是影魔座下“黑雾卫”的标记。
“客官,再添壶酒?”
沙哑的询问声从身侧传来。
罗羽抬头,便见个穿红黑战甲的女子站在桌前。
她的发用银环束成高马尾,额间点着枚血晶,腰上悬的弯刀还沾着零星血渍,刀鞘上的魔纹在烛火下泛着幽光。
“不……”罗羽刚开口,那女子突然伸手按住他的肩膀。
她的指甲涂着暗红甲油,指腹有常年握刀磨出的茧:“你身上有仙界的味道。”
话音未落,楼下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两个醉醺醺的魔修撞翻了邻桌的酒坛,其中一个踉跄着扑向红甲女子,嘴里骂骂咧咧:“老子说散修都是软蛋——”
红甲女子眉峰一挑,反手便要抽刀。
罗羽眼疾手快扣住她手腕,却触到一片滚烫——她的皮肤比常人热上几分,像块烧红的铁。
“姑娘,莫与醉汉一般见识。”他轻声劝道,余光瞥见那两个醉汉的腰间都别着刻“血”字的短刀。
红甲女子的瞳孔骤然缩成细线。
她抽回手后退半步,弯刀“嗡”地出鞘三寸:“你替他们说话?”刀风卷过罗羽的发梢,带起几缕碎发。
罗羽旋身避开,木剑横在胸前。
剑鞘撞在刀身上发出闷响,震得他虎口发麻——这女子的修为竟在元婴中期!
他不动声色卸去刀劲,开口道:“在下只是路过的散修,姑娘若不信……”
话音未落,弯刀突然变招,从下往上挑向他的咽喉。
罗羽旋身侧躲,后背抵在墙上,却见那女子”
刀光再至时,罗羽不再避让。
他屈指弹在剑鞘上,木剑“啪”地裂开,露出里面裹着的拂尘——这是王瑶用青鸾尾羽编的,拂尘扫过弯刀,竟将那柄淬了魔毒的刀刃卷得歪了方向。
红甲女子的眼睛亮了。
她收刀入鞘,抱臂打量他:“有点意思。我是紫菱,魔界镇北将军。”她指了指他手里的拂尘,“你这散修,到底是谁?”
罗羽刚要开口,酒馆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血魔大人起兵了!”尖厉的呼喊撞破窗纸,惊得烛火剧烈摇晃。
紫菱脸色骤变,她抓起桌上的酒坛仰头饮尽,弯刀在掌心转了个花:“看来有人等不及了。”
她转身走向门口,又回头看了罗羽一眼,嘴角勾起抹笑意:“后日卯时,玄冰河边的老槐树。”马蹄声渐远时,她的声音混在风里飘进来,“若你敢来,我便告诉你影魔最近在查什么。”
罗羽望着她消失的方向,掌心的锦囊微微发烫。
窗外的暮色正浓,远处传来低沉的号角声,像极了百年前乱魔海翻涌时的呜咽。
他摸出隐息丹吞下,目光扫过二楼那三个鬼面人——此刻他们已不见踪影,只留下桌上未喝完的酒,酒里浮着片枯叶,和他酒坛里的一模一样。
血焰楼的烛火突然熄灭了。
黑暗中,罗羽摸到腰间星髓镜的银边,镜面正在发烫——那是苏浅的传讯标记。
他借着月光看镜中浮现的字迹,瞳孔猛地收缩:血魔今夜子时,将袭赤焰城。
星髓镜的镜面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罗羽盯着镜中那行血字“血魔今夜子时,将袭赤焰城”,喉间泛起的腥甜突然浓重起来。
他抓起桌上半凉的魔酒灌下,辛辣液体呛得眼眶发酸——三日前陈仙人阴魂井的魔气、玉牌指向的玄冰原、影魔与血魔的突然联手,原来都是这盘大棋里的落子。
“当啷——”
酒馆木门被撞开的巨响混着北风灌进来。
罗羽抬头,正见三个鬼面人从二楼跃下,腰间短刀泛着幽绿魔光——方才那坛浮着枯叶的酒,原是给同党发的暗号。
他旋身撞碎后窗,玄色斗篷在夜风中猎猎作响,落地时正撞见一队血魔亲卫举着火把冲来,刀身上的“血”字在火光里像要滴出血。
“抓住那穿斗篷的!”为首的魔将吼道,骨刀划破空气的尖啸声中,罗羽反手甩出三枚隐息丹。
丹药炸开的灰雾里,他跃上屋檐,望着城南方向腾起的火光——子时还差一刻,血魔竟提前动手了?
赤焰城的夜空被火光照得如同白昼。
罗羽踩碎几片青瓦往下看,街道上满是奔逃的百姓,魔修士兵举着淬毒长矛追砍,血珠溅在青石板上,很快被践踏成暗红的泥。
他的目光扫过城门口那两尊魔纹石狮,此刻狮子的眼睛正往外渗黑血——那是血魔的“血蚀阵”,用活人血祭开启的邪阵,一旦完全启动,整座城都会变成魔修的血池。
“黑煞将军在城楼上!”有人喊。
罗羽寻声望去,只见一员铁塔般的魔将立在箭楼顶端,手中巨斧劈开三道刀光,铠甲上的鳞纹被血浸透,却仍在大笑:“血老匹夫藏头露尾算什么好汉?有种和爷爷我单挑!”
黑煞。
罗羽记得苏浅的情报里提过,这位魔界和平派首领最恨血魔的屠城暴行。
他摸了摸贴胸的锦囊,玉牌在发烫——紫菱说过的玄冰河老槐树,此刻怕是去不成了,但更紧要的是阻止血蚀阵。
他正要往城楼方向掠去,忽见街角巷口闪过一抹红黑战甲的影子——是紫菱!
她的高马尾散了大半,银环歪在鬓边,弯刀上的魔纹黯淡无光。
三个血魔亲卫将她围在中间,其中一人的刀尖正抵着她后心:“镇北将军也有今天?血魔大人说过,不降就——”
“噗!”
紫菱突然反手抓住那柄刀,指甲深深抠进对方手腕,另一只手的短刃从袖中滑出,直刺左侧敌人咽喉。
鲜血溅在她额间的血晶上,折射出妖异的光。
但她的动作明显慢了半拍,右侧敌人的长矛已经刺穿她的左肩,矛尖从后背穿出,带出大片血肉。
“紫菱!”
罗羽的呼声混着破风的拂尘。
青鸾尾羽扫过那三个亲卫的面门,带起一阵剧痛——这拂尘里缠着他用星髓镜凝练的仙气,最是克魔修邪术。
他接住踉跄后退的紫菱,触到她后背黏腻的血,烫得像是要烧穿掌心。
“走……”紫菱的声音细若游丝,染血的手指揪住他的斗篷,“血蚀阵的阵眼在……玄冰河老槐树。”她的瞳孔开始涣散,指尖突然收紧,“他们要……用古兽的血……”
“我带你走。”罗羽将她打横抱起,玄色斗篷兜头罩住两人。
身后传来亲卫的嘶吼,他足尖点地跃上屋檐,在火光照不到的阴影里狂奔。
赤焰城的街巷像张蛛网,他记得苏浅画的地图上,城北废矿附近有座废弃的秩序神殿——百年前秩序仙尊曾在此布道,魔修忌讳这地方,鲜少涉足。
神殿的木门朽得一推就碎。
罗羽将紫菱轻轻放在供桌上,借着月光看清她的伤势:左肩的矛伤深可见骨,右侧肋骨断了三根,伤口周围泛着青黑——是血魔特有的腐毒。
他扯下自己的内衫,用星髓镜的银边割成布条,沾了清水要给她清理伤口,却被她突然抓住手腕。
“别白费力气……”紫菱的睫毛颤动着,血晶在月光下像块凝固的血,“我早该想到,血魔说要‘还魔界清净’是假话。他屠了玄冰原的牧民,用孩子的血养阵;他逼影魔背叛旧主,说那是‘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她的手指抚上罗羽腰间的锦囊,“你身上的玉牌……和他的一样。”
罗羽的手一顿。
他取出玉牌,幽蓝火焰从混沌空间里溢出,在掌心凝成小火苗。
紫菱盯着那光,忽然笑了:“他说那是‘秩序遗物’,说拿到两块就能解开仙尊的传承。可我在玄冰原见过……”她剧烈咳嗽起来,鲜血溅在玉牌上,“见过他对着玉牌跪了三天三夜,嘴里念着‘我才是天命’……”
玉牌突然发出蜂鸣。
罗羽的神识探进去,竟触到另一道若有若无的波动——和他的玉牌同源,却带着浓重的血煞之气。
他瞳孔微缩,终于明白三日前阴魂井里那缕熟悉魔气从何而来:“原来血魔早就在布局,陈仙人的阴兵、影魔的暗卫、赤焰城的血蚀阵……都是为了引我来?”
“或许……”紫菱的声音越来越轻,“他想要的不是传承……是你。”她的手指垂落,终于昏了过去。
罗羽将玉牌收进锦囊,替她理了理散乱的发丝。
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旋身躲到供桌后,却见那脚步声在门口顿住,又渐渐远去。
月光透过残破的窗棂照进来,他瞥见地面有个模糊的脚印——不是血魔亲卫的皮靴印,倒像是……仙门弟子的云履?
“啪嗒。”
什么东西落在殿外的青石板上。
罗羽掀开斗篷角望去,只见一片枯黄的树叶正缓缓打转,叶面上用魔纹刻着“玄冰河老槐树,子时三刻”——是紫菱方才在酒馆里提到的邀约。
他攥紧那片叶子,忽然听见远处传来黑煞的怒吼:“血老匹夫,有本事别躲在阵后!”
夜风卷着血腥气灌进神殿。
罗羽低头看向昏迷的紫菱,又摸了摸发烫的锦囊。
两块玉牌的共鸣还在持续,像两根琴弦被同一双手拨弄。
他知道,今夜的赤焰城只是序章——血魔要的绝不是一座城,而是整个魔界,甚至……
殿外忽然传来鹰鸣。
罗羽抬头,见一只玄色信鹰掠过月光,爪间系着的银筒闪了闪——是苏浅的传讯。
他刚要去接,却瞥见山林方向有道黑影一闪而逝,那身影的轮廓,竟与方才殿外的脚印有几分相似。
“看来,”罗羽低声道,将信鹰拢进掌心,“这场局里,还藏着第三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