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武场的晨雾裹着松涛声漫进来,石砖缝里的露水被山风卷着,沾湿了罗羽的鞋尖。
陈仙人抛来的玉牌悬在两人中间,星纹流转的微光像根细针,正往他瞳孔里扎。
“罗上仙可是被吓住了?“陈仙人屈指叩了叩石案,茶盏里的碧螺春晃出涟漪,“这玉牌上的秩序仙尊气息,连星髓镜都压不住震颤——“他忽然提高声音,扫过周围密密麻麻的修士,“诸位想想,他口口声声要改革旧制,说旧仙尊的规矩是枷锁,可自己却私藏着秩序仙尊的传承信物!“
议论声炸成一片。
有年轻弟子攥紧了腰间的法器,几个老修士交头接耳,目光像刀子似的往罗羽身上剜。
赵仙人缩在人群里,喉结动了动,终究没敢再喊冤——陈仙人方才那番话,分明把水搅得更浑了。
罗羽的指甲掐进掌心。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混沌之气在丹田翻涌,却硬是压着没让半分外泄。
至尊骨在胸口发烫,与玉牌的共鸣像根线,牵着他想起重生时那团裹着金光的骨,想起古籍阁里被撕去的《仙尊遗训》最后一页。
原来陈仙人早就在布局,从他翻书时起,从王瑶说陈宅墙内有异香时起,所有线索都成了对方手里的筹码。
“陈仙尊急什么?“王瑶突然上前半步,广袖扫过罗羽的道袍,指尖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
她仰头看向陈仙人,眼尾微挑,“玉牌上的气息谁都能伪造,当年影鬼在黑市卖过三枚假的玄霄令,您不会忘了吧?“她转身对众人笑,梨涡在晨雾里若隐若现,“不如请罗上仙当众验一验,是真是假,自有分晓。“
罗羽顺着她的话接过玉牌。
玉牌触手微凉,星纹在掌心蜿蜒,像活物似的往他混沌之力里钻。
他垂眸时睫毛颤了颤,借势用袖口遮住半张脸——这是和苏浅约好的暗号。
果不其然,人群里传来清咳声,苏浅从侧后方挤过来,发间的银铃轻响:“我前日在陈仙尊的偏殿见过类似星纹,许是......“她话没说完,突然顿住,眼尾扫过陈仙人袖中鼓起的轮廓。
陈仙人的手指在道袍上蜷了蜷,又慢慢展开,笑得云淡风轻:“苏姑娘若有疑问,不妨直说。“
罗羽没给苏浅接话的机会。
他捏着玉牌后退两步,玄色道袍被山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星髓镜的银边:“验物需清净之地,诸位稍等片刻。“话音未落,他已掐了个隐息诀,身影在晨雾里淡去——这是去了混沌空间。
混沌空间里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
罗羽刚落地,眼前的灰雾便翻涌成漩涡,露出中央悬浮的青铜阵盘。
他指尖沾血,在阵盘边缘画出九道暗纹,混沌之气顺着纹路注入,阵心立刻腾起幽蓝火焰。“记忆还原阵,起。“他低喝一声,将玉牌抛入火中。
火焰瞬间包裹住玉牌。
罗羽屏住呼吸,看见星纹里浮出细碎的光影:穿月白道袍的身影立在九霄之上,手中玉牌镇压着翻涌的黑雾;另一段影像是个少年跪在断壁前,将染血的玉牌塞进石缝,背后传来追杀的轰鸣......最后一幕最清晰:那少年转过脸,眉眼竟与陈仙人有七分相似!
罗羽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终于看清玉牌里的残识——这确实是秩序仙尊封印乱魔海时用的令牌,但百年前就该随仙尊陨落而碎裂。
而将它重新祭炼的,是陈仙人的先祖,那个跪在断壁前的少年!
“原来他早就在找这东西。“罗羽喃喃自语,混沌灯在袖中发烫。
他突然明白陈仙人为何选在今日摊牌——玉牌里的残识藏着秩序仙尊的部分传承,而陈仙人需要借他的至尊骨引动共鸣,才能彻底唤醒残识。
外界的时间只过了半柱香。
罗羽从晨雾里现出身时,掌心的玉牌还带着混沌之火的余温。
他扫过人群,王瑶正用灵识探查玉牌,指尖在袖中对他比了个“三“——这是苏浅的暗号,暗示陈仙人袖中有三枚类似玉牌。
“此玉牌确是秩序仙尊之物。“罗羽开口时,演武场瞬间静得能听见松针落地。
他盯着陈仙人骤然收紧的瞳孔,“但它百年前就该碎裂,能保存至今......“他故意顿了顿,“需用至阴之血祭炼七七四十九日。
陈仙尊,你后院那口养着阴魂的井,水是不是比往日清了?“
陈仙人的脸瞬间煞白。
人群里传来倒抽冷气的声音,几个与他交好的修士下意识后退半步。
赵仙人突然从人群里冲出来,抓住罗羽的袖子:“罗上仙,我妹妹的护心镜......“
“且慢。“一道突兀的男声从演武场东侧传来。
李仙人捏着拂尘站在台阶上,眉峰拧成川字,“罗上仙能轻易进入混沌空间验物,又对秩序仙尊的秘辛如此熟悉......“他的拂尘尖轻轻晃动,“莫不是,您也与旧势力有什么关联?“
山风卷着晨雾扑过来,罗羽望着李仙人眼底的动摇,忽然想起三日前在议事殿,这老者还拍着他肩膀说“改革需要勇气“。
此刻他袖中混沌灯的灯油剧烈震颤,像在预示更汹涌的风暴。
陈仙人的嘴角重新勾出冷笑,指尖悄悄按在袖中玉牌上——他等的,就是这个裂痕。
演武场的风突然转了方向,卷着松针掠过李仙人的拂尘。
他话音刚落,三四个激进的年轻修士已按上剑柄,法器嗡鸣的震颤声像根细针,扎得空气都发疼。
罗羽望着李仙人颤抖的眉峰,突然想起三日前这老者拍他肩膀时,掌心还带着丹火的温度。
此刻对方眼底的动摇像团阴火,显然被陈仙人暗中挑动过——或许是影鬼的幻音术,或许是半块伪造的密信。
他丹田的混沌之气翻涌如沸,至尊骨却在胸口压下一团冷意:不能乱,乱则满盘皆输。
“李师叔。“王瑶突然上前半步,广袖如蝶翼般展开,恰好挡在罗羽与李仙人之间。
她眼尾的梨涡早没了笑意,指尖轻轻搭在腰间的青锋剑上,“您说罗上仙与旧势力有关——可上月您被魔修围困时,是谁用混沌灯劈开了十重迷障?“她转身看向人群,声音陡然清亮,“诸位,我们查叛徒查了三月,查到的阴魂井在陈仙尊后院,查到的假玉牌在陈仙尊袖中!“
“王姑娘这是血口喷人!“陈仙人拍案而起,道袍下的手指却在发抖——方才罗羽提到阴魂井时,他分明看见几个与他有私的长老往角落缩了缩。
影鬼的身影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晃了晃,像团被风揉碎的墨,却被苏浅的银铃绊了下——她不知何时绕到了东侧,发间银铃正随着灵识波动轻响,锁住了影鬼的隐踪。
“我喷不喷人,验过便知。“苏浅的声音从东侧飘来,指尖转着枚青铜镜,镜面映出陈仙人袖中鼓起的三个轮廓,“陈仙尊袖中那三枚玉牌,不妨也拿出来与这枚比对?“她忽然笑了,“哦对了,您后院井里的阴魂,前晚是不是少了三个?
正好够祭炼三枚玉牌呢。“
人群里炸开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赵仙人突然从人堆里挤出来,膝盖撞在石案上发出闷响。
他涨红了脸,抓住罗羽的道袍下摆,指节发白:“罗上仙,我、我前日不该跟着喊你是叛徒......我妹妹的护心镜是陈仙尊派人偷的,他说......他说你要拿护心镜炼邪功......“他越说越急,眼泪混着鼻涕往下掉,“我、我帮您查!
我去守阴魂井,我去盯陈仙尊的偏殿,您让我做什么都行!“
罗羽低头看着赵仙人发颤的手,忽然想起三个月前在乱葬岗,这胆小的中年人攥着半块护心镜跪了整夜,只为找妹妹的尸骨。
他伸手按住赵仙人的肩,声音放软:“赵师叔,你只需帮我做一件事——去藏经阁查陈仙人先祖的手札。“赵仙人猛地抬头,用力点头,转身时撞翻了石凳,却连看都没看一眼,跌跌撞撞往演武场出口跑。
“够了!“李仙人的拂尘“啪“地甩在地上,震得茶盏跳起来。
他盯着罗羽腰间的星髓镜,喉结动了动,“就算陈仙尊有问题,你......你为何能随意进出混沌空间?
那是上古秘地,连化神期都未必能进!“
罗羽忽然笑了。
他松开赵仙人的肩,玄色道袍在风里猎猎作响。
混沌之气顺着至尊骨游走全身,他能清晰听见陈仙人急促的心跳,李仙人紊乱的呼吸,王瑶指尖掐着的法诀,苏浅镜中流转的灵识。“李师叔若要走,我不拦。“他往前走了半步,目光扫过全场,“但我罗羽从杂役弟子走到今天,靠的从来不是旧势力——“他停在李仙人面前,压低声音,“您当年在玄冰洞冻了三年,是谁用混沌灯给您续的命?
您说改革需要勇气,现在勇气递到您手里,您却要怀疑递刀的人?“
李仙人的拂尘“当啷“落地。
他望着罗羽眼底的星芒,忽然想起三十年前那个在杂役房替他熬药的少年,想起少年在雪地里替他捡回被丢的丹方。
他弯腰捡起拂尘,指尖蹭掉上面的土,对罗羽拱了拱手:“是李某昏了头。“
陈仙人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他望着李仙人退到王瑶身侧,望着赵仙人的背影消失在演武场门口,望着原本动摇的修士们重新握紧了腰间的法器——他们的目光不再对着罗羽,而是像刀似的扎向他。
影鬼的影子在他脚边缩成一团,他知道那是对方在示警:再拖下去,就真的完了。
“今日灵珠启用仪式暂停。“罗羽的声音响彻全场,“三日后,我要看到各派交来的内部清查结果。“他转身走向演武场深处的古松,玄色道袍扫过满地狼藉的茶盏,“陈仙尊,劳烦你同我去议事殿,说说你后院阴魂井的事。“
陈仙人的脸白得像张纸。
他望着罗羽的背影,又扫过周围渐渐围拢的修士,最终咬了咬牙,抬脚跟上——他知道此刻若退,便是坐实了罪名。
影鬼的影子在他脚边晃了晃,最终没敢跟上去,融进了演武场角落的阴影里。
月上中天时,演武场只剩罗羽一人。
他靠在古松上,掌心的玉牌被体温焐得发烫。
山风掀起道袍,露出腰间星髓镜的银边,也掀起了玉牌的一角。
他随意翻转玉牌,月光突然在背面镀上一层金——一行小字若隐若现:“唯有心正者,方可承吾志。“
罗羽的呼吸陡然一滞。
他凑近细看,那些字像是用秩序仙尊的本命精血刻的,笔锋里还带着当年镇压乱魔海时的肃杀。
他想起混沌空间里看到的影像:月白道袍的身影立在九霄之上,手中玉牌镇压黑雾;少年跪在断壁前,将玉牌塞进石缝......原来秩序仙尊早有安排,而陈仙人的先祖,不过是个被传承选中又走偏了的棋子。
“心正......“罗羽喃喃自语,指尖轻轻抚过那些字。
混沌灯在袖中发烫,像在回应他的心思。
他望着演武场外的青山,忽然明白这场叛乱远没结束——陈仙人背后,或许还有更庞大的布局,而玉牌上的字,可能是秩序仙尊留下的最后一道考验。
晨雾再次漫进演武场时,罗羽的身影已消失在混沌空间的灰雾里。
青铜阵盘在雾中缓缓转动,阵心的幽蓝火焰舔着玉牌,将背面的小字映得愈发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