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施还在那边骂骂咧咧，伍一伸出脚踹了他一下，不知道有没有踹中，应该是踹中了，我听见汪施怪叫一声。

　　人还真是奇妙啊，我抱着青铜铁链想，一个平时一言不发的人，在这种生死关头也会把全部的恶意倾倒在一个人的身上，现在的汪施和看见别人跳楼还大叫快点跳的人有什么不一样，那些人只想获得一种看热闹的快感，而汪施只是在我身上宣泄他自己的情绪。

　　这么想着我的心情应该要好不少才对，我自始至终都知道汪施只是在激我而已。

　　可是我的心情没有得到任何的转变。

　　从一开始我被迫卷进这些事情，到现在我为了活命主动参加进来，卫见山他们都陪在我身边，也许也不能这么说，是我一直黏着他们，虽然只是相处了几个月，我自问如果要我牺牲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来换我的命，我是做不到的。

　　如果我真的死了呢？我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如果我死了，天平就会恢复平衡，到时候卫见山他们肯定有办法能上去，能出去，既然阿水已经跑了，他们就不需要去拿那个玩意儿了，他们可以直接回到村寨，回去各过各的日子。如果我死了。

　　这种想法在我的脑子里迅速成型，我只需要解开登山扣，我就会马上掉下去。

　　我是一个要死的人了，我的鼻血还在流，我的身体已经没有力气了，我的脑子也不愿意再过多地思考了，也许现在掉下去就能解脱，反正我也没有一点知觉，也许我掉下去比其他人掉下去承受的痛苦更少吧。

　　汪施的话一句一句地刺激着我，我身体的每个部位都在酸痛，好像有什么东西钻了进去在里面蠕动，难受，心酸，我几乎哭出来。

　　我抱住青铜铁链的手松开，卫见山叫了我几声，我不得不回神，我靠在铁链上，说：“我能说几句吗？”

　　周围骂骂咧咧的声音一下就都停住了，我看着下面，那些手已经钻了半个身子出来了，看起来就和名侦探柯南里面的小黑一眼，明明是一团的黑色，可是我却好像看见了它们空洞的眼睛和张大的嘴巴。

　　“你想说什么？丧气话就别说。”钟鱼说。

　　“其实我已经感觉不到任何感觉了。”我说，“早在一个多星期以前，我就已经感觉任何感觉了，不仅是感觉，嗅觉味觉都没了。”

　　卫见山轻声叫我，我摇摇头，没力气去和他说什么，自顾自地说：“其实现在这个局面我死是最好的，阿水已经跑了，我拿不到解药，就算你们谁死了拿到了那个牛逼药，我也不会吃的，你们知道的，我之前就说过，我会是一个叛逆到死的人。”

　　“你能这么想就对了！”汪施喊。

　　我有点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出来了，我的鼻血还在流，已经流了我一身了，我胡乱抹了一把，把鼻血和眼泪混在一起，伸出手去解登山扣。

　　由于我的鼻血和一些铁链上的东西，我的手一直在打滑，扣了几次都没弄开。

　　“乔封，一般这种事情是年纪大的先上。”我突然听见老巴的声音，转头去看他，我一直不太记得老巴的位置，但是我看见一个人影直直地落下去。

　　我脑子里轰的一声，视线还停留在一个水平的位置，钟鱼看着下面，也呆住了，我不敢移动我的视线，我的内心宗旨是只要我看不见，就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卫观海他们大叫老巴的声音直冲我的耳膜。

　　我的眼泪又开始流，我使劲眨了几下眼睛，卫见山在我旁边轻声说：“乔封，看看吧，他在对你笑。”

　　我眼珠一转，眼泪就滴下去，我视线模糊看不清，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好似一个白点，在黑暗里扎进我的眼睛。这个模糊越来越模糊，直到一滴眼泪掉落。恍惚中我好像看见了我父亲的模糊影子，我对于他基本上没有影响，小时候爷爷经常跟我说，你是见过他的，你肯定有一个模糊的概念，那个时候我总是吵着出去玩，不愿意去回想，现在这个模糊的影子，似乎撕破了我记忆的茧，一点一点呈现在我面前。

　　我的手还抠在登山扣上面，老巴的身上扒了很多只手，它们把老巴往下拽，老巴似乎是直直的插着，仰着头，脸上带着一抹笑意。其实他没看我，可是我觉得他只是在看我。

　　我的脑子里回想起第一天和老巴在大巴上相识，一开始的时候他以为我是什么牛逼的大人物，后面发现我其实就是个菜鸡，他一直都在照顾我，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家人，我只知道我可以一条短信就把老巴叫到身边跟着我。

　　我又开始想起老巴骂骂咧咧脱下衣服给卫见山他们擦身子的时候，他絮叨着，太像一个父亲了，他无微不至地照顾着我们，关注着我们。老巴掉下去的那一刻，我感觉我好像又失去了一个父亲。

　　我终于忍不住泪水了，我哭得撕心裂肺，我不知道我蹭在袖口上的是眼泪还是鼻血，我的眼泪和鼻血一样汹涌。

　　天平震动一下，开始趋于平衡，我有一种它在把老巴带离我的感觉，我开始疯狂地解登山扣，钟鱼在边上骂我，卫见山沉着脸从包里拿出一袋压缩饼干，直接朝我脸上丢来。

　　压缩饼干一下就把我砸懵了，天平平衡以后就开始上升，上面的青铜柱震动了一下，青铜铁链就全部开始往两边移动，卫见山能够到我的时候，他一把就抓住了我。

　　最边上的卫观海估摸了一下距离，解开登山扣往地面上一扑一滚，示意我们学他。钟鱼攀着铁链到了最边上，也是一扑一滚，卫见山还抓着我的手，我哭不出声音来，只有眼泪还在流。

　　“老巴没了。”我看着卫见山。

　　卫见山的眼眶微红，点着头：“所以你要好好活下去。”

　　钟鱼在那边一脸紧张地看着我，随时准备扑过来一样，我深吸一口气，学着他攀着铁链过去，扑到地上，卫见山紧随在我后面落地，想扶起我。

　　我不想起，我就想蹲着，我在裤子上擦着鼻血和眼泪，钟鱼蹲在我边上轻声说：“哟，这是谁家的孩子呀，怎么在这里哭的这么伤心呀？没事的，都会过去的。”

　　我用我红肿的眼睛看向他，他拍拍我的肩说：“你这个样子就别抱我了，很脏的。”

　　我默默在心里比了个中指，伍一和哑巴已经从那边过来了，伍一在后面叫我，我回头，越过他看见汪施被褚游他们按在地上。

　　“怎么弄？”伍一问我。

　　我回过头看了看钟鱼，钟鱼顿了顿，说：“都听你的，干我们这一行的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个的看都看不透，带他的时候没想过他会这样。如果你非要他死，我没意见。”

　　我想他死么？我想，可是我知道老巴是为了我死的，我不能把无力感带来的愤怒和我的悲伤发泄在他身上，即使他刚刚就这么做了。

　　“不就是死了一个人吗！至于吗，干这个的哪个不会死？”汪施挣扎着，大喊着，这一句话直接击穿了我的理智防线。

　　“如果我能从这里一枪把他打死该多好。”我喃喃道。

　　伍一拿出枪递给我，我伸出手接过，但是没举起来，我知道我没那个准头，我还不想伤到褚游他们。

　　卫见山蹲着，轻声问我：“你真的想他死么？”

　　我看着卫见山，点头，卫见山伸出手握住我拿枪的手，举起来对着那边，他蹲着移动着，整个人都蹲在我斜后方，他瞄准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开了枪。

　　后坐力使我整个人都震了一下，卫见山轻声说：“他死了。”

　　就在这一瞬间，子弹击穿了汪施的头，褚游他们一顿，血溅在他们脸上，汪施几乎是瞬间就不再挣扎了，瞪着眼睛直直地看着我。

　　“传说人死之前最后看着的人，会被他的灵魂附身。”卫见山在我耳边轻声说，“如果他的恶灵来找你，你害怕么？”

　　虽然我的手还在颤抖，心跳也跳的很快，但是我还是摇了摇头。

　　“妈的出去我就去求那个什么，佛珠？他敢来就直接给他灭了。”钟鱼嚷嚷着。褚游一脸嫌弃地踹了汪施的尸体一下，尸体被翻了个面，褚游他们走过来，问：“下一步干什么？”

　　卫见山没答话，天平突然又震动了一下，我以为它要降下去了，连滚带爬摸到坑边，我看见老巴的半个身子都没有陷进去，还是刚刚那样仰着头笑着，鼻子又是一酸，钟鱼在后面骂了一句我操，我回头看，看见横着的青铜柱倾斜了一点，不知道滚出了个什么东西。

　　卫见山走过去捡起来，突然就笑了，那种笑声听起来满是悲哀，他把东西拿到我面前，是一个小药丸，他说：“老巴换来的东西。”

　　我没有接，这好像一个天大的玩笑，老巴用命换来的东西，就这么掉在地上，像个垃圾一样掉在地上。

　　我自嘲一声：“我不要。”

　　卫见山叹口气，就伸出手来，我躲不过去，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