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周距离肤施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不过半日的路程。若是上卿紧赶慢赶,倒是能在宵禁前赶到肤施。可上卿携上命而来,所为并非押解白九如此单纯,夜晚而至,难有白日之庄重。想来上卿来使的正式传报,明日便会抵至肤施。而公子此时位于城外军营,来往驿邸不过须臾之间。
想到这里,羊舌劫不觉紧锁眉头,看来只能等明日公子于十里外长亭迎接上卿之时,自己才好绕过公子将屠刀挥向乐氏为首的顽固派豪强大族。
可迟则生变,能安然而来的上卿不正说明了阳周之变中顽固派豪强大族的外强中干、色厉内茬,这也可能会使不少还在观望中的豪强闻风倒戈,就此平静下去,待上郡乃至天下再生变故时再出来兴风作浪。
静下来的羊舌劫回想起了雍巫在转述时的一些细节,阳周的狱掾申由不就出自肤施申氏么,肤施申氏会不会已经得到消息,从而提前反正。
不好!
羊舌劫暗道一声,好在他早有安排人在豪强大族府邸聚集的城东之处盯梢。
“来人。”羊舌劫疾呼属吏,“城东可有动静?”
“不曾有耳闻。”属吏并未得知任何风吹草动,但看长官这番模样,想必定是出了什么事,旋即道,“可能这些天有些懈怠了,小的亲自前去问问。”
唔......
羊舌劫并未马上同意属吏的请示,转念一想,司马逪的传报是走的加急驿递,自然比寻常路径快些,城东没有动静倒是有可能。但羊舌劫不会就这么“放任”事态发展,不做处理。
“你过来。”
羊舌劫手指一点,属吏应声俯身靠近,在一番耳提面命之后,属吏这才告退。
“来人。”
羊舌劫再度开口,呼来另一位待命的属吏,“你去驿站盯着,将所有阳周而来的驿信通通截下......”
长史的这一番动作自然瞒不过在同一官邸内办事的郡守赵寿,极为在乎集权的他很快便收到了下人的禀报。
“禀郡守,长史又带着数十人去城东了。”
赵寿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了,长史自从得到公子重用后,便时时如同交战双方一般前去豪强大族府邸内“叫骂”。若是口头的斥黜有用,那还何需兵戈?
“他要闹,就由他闹去吧。”
赵寿挥了挥手,并未当回事儿。这也正如羊舌劫所预料的那般,肤施的大部分对此已经“免疫”,对这个一而再,再而三的“拜访”已经习以为常。这正是羊舌劫所想要的。
“诚如长史所料,郡守并未起意。”
方才向赵寿“告密”的下人很快出现在了刚从申氏府邸出来的羊舌劫面前。对于郡守对权力的专弄,肤施的大小官吏都心知肚明,大多对郡守安插在身边的眼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这些眼线也乐得官吏的拉拢,成为双面人。
“嗯。”
羊舌劫轻轻颔首,不光郡守,就连申氏的仆人们都对此司空见惯了。不过戏还是要做全,不能只光顾申氏,其余负隅顽抗者也需要一一登门,以免被人看出蹊跷。
......
向疾见羊舌劫已经开始行动了,也适时地将其动向告知了雍巫,由其转述给公子。
雍巫心领神会,马上就将此事通报给了刚刚回来的公子。
扶苏闻言眉头一挑,毕竟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让羊舌劫给肤施的豪强大族施压了。
有趣。
在想到某种可能之后,扶苏轻轻一笑,这不就是秦朝肤施版的狼来了么。既然羊舌劫有意当自己的刽子手,自己也不介意承其人情,顺其自然。
“那就由他去吧。”
扶苏作出了与郡守赵寿一样的决定。
......
不同于郡守的“漫不经心”,公子的胜券在握,乐缮闻之不免有些欣喜,笑着冲前来报信的申氏管事肯定道:“定是吾儿!吾儿功不可没啊!”
乐缮将羊舌劫的行为理解为公子想要强行将生米煮成熟饭,然后反过来逼降在阳周的乐易。
申氏管事闻此言,心中不免嘻笑乐氏家主的自大,申氏已经收到了来自申由的书信,并且也从随后而来的羊舌劫处得知了同样的消息。他们申氏可没有必要继续搭乘乐氏这条即将倾覆的破船,可现在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给到的。
申氏管事故意露出不解之意,“可我这儿并未收到消息啊?”
“言多必失,没有消息便是好消息。”乐缮笑着回答。
申氏没收到消息,但乐缮却有消息,他派去阳周探寻的管事早已回来,得到的依旧是优势在我的答复。或许这便是命运使然,他的管事回程之时正好与蒙毅北使错开,阴差阳错之间,乐缮并未了解到之后情形的急转直下。
“公子让羊舌劫这条疯狗去咬人,岂不正显出焦躁之意,只能希冀借此来抓住我等一丝间隙。
我等可不能遂了公子意,他要查,就让他查,现在就放开让羊舌劫来查。”
经过这么多天的准备,乐缮早已备好假账假地契等,根本不惧羊舌劫来查,更何况这些清盘这些账目也需要些时日,足够应付羊舌劫许久了。
“可这账本、地契可经不起查,一旦被长史觉出其中纰漏,岂不是......”申氏虽然已经“投诚”,但无论是真是假,他们也不愿将这些东西交给羊舌劫查证,毕竟这里头的记录的东西可经不起曝光。一旦给了羊舌劫,可不就是自己给自己作了罪证。
“有何惧之?”乐缮现在好似被一时的胜利冲昏了头脑,一副稳操胜券的模样安慰道,“此事虽有风险,但只要阳周事成,即便长史查出什么,也不得不捏着鼻子承认。”
面对自己人,乐缮毫不掩饰自己的乖张,“纵使秦并六国又如何,这上郡不还是我等魏人的上郡。秦人想要,得再来百年!”
申氏管事这才“恍然”,“乐家主所言极是,我这就回去同家主说。”
告退转身之间,管事再也绷不住嘴角的弧度,在离远了之后,不由地轻叹,狂悖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