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司马逪之后，蒙毅一人踱步在临时下榻的驿院，院墙外残阳如豆，在晚风的吹拂下好似摇晃的烛火一般忽明忽灭，映照在他脸庞之上，脸色也仿佛受其影响变得阴晴不定。
自古以来，性情大变者多为由好向差，鲜有变好者。而公子之前明显属于是好的那种，因此蒙毅很是担忧，唯恐公子变得比以往更加“陌生”。
早知如此，临行时当邀淳于越一同而来。
蒙毅在院内彳亍了许久，直到院墙彻底掩住了最后一抹虹光，这才退回屋内，余光还未消失殆尽，晚风便逐渐大了起来，吹动起庭院内的落叶“沙沙”作响。吹拂在人的身上也渐感微凉，毕竟已经深秋，白日或有炎热，可这太阳还未完全落山便开始寒凉。
回到屋内的蒙毅挪来油灯，将其放在更加靠近自己的地方，取出随身携带的《春秋》，不厌其烦地再次阅读起来。白天的赶路本就很是劳累，故而蒙毅并未嗅出屋内弥漫着一股不同寻常的味道，不一会儿他便枕着自己的左臂入睡了......
司马逪走后不久，他刚安定一小会儿的右眼皮又开始剧烈地跳动，而且比白日在马车之时更加频繁。当时被整得有些无奈的司马逪只好阖上双眼养神，没想到竟然睡了过去。
这是有事要发生。
眼下县城内贼我难明，上卿这般高调难免被人惦记。
想到这里，司马逪赶紧折返回去。
渐深的夜晚着实开始凄凉，司马逪不经意间打了个冷颤，抬头往前望了望，屋内微光顺着唯一的窗口溢出，照射在走廊上映出庭院的黄泥，晕染得金黄。阴影攒动间，似是蒙毅在翻动书简。
这么晚了，使者还在夜读，不愧为秦国上卿。
司马逪顿步，内心默叹一声，然后继续往内屋走去。
院落内颇为静谧，此时夕阳已尽，弯月未升，显得甚是幽暗。往日“啾啾啾”的秋蝉也不见了踪影，让庭院安静得有些可怕。
司马逪起初并未放在心上，可临近之时，眼角捕捉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黑影，司马逪的身体顿时一僵，旋即就把手按在了腰间的剑柄上......
“咚”一声，似脚踏大地的声音，不是特别响亮，但却将浅睡的蒙毅惊醒。蒙毅猛地睁开双眼，抬了抬头，刚想活动一下筋骨，便瞧见了面前的白九一行三人。
蒙毅知道来者不善，手不觉往腰间摸去，这才他才想起自己的佩剑已经挂起，并未带在身上。但他依旧面不改色，主动开口道：“壮士，汝为何人？所为何故？”
三人中，唯有白九未曾蒙面，他也不想蒙面。作为领头的大哥，白九很有义气，上前粗气粗声地应道：“小的乃成郕都尉门下伍长白九是也，所来不过是有事相问。”
说着，白九身后两人便将环首刀双双架在了蒙毅的脖子上。
“白伍长，那你这又是何意？”
蒙毅故作轻松地用手指弹了弹刀身。
“这可不是老秦人的待客之道。”
“哈哈哈！”白九长笑一声，由衷叹道，“上卿真是好胆色！他日成郕都尉亦是如此，倒是马上变了颜色，唯贼首是从。”
这是白九深思熟虑后故意这般说出，意在为老上司开脱，毕竟他也知道成郕是因为什么才被迫从贼。接下来就需要等上卿顺势问出便可。但令白九意想不到的是蒙毅并没如愿所问，反而劝道：
“公子宽仁，诸位壮士何不弃暗投明，仍不失拜爵之功。”
闻言白九就一脸恼怒，不光是自己没能算计成上卿，还有对授田的怨言。
“拜爵？笑话！上卿你可知小的已是簪袅之爵。按秦律，小的获田三顷，宅三亩。可小的从秦王政二十六年等到如今秦王政三十五年，却连半分良田都未曾见到，这爵位于小的有何用！
如今天下靖平，小的与袍泽等不过是想要卸甲归田而已！好不容易盼来了公子创梯田之法，辟山泽为良田，陛下也有开田之意，可又如何？
富者献粮便可安爵保家，而我等穷者仍举目难获！原来公子之仁，仁在富贵之人，而非我等穷困之人。
既然如此，我等只能持械而起，哪怕从贼叛君，亦当争取我等所属！”
暴怒之下的白九揪着蒙毅的衣襟，将心声尽数倾泻而出，令蒙毅一阵沉默。他一直以来身居高位，虽随君上五次东巡，但所到之处都呈欣欣向荣之色，即便是知道全国仍有不少功爵老兵未获授田，但哪有现在这般冲击蒙毅。
“此乃确实是我等之过。”
沉默半晌响之后，蒙毅叹出一声，果断担下了此过错，随后平静地问道，“白伍长可还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不妨一并说出，我也好为伍长转述给公子。”
“上卿，你？”
蒙毅的坦诚不光令白九动容，也令左右挟持他的两个士伍不由地将刀锋离了半寸。
“小的常闻肉食者鄙，竟没想上卿仍有如此风度，这倒是令小的有些负罪之感，不过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得罪了！”白九这话令窗外躲藏的司马逪大惊，容不得多想，拾起早有准备的石子，“啾”“啾”的两声，分别击中了挟持了上卿的两人。
两人吃痛，不觉放松了架在蒙毅脖颈上的环首刀，电光火石间蒙毅顺势往后一滚，彻底离了两人的威胁。
白九及其另外两个黑衣人望向窗口，赫然便是手持长剑破窗而入的司马逪。
“哼！”
白九今夜之事难了，有些懊悔地回头瞧了一眼蒙毅，“仅靠县长一人，恐怕难留我等。”
“你已露面，岂能久藏？”司马逪不以为意，“眼下我只需自保即可，往后有得是时间与你们玩耍。”
“县长所言不虚。”白九当着司马逪的面收起了环首刀，“可我那两弟兄可还未露面，不妨通融通融。”这既是威胁，也是妥协。毕竟三对二，尤其是二中还有一个并无兵器，胜负之算想来县长也能断出。
“伍......”
那两人不知为何白九会这般，不免有些焦急地出声。
“嘘！”
白九呵止了二人的同时蒙毅也开口道：“县长，放他们两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