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里的黑袍人踏出一步，地砖在他足下裂开蛛网状纹路。
罗羽的后颈泛起寒意——这张与记忆中“陨落“的魔尊重合的面容，此刻眼尾却浮着妖异的青纹，瞳孔收缩成竖线时，竟有暗紫色流光在眼底翻涌。
“天帝与魔族的混血血脉...“夜无痕的声音像淬了毒的丝弦，“你以为那枚至尊骨只是巧合？
当年我与天帝那老东西同归于尽前，特意在他心脉里种下魔种。“他枯瘦的手指缓缓指向罗羽心口，“你娘是天帝座下最得宠的药童，她饮下的那盏'续命丹'里，可掺着我的骨血。“
罗羽的太阳穴突突跳动。
记忆碎片突然翻涌——幼时在杂役房扫落叶，总觉得胸口有团火在烧；第一次引气入体时，经脉里同时涌过冰与火两种力量；还有每次生死关头，至尊骨发烫的瞬间，脑海总会闪过陌生的战场，白衣仙者与黑袍魔将持剑对峙的画面......原来从娘胎里开始，他便是两族血脉的容器。
“现在，这具完美的躯壳该物归原主了。“夜无痕指尖轻勾，圣殿穹顶突然裂开无数缝隙，被往生熔炉吞噬的魂魄如黑色洪流倒灌而下，每缕魂魄都凝成拇指粗的锁链，带着刺耳鸣叫缠向罗羽脖颈。
“小心！“王瑶的声音带着血沫。
她本就苍白的脸此刻泛着青灰，刚才为了逆转熔炉，天帝印记在她掌心灼出焦黑的痕迹，此刻又强撑着将最后一缕神力注入罗羽脚下的地面——金色光纹如藤蔓爬满锁链，却在接触魔纹的瞬间发出刺啦声响，光纹寸寸崩断。
“噗！“王瑶踉跄后退，嘴角溢出黑血。
她能清晰感觉到神魂被魔链扯动的疼痛，像有人拿着细针在识海里乱扎。
可她仍咬着牙抬起手，指尖凝聚的金芒比烛火还微弱：“罗羽...快走...去通知苏浅他们...“
罗羽的瞳孔因愤怒收缩成针尖。
他看见王瑶发间的银簪在颤抖，看见她腰间那枚自己亲手刻的平安符被血浸透，更看见她眼底那抹强撑的倔强——和当年在乱葬岗，她抱着濒死的自己说“我带你找药“时的眼神一模一样。
“瑶瑶，你忘了混沌空间的规矩？“罗羽突然低笑，声音却哑得像砂纸摩擦。
他反手按在王瑶后心，混沌之力如温泉涌入她体内。
王瑶刚要挣扎，便感觉眼前一暗，再睁眼时已站在熟悉的竹屋里——石桌上还摆着她前日烤糊的甜糕，窗外的桃花正落，是罗羽特意为她种的。
“罗羽！“她扑到竹门边，却触到无形的屏障。
透过屏障，她看见圣殿里的罗羽转身面对夜无痕，玄铁剑在掌心嗡鸣，剑身上的混沌纹路亮得刺眼。
“你以为封了她就能赢？“夜无痕的笑声像刮过枯井的风，“当年天帝用这招护着他的药童，结果如何？“他抬手按在胸口，黑色魔纹如活物般爬上手臂，“看看这具身体——我借幽冥之力重塑魔躯，连轮回都困不住我。
而你，不过是个连血脉都控制不好的小崽子。“
罗羽没有接话。
他能感觉到至尊骨在脊椎处发烫，那热度顺着经脉窜向四肢百骸，连指尖都在发颤。
混沌空间里的龙吟声越来越清晰，他忽然想起空间最深处那座未开启的玉碑，碑上刻着的“万劫归墟“第三重，此刻竟在识海里浮现出完整的法诀。
“第二重，虚空湮灭。“罗羽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他挥剑划出半圆，整座圣殿的黑暗能量突然疯狂涌动，像被无形的手攥成一团。
夜无痕的表情终于有了裂痕——他看见那些本应属于自己的魔能正顺着罗羽的剑刃往他体内钻，连新重塑的魔躯都开始出现裂痕。
“你疯了？！“夜无痕暴喝着扑来，指尖凝聚的魔焰能融化化神期修士的法宝。
罗羽却咧嘴笑了，嘴角的血珠溅在剑身上：“疯的是你...以为混血血脉是弱点？“他猛地握紧剑柄，至尊骨的热度在体内炸开，所有涌入的黑暗能量被压缩成指尖大小的黑点，“这叫...以彼之道。“
黑点炸开的瞬间，圣殿的穹顶轰然坍塌。
王瑶在混沌空间里被震得撞在竹墙上，透过屏障，她只看见刺目的白光里，罗羽的身影如断线风筝般飞撞在残墙上，玄铁剑断成两截插在脚边，他的衣襟被灼得焦黑，胸口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正汩汩冒血。
夜无痕的黑袍被气浪掀得猎猎作响，他捂着胸口后退三步，嘴角溢出的黑血滴在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好...好个以彼之道...“他抬起染血的脸，眼中的疯狂更盛，“但你只剩半口气了，拿什么...“
“轰——“
一声清越的钟鸣突然穿透废墟。
罗羽勉强抬头，看见天际裂开一道金缝，有什么东西正破云而下，金光所过之处，连夜无痕重塑的魔躯都开始泛起青烟。
夜无痕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狠狠瞪了罗羽一眼，转身就要往地底钻，却被一道金芒拦住去路。
“罗羽！“王瑶在混沌空间里拍着屏障尖叫，“坚持住！
是...是...“
她的声音被另一声轰鸣淹没。
罗羽望着那道越来越近的金光，眼前渐渐模糊。
最后一刻，他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不是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更滚烫的东西在胸腔里翻涌，像是沉睡多年的野兽终于睁开了眼睛。
金光穿透废墟的刹那，王瑶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混沌空间的屏障在她识海炸响，像有人用重锤敲打灵识——她终于看清那道金光的源头：是自己左手腕的天帝印记。
原本淡金色的纹路此刻亮如熔金，正顺着血脉往心口钻，每一寸都烧得她眼眶发红。
“罗羽快撑不住了！“这个念头在识海里炸开。
王瑶猛地咬破舌尖，腥甜涌进口腔的瞬间，她抬手按在屏障上。
混沌空间的规则在抗拒，竹屋的桃花簌簌落在她发间，可她望着圣殿里罗羽染血的衣襟，突然笑了：“当年你能为我抗下三刀，我凭什么不能为你破一次规矩？“
指尖的金芒与混沌之力激烈碰撞，屏障发出玻璃碎裂般的脆响。
王瑶的额角渗出冷汗，可她咬着牙往前推，直到整个人被白光包裹。
再睁眼时，她踉跄着栽进罗羽怀里，左手腕的印记已变成刺目的赤金，连皮肤都被灼得泛红。
“瑶瑶？“罗羽的声音像浸在血里，却还是下意识收紧手臂，将她往自己完好些的右侧带。
他能感觉到她掌心的温度烫得反常，可更让他心惊的是她腕间那道正在渗血的印记——这是强行调用天帝之力的代价。
“别说话。“王瑶仰起脸，眼泪砸在他下巴上。
她能清晰听见他紊乱的心跳，像漏了气的战鼓。
手指抚过他胸口的伤口，她摸到至尊骨在皮肤下发烫，那热度竟顺着她的指尖往自己体内钻，与天帝印记的金光纠缠成暖融融的线。
夜无痕的冷笑像淬了毒的针：“两个将死之人还要演苦情戏？“他抬起手，废墟里的魔链突然活过来，缠上王瑶的脚踝。
罗羽瞳孔骤缩，正要挥剑，却见王瑶反手握住他的手腕，将自己的掌心按在他断剑的剑柄上。
“记得万劫归墟第三重的口诀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罗羽却如遭雷击——当年在混沌空间，他总说第三重太过凶险不愿练，王瑶却偷偷抄了口诀藏在他的茶盏底下。
此刻那些晦涩的法诀突然在识海里翻涌，与至尊骨的热、天帝印记的光，还有王瑶掌心传来的温度，全部搅成一团。
“天魔双极斩。“两人同时开口。
罗羽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识海炸开。
至尊骨的热化作黑色洪流，顺着经脉冲向剑尖；王瑶的天帝之力则如金色瀑布，从他后心灌入。
断成两截的玄铁剑突然发出龙吟，两截剑身竟在金光中重新契合，剑刃一侧是魔纹翻涌的暗紫，另一侧是仙芒流转的金红。
夜无痕的脸色终于变了。
他试图后退，可脚下的地面已被两人的力量锁死。
当双极斩的剑芒划破空气时，罗羽看见王瑶眼底映着自己的影子，像当年在杂役房的月光下，她举着烤糊的甜糕说“这是我特意给你留的“时那样亮。
爆炸的气浪掀飞了半座圣殿。
夜无痕被击飞二十丈，撞在残留的石柱上时，胸前的衣襟已被撕开，露出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痕，黑血混着金色的仙元往外淌。
他猛地抬头，眼中的疯狂几乎要实质化：“你们...你们竟敢...“
“中枢祭坛要崩了！“王瑶突然拽住罗羽的手臂。
罗羽这才注意到地面在剧烈震颤，原本连接两界的通道正像被风吹的烛火般明灭不定，魔气从裂缝里倒灌，发出鬼哭般的尖啸。
“走！“罗羽将王瑶打横抱起，玄铁剑重新化作两截扎进腰带。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伤口在崩裂，可更紧迫的是通道关闭前的最后机会。
王瑶伏在他颈间，指尖快速结印——这是他们与苏浅约定的传讯法诀，“苏浅那边...金长老反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刚才我破印时，感知到仙界指挥中心有暗灵的气息...“
罗羽的脚步顿了顿。
他想起苏浅总爱晃着腰间的玉牌说“等我成了长老，定要把那些老古董的算盘砸个稀巴烂“，此刻耳中却回响起战场传来的轰鸣。
但他没有停留——他们必须活着回去，才能成为苏浅的后盾。
通道的光门就在前方十步。
罗羽刚要迈步，身后突然响起夜无痕的笑声。
那声音像蛇信子扫过脊椎，带着刺骨的寒意：“罗羽...你以为杀了我就能摆脱血脉？“
罗羽猛地回头。
夜无痕半跪在废墟里，胸口的伤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他的瞳孔里翻涌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黑雾，嘴角咧到耳根：“你体内的魔种...终有一日会回应我的召唤。“
话音未落，罗羽突然觉得心口一凉。
有什么东西顺着至尊骨的热流钻了进来，像团冰冷的雾，在识海最深处蛰伏。
他刚要运转灵力查看，王瑶突然拽他的衣袖：“通道要关了！“
两人冲进光门的瞬间，通道发出刺耳的尖鸣，在他们身后轰然闭合。
罗羽只来得及瞥见夜无痕扭曲的脸，便被传送的白光笼罩。
等视野恢复清明时，他们站在仙界防线外的山巅。
月光洒在王瑶的银簪上，却照不亮远处的战场——指挥中心方向火光冲天，隐约能听见喊杀声。
更让罗羽皱眉的是，山脚下的守卫竟举着长枪拦住去路，为首的弟子面无表情：“金长老有令，所有参战人员不得擅自返回中枢。“
王瑶刚要发作，罗羽却按住她的手。
他望着指挥中心方向跳动的火光，突然想起苏浅临走前塞给他的密信，信上歪歪扭扭写着：“若金老头搞鬼，记得用玄铁剑敲他的算盘。“此刻，他能清晰感觉到腰间的玄铁剑在发烫，像在回应什么。
山风卷起王瑶的衣摆，吹得她眼眶发酸。
她望着罗羽紧绷的下颌线，突然明白——他们以为逃离了魔界的深渊，却不知另一个更凶险的漩涡，才刚刚在脚下张开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