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喜仲与百将的拌嘴最终以在帐中颇感无语的公子亲自出面呵斥下才告一段落。
不同于百将略带衰气的告退,喜仲倒是一如常态,刚回到驻营便寻了老卒康巂,将公子所召之事说与了他听。
当康巂听及公子是在公议乱兵白九之事时颇感惊讶,不觉脱口而出,“公子竟会因这小事而召你等?”
这也不枉乎康巂这般惊讶,一般来说,这种乱兵上官只需依律惩处即可,哪会与士伍商议。公子这般做法明显是在照拂自己这等还未授田的戍卒之心。
“公子仁善如此,倒是令老夫没有想到。”康巂不由地长叹一声,而喜仲不知怎的也循着他的叹息也长叹了一口气,毕竟白九之事在军中是为常态,而他也是难逃其中。不过这倒是令康巂有些不解了,“你小子怎么也唉声叹气的,莫非这白九之事另有隐情?”
喜仲收敛平时大大咧咧的模样,一边轻轻颔首一边沉声道出了阳周之变的内情,“俺着实没想到已经亡了国的魏国大夫们竟有如此势力,还有在上郡挑拨风雨的本事,似与魏国还在时一般。”随后喜仲有些沮丧的问道,“康老儿,你现在觉得公子还能斗得赢那些魏国大夫吗?”
经过今日之事,喜仲觉得以公子的宽仁性格难有强硬做派,倒不是说公子不好,只是面对旧魏豪强大族这般穷凶极恶的做法公子的仁义似乎难有应对之能。
“怎么,你小子对公子没了信心?”康巂笑着抚着愈发稀疏的长须朝喜仲说道,“魏国大夫仅是亡了国而已,可未曾亡了社稷。”
“这社稷不就是国家?”喜仲有些疑惑,不解其意。
“社稷,分言之社为土神,稷为谷神。社稷是为国家,亦为土谷。魏国大夫田宅在手,仓禀充实,与魏国在时有何两样?亡国与否与其又有何异焉?”
“不对啊,常言道: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这国都没了,大夫之家如何存续?”喜仲还是不解。
“择皮而附矣。没了魏国,可还有秦国。老夫之前不是说过了么,先王惠文王为维稳,赐其功爵,授其田宅,使其居秦国安若魏国之时。”面对屯长一知半解的提问,康巂娓娓道来,他虽然信得过喜仲,但这些话着实不该说与他听只能在心中叹惜:怪只怪秦并六国太急太快,若能徐徐图之,以秦人教化之,又岂会留下这等弊病。
“公子意使梯田之策而釜底抽薪,可陛下......”康巂无奈又叹了口气,将话就此打住。
之后的断章纵使喜仲再愚笨,他也领会其意,是陛下的开田令搅乱了公子的谋定,从而导致了这一系列的变化。康巂这话原本是在解释旧魏豪强大族手中权力的由来,但是不经意间却将话题引向了当下,在潜移默化中令喜仲对公子愈发信赖。
“喜小子,你可莫忘了公子可还未曾动用我等。”
沉默许久的康巂突然开口,重新续上了话题,“纵使魏国大夫势大又如何,没了国便没了卒,在我等眼中不过是养肥了的羔羊而已。只待磨刀霍霍便可大快朵颐。
不过公子笃信儒学,凡事都讲究师出有名,是为正义之师。眼下阳周已有乱象,出师之名有矣,戡乱靖平之日就在眼前。”
况且上卿蒙毅以身入局,就有督促公子加快平乱之意。而且上卿入局的效果还不错,阳周城内基本归心,这更会促使公子加紧步伐。
可公子却与康巂所想不同,现在的扶苏反而慢了下来,并没有聚焦于阳周之乱,甚至也没有让羊舌劫主动出击,逼迫剩余的顽固派参与到鬻爵中来。
扶苏已经深刻理解以不变应万变之理,所谓不变不是循规蹈矩,而是遵循已有计划。只要原先计划没有大的纰漏,那就按部就班地运行下去,顺其自然。
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沉住气,不要因为蒙毅所带来的变化而改变。之前自己就是因为始皇帝的开田令而被迫做出改变,才引起了这一系列的变化。当然这里也有扶苏心虚,由于贬谪上郡这一层因素在,违命的压力是他目前无法抵挡的,这让他不得不正视始皇帝的每一条诏令。
扶苏倒是坐得住,可他的一众亲随们倒是坐不住了。
就在公子还逗留在军营的时候,并未随从的雍巫自作主张地将司马逪的日报透露给了县令向疾和长史羊舌劫,想要让他们行动起来,在上卿来肤施之前处理好顽固派的豪强大族。
只是巫有些含糊其辞的说辞令羊舌劫有些怀疑,这究竟是公子的意思还是这位近宦的擅权行事。不过羊舌劫早就对那群旧魏豪强大族看不顺眼许久了,也不过多纠结,反正是早晚的事,直接应了下来。
这让雍巫很是满意,不禁面露喜色,稍微寒暄了两句后便离开了。
“济平为何这般轻易的就应承下来?难道你看不出这是雍巫假借公子之名吗?”直到雍巫走远后,向疾才有些不解地朝羊舌劫问道。
“时不我待。”
“济平,莫非你要......?”
向疾似乎从这四个字中嗅到了羊舌劫的意图,他欲对剩余的顽固派豪强大族赶尽杀绝。
“公子仁义,多半会留其性命,以庶民之身苟活一生。可豪强大族之间藕断丝连,有复起之可能,这可是将来的隐患,必须斩草除根,断绝其念想。”羊舌劫毫不介意在向疾面前暴露他的真实意图,“公子下不去这个手,就由劫去下这个手。”
羊舌劫所言在理,赵孤便是如此,在韩厥、程婴等人的帮助下报得血仇,其重振的赵氏家族甚至在两百年后与魏、韩三足鼎立,最后分裂晋国,成为秦并六国期间最为强劲的对手之一。
“济平,乐氏等奴仆众多,仅以你属吏实难拿下。不妨私下里向上将军请示,借调戍卒,然后......”向疾做了一个割喉的手势。
“不可打草惊蛇。”羊舌劫摆手,“劫以公事再访,其必松懈,便可轻拿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