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说到玄纶与潇潇各饮了一杯酒便晕倒在地,诸君便要问,这老道的葫芦里到底卖的甚么药?玄纶与潇潇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看四周好像身在一家客店里。身边行李等物都在,桌上还留了一封信,玄纶拿过来一看,上面写道:老夫卜知公子有一家信欲代人送至杭州,故不揣冒昧,趁公子醉酒之际略施小术送君车驾至此,望乞见谅。另,公子有一段尘缘在西子湖畔未了,翌日得见,谨此致悉。玄纶览罢推醒潇潇问道:“怎么昨晚才吃了一杯就醉了?”潇潇道:“我怎么记得晚饭美美地吃了一顿,接着一觉睡到天明,醒了就在这里了。”潇潇本是将梦中之事信口胡说,但一席话把玄纶说得稀里糊涂,只得既来之则安之,权且在此住下。
玄纶吩咐潇潇检点行李,自己却去找掌柜的问话。玄纶在门口找到掌柜的问道:“请问是何人送我来此的?何时来的?”掌柜的笑道:“是两个道姑,昨天晚上送来的。小人也感到奇怪,要说别人送来也就算了,偏偏还是两个模样俊俏的姑子,但是又不好多问。他俩付了一夜的店钱就走了,是小人和店里的小二把二位扶进房里歇息的。”玄纶问道:“我二人来时身上可有酒味?”掌柜的说道:“小人一天到晚在这酒店里,鼻子里早全是烟味酒味,就是您二位身上有酒味,我也闻不出来。”玄纶道:“算了算了,你叫小二打一盆水送上来罢。”
玄纶踱回房中,少时小二送了水来。玄纶问小二道:“从这里去西湖怎么走?”小二道:“客官,咱们这块儿叫燕子弄,往西走几步出了钱塘门就到西湖了。”玄纶摸出两个铜钱抛给小二笑道:“多谢小二哥了。”小二哥得了钱,自然是心花怒放,忙回话道:“服侍二位客官是小人的福气,以后有甚么用得着的地方请尽管吩咐。”玄纶道:“你去忙罢。”小二去后,潇潇对玄纶道:“公子,我看你真够大方的,问一句话都要给两个铜板。”玄纶道:“又不值甚么。”潇潇道:“不是这样说,这回让他‘开头见喜’,后面次次都要‘梅开二度’了,头一回不给就算了,怕就怕把他惯坏了,知道你是个有钱的主,到时候不是坏钱,而是生气了。”玄纶道:“那我以后不给就是了。”潇潇道:“只怕开了一个头,后面就骑虎难下了。”正是:
一次惯了口,次次要伸手。
玄纶道:“罢了罢了,一起早就说这些烦心的事作甚么,咱们快洗了脸出去弄些早点吃。”潇潇笑道:“你不说犹可,一说我真也饿了。”二人洗漱完毕,走出店来,找了个卖早点的摊子坐下。老板过来招呼道:“二位要点甚么?”潇潇问道:“有甚么招牌的没有?”老板道:“别看我这摊子小,西湖藕粉可是全城最有名的,二位客官可要尝尝?”玄纶道:“我早听说杭州有一道这样的小吃,快打两碗来,再来两个馒头,一叠豆腐卤。”老板道:“好嘞,这就来!”少时老板端了两碗藕粉上来,玄纶与潇潇二人吃得满口香甜润泽,连连叫好。诗云:
嫩藕出西湖,研磨起白麸。
蜂糖煨小火,入口化香酥。
二人正吃着,玄纶看见一群仕子打扮的人向巷子另一头走去。玄纶便问老板道:“这些仕子上哪儿去?”老板笑道:“客官不知,这巷子的那头是一条大街,街上有个求是书院,这些学生都是去书院里念书的。”玄纶对潇潇道:“咱们早上别去西湖了,就去书院里逛一逛。”潇潇道:“公子在家里的书院还受气受得不够,又跑到这儿受气来。”玄纶道:“不许胡说,我只想探一探这两江学风,各自有何长短高下。”潇潇笑道:“恐怕是想看看生员谁高谁下罢。”
二人吃完了,信步往前面走去,走了一程便到了书院门口。玄纶看那书院甚是气派,有数十间白墙黑瓦的屋子,进进出出的仕子络绎不绝。玄纶带着潇潇走进去,在最末一排的座位上坐下,听一个位老先生说《庄子》。那老先生见进来了两个不认识的学生,也并不声张,只是继续讲课。玄纶心里想到:这先生海涵得很,不是自己的学生也不赶你。这书院讲的东西也奇怪得很,我那里都讲四书五经,要么就是《史记》《通鉴》,倒从没有听说过讲《庄子》的,想不到此处竟是如此兼容并包,广收博采。这位老先生讲完了一篇《庄子》,又换了一位老先生,开始讲《素问》。玄纶向旁边一人问道:“你们这里平时教不教《论语》《孟子》的?”那人笑道:“你是来蹭书念的罢?这里好几十间房子,中间那几间是专讲儒家的,这一间是专讲道家的,旁边还有讲佛家的,讲墨家的,讲法家的,你可一一都去看看。”正是:
集众人之智为广智,采众家之长为善长。
玄纶谢过了他走出来,又到别的几间屋子旁边隔着窗子望了望,有的讲《坛经》,有的讲《墨子》,有的讲《韩非子》,果然是兼收并蓄。方交午时,已有一个仕子下学出来,而路上还有姗姗来迟之人。玄纶看他风姿俊秀,乃上去作揖道:“在下玄纶,是外地之人,路经贵书院,有一事请教。”那人回礼道:“小生俊卿,公子有何不解,但问无妨。”玄纶道:“小生冒昧,怎么这里没有一个成文的规矩,想甚么时候来就甚么时候来,想甚么时候走就甚么时候走呢?”俊卿笑道:“这就是公子有所不知了。”玄纶道:“此话怎讲呢?”俊卿道:“书院里虽没有明文规定不许迟到早退,然而考察却是极严的。比方说这个月讲《庄子》,若是你早就读过了,这个月不来也不打紧,只要你考过了试就行了。各人因各人的情况自己变通,不必强求每日都来点个卯。”玄纶笑道:“我看你这书院的规矩甚是开明。”俊卿道:“说来惭愧,我是日日不吃早饭的,这一晌肚子里正咕咕叫嘞。你我相识一场,何不找个地方共饮一杯呢。”玄纶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于是便带着潇潇随着俊卿一道,出门找了间饭馆坐下。
玄纶问俊卿道:“兄台于儒释道三教之中,主修何教?”俊卿笑道:“惭愧,一教也不通。”玄纶疑惑道:“那兄台……”俊卿道:“小生主修算术。”玄纶道:“这算术也能算得一门学问?”俊卿笑道:“这个自然。你看现在做生意的多了,怎么也得要个把记账的先生,不算学问也能算门手艺,当官不是块料,混口饭吃还不行么?”玄纶道:“这是自然。然而这书院里的学生不都是一心要奔翰林院去的么?”俊卿笑道:“恐不尽然,翰林自然要有人当,田地也要有人耕,买卖也要有人做。若是人人都去当翰林,吃甚么穿甚么呢!”玄纶道:“书院里也教这些?”俊卿道:“最后那几间讲的都是《天工开物》《四民月令》《本草纲目》之类的书。”玄纶笑道:“这一回我可长了见识了,以前只当这些手艺是自己跟师傅学的,现在却拜师拜到学堂里来了。”俊卿笑道:“这还不算最新鲜的,连状师木匠,戏子优伶都还有呢。”正是:
泰山不让土壤以成其大,河海不择细流以就其深。
话分两头。话说这杭州城的西边有地名为西溪,里面居住着二百户人家,其处水质清新,林木秀美,所以常有大隐隐居欲此。目今有一做龙井生意的员外买下了大片地方修成了宅子,将这山山水水都圈在自家花园之内。只可惜这员外讨了三房姨娘,然而年过天命,膝下只有一女名唤春梅。此女长得虽是如花似玉,粉俏玲珑,却被这老员外从小当成假小子来养,生就了一身敢爱敢恨的男子汉气概。春梅长到六岁上,老员外就让他化名怀玉,送去书院里念书,跟俊卿恰好是同窗。此后杭州城里只知老员外有一子名叫怀玉,却不知他原是女儿身。
怀玉天性聪颖,为人又慷慨大方,丝毫没有大家公子的娇惯之气,所以大家都喜欢他。然而他从小与俊卿在一间屋子里念书,所谓耳鬓厮磨,日久生情,同在一个屋檐下读了十几年的书,早将一颗芳心暗许,只是碍于男子的身份无从表露,只好暗暗忍耐。俊卿虽然与怀玉要好,却不知他是一女子,所以只当是平常兄弟之情,并不以为意。今日俊卿才下了学不一会儿,怀玉便也收拾了书本跟了出来,见俊卿与两个公子且吃且聊,便过来四人凑成一桌。
怀玉问道:“这两位公子是?”玄纶道:“在下玄纶,今年十七岁,江苏人氏,这是从小伴读的书童。”怀玉笑道:“直这般娇气,读书还要陪读的。”玄纶被他一句话说得好生尴尬,不知如何作答,还是俊卿在旁边打圆场道:“怀玉与公子同龄,愚兄痴长两岁。公子从江南到此何干呢?”玄纶道:“小生从去年出门游历,直到玉门关外,八月才从塞外回来。”怀玉道:“看不出你文文弱弱的样子,脚力还蛮不错的嘛。”玄纶道:“公子见笑。”俊卿问道:“公子离家许久,家中父母妻儿挂心否?”玄纶道:“父母多是挂念的,妻室还未讨得。”怀玉道:“我和他也是耍单儿。”玄纶笑道:“这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了,不得不干一杯!”正是:
同病者为友,无妻者为朋。
玄纶潇潇与怀玉举杯一饮而尽,俊卿却留了半杯。玄纶与潇潇自然不好多说甚么,怀玉却问道:“你这杯里是要养蝌蚪呢,我们都见底了,你这也太不恭敬了。”俊卿道:“实不相瞒,我只喝得半杯。”怀玉道:“没见你酒量这样小过。”潇潇笑道:“我看是八字有一撇了。”怀玉问道:“甚么叫八字有一撇了?”潇潇道:“是不是定下亲了?”俊卿点点头。怀玉一听,心里可气坏了,然而又不好说破,只得问道:“你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就这么草草定亲了?”潇潇笑道:“定亲恐怕是双方父母的事。”怀玉道:“甚么时候的事?”俊卿道:“昨天表妹家来提的亲,我妈觉得上下差不离,说定后日就下聘。”怀玉心里暗暗忧虑道:“怎么就恁地快。”
怀玉眉头一皱,计上心头,因说道:“近些日子我家花园里又修了一间亭子,还没有题对子,就请三位明日赏光驾临寒舍,动一动心思,费一费笔墨。”玄纶左右无事,自然点头答应,俊卿却有些为难。怀玉笑道:“我不留你住下,绝耽误不了你的好事。你不会是才有了老婆,就望了同窗罢?”俊卿本想好言婉拒,却被怀玉这么一说,也只得答应着。正是:
欲要人不怪,先把高帽戴。
且把闲话休题。第二日早晨俊卿先到客栈里访着玄纶与潇潇,三人一起向员外家里来。到了地方,潇潇一看,果真好大一座宅第。潇潇道:“公子你看,这家的门庭好生气派,看来这公子家比我们家还阔哩!”玄纶道:“你这话说得就像我家里很有钱似的。”玄纶去敲门,门房来开了门,玄纶说了来意,那人便说回去通报一声。玄纶从门缝里看见照壁前有一长条懒凳,上面坐了好几个听差的,说话这功夫又有两个让上房招了去,心想果然是个阔气人家。
少时,怀玉开门迎了出来,拱手道:“让三位久等。”玄纶道:“不妨。”四人走进门来,玄纶放眼望去,果然是亭台耸立,回廊曲折,少说也有百十间屋子。怀玉道:“今日家父偶感微恙,就由小弟带着三位游玩罢。”俊卿道:“那就由贤弟代我等向令尊问安了。”怀玉道:“多承费心。花园就在后面,咱们走罢。”走到花园里,却见曲径通幽,一步一景,山环水绕,鸟鸣不绝于耳。玄纶赞道:“好大个花园,真似把世外桃源都搬了进来。”怀玉道:“家父平生最得意的就是这个花园了,平时他老人家都不许闲人进来的,生怕踩坏了花花草草。”
玄纶道:“这么好的地方,其实一家藏起来一家看,也怪可惜的。”怀玉道:“可惜甚么?”玄纶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好东西应该多让旁人瞧瞧,一起乐一乐才好。我看这里风景秀丽,每至春花秋月,夏萤冬雪,应该是个极好的游玩之处,可惜旁人都没能来看一看了。”怀玉道:“公子此言差矣。以往家父也是这个意思,然而人来得多了,花也摘了去,鱼也网了去,好端端一个花园,弄得残花败柳,水清无鱼,自此之后便再也不叫人随便进来瞧了。”玄纶道:“原来竟是如此。言语冒犯,得罪之处,还望海涵。”怀玉道:“公子言重了。”诗云:
墙里花开墙外香,东风吹柳绿千行。
何须爱护藏颜色,但恐花羞香不长。
四人走到水边,怀玉伸手招了一只乌篷船过来。船舱里四人正好两两对坐着。桌上已经泡着一壶上好的龙井茶,怀玉道:“这是今年收的狮峰山雨前茶,三位尝一尝。”诸君若不是品茶的行家,恐怕不甚明了其中上下品次。西湖龙井乃十大名茶之首,泡饮时但见芽芽直立,汤色清洌,芳香四溢,入口甘美如兰,幽而不洌,初品貌似无味,而齿额留香可在两三日之间。在清明前采的叫“明前茶”,谷雨前的采叫“雨前茶”,俗谓“雨前是上品,明前是珍品”,“明前茶”一年出不了几十斤,通是要贡到宫里去的,“雨前茶”一斤便要几十两银子,恐怕只有王侯将相之家才买得起。唯有这“雨后茶”产量丰足,寻常百姓家乃可以品尝得到。
玄纶拿起杯子先不忙喝,细看那茶叶时,却见一芽一叶,纤纤地立在水中。怀玉对玄纶道:“公子果然是个品茶的行家,哪像这两位,拿起杯子就作牛马饮,真是糟蹋了一杯好茶,一壶好水。”玄纶笑道:“我家临壁也是个做茶叶生意的人家,经常过去串门,所以对于茶道略知一二。”怀玉笑道:“你老是去蹭人家的好茶喝,人家岂不嫌你,这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呢。”潇潇插了一句道:“又不是外人,自家女婿,心疼个甚么。”怀玉笑道:“这可就是贤弟的不是了。昨日喝酒的时候说好了都是耍单,原来早就做了人家的乘龙快婿了。”玄纶连忙摇手道:“二位千万莫听着小厮胡说,我跟他家女儿确是从小青梅竹马,但这亲还没成呢。”俊卿道:“这次回去就赶着成亲去?”玄纶笑道:“离家这么许久,恐怕人家早就出阁喽。”正是:
男儿十载不殊色,女子一秋难待人。
笑谈之间,一叶小舟已经飘过好几处弯环。怀玉指着前面一座小岛说道:“艄公,你把船撑去那里。”玄纶遥遥望去,岛上果然有一间小亭子。四人上了岛,便到小亭子里坐下,玄纶看那亭子,果然既没有题名,也没有对联。怀玉道:“我已给这亭子想好了一个名字,叫做‘私语亭’,怎么样?”俊卿道:“怎么讲呢?”怀玉笑道:“此处四面环水,不正是说梯己话的好地方吗?”玄纶笑道:“总觉得有些过于直白了,不如改为‘快语亭’,怀玉意下如何?”怀玉点头道:“改得好,改得好,果然一下子就明快多了。”俊卿也赞玄纶改得好。
怀玉道:“既然这名字题好了,还应该有一副对子才好。”俊卿道:“就请玄纶公子再赐教一联。”怀玉道:“不要不要,我要你出个上联,我来对下联。”俊卿道:“你容我想一想。”俊卿在亭子里转了两圈,拍手道:“有了,我就出个最容易的,‘快语亭中说快语’,你看如何?”玄纶笑道:“应景的很。”怀玉道:“那我就给你对‘知音弦外觅知音’。”俊卿不解道:“贤弟这是何意?”怀玉道:“实不相瞒,三位哥哥不应叫我贤弟,而应叫我小妹。”正是:
燕山同行十二载,不知木兰是女郎。
怀玉把头发披下来,玄纶潇潇与俊卿见他一袭悬如飞瀑的长发,都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潇潇道:“怪道我方才看他倒茶时一双纤纤玉手,两只小指上的指甲留了一寸长,原来果是个姑娘家。”怀玉对玄纶道:“请公子带着书童先避一步,我有些话要与俊卿说。”玄纶道:“这个自然。”怀玉便招呼船家过来,船家便载着玄纶与潇潇继续环水而行。玄纶向亭中望了望,俊卿见孤男寡女孤处一岛甚是不妥,在亭子里坐立不安,却被怀玉把袖子死死挽住。
俊卿道:“怀玉,你这是做什么?”怀玉道:“我本不叫怀玉,我叫春梅。”俊卿道:“我不管你原来叫甚么,如今你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孤岛,传出去像甚么样子?”怀玉道:“传出去大多只会说我污了名节,我都不在乎,你还在乎甚么?”俊卿道:“明日我就要下聘礼,是有家室的人了,这算怎么回事?”怀玉道:“没有拜堂,不就还没成亲嘛。你说,我平日对你怎么样?”俊卿道:“咱们平日里是肝胆相照的,可我只当你是个男子,如今……”怀玉道:“如今怎么了,只因我是个女子,所以你就要疏远我是不是。”说着,眼泪都掉下来了。
俊卿看怀玉哭得楚楚可怜,心也软下来,说道:“我不是要疏远你,只是你我年纪大了,也该知道避嫌。”怀玉道:“避甚么嫌,我要你明天下不得聘礼,下聘礼也下到我家来。”俊卿道:“我的小姑奶奶,你这是开甚么玩笑。”怀玉道:“我哪有功夫跟你逗闷子,我春梅今生今世除了你俊卿,谁也不嫁。”俊卿道:“你我门不当户不对,成哪门子亲眷哟。”怀玉道:“我不管,反正我就认准你了。你若是不娶我,我就一辈子不嫁人,看你狠心不狠心。”俊卿叹道:“回又回不去,应又应不得,你这岂不是陷我于两难嘛!”《雁儿落过得胜令》曲云:
除开束发巾,撒落凌云鬓。
芳名殊不闻,玉面难相认。
叹是女儿身,悔登天子门。
但愿施怜悯,欢欣聘委禽。
郎君,贫富侬皆从顺!
旁人,高低奴岂较真?
怀玉道:“有何难处?”俊卿道:“我父母那里也难。”怀玉笑道:“多了我不敢说,但我这相貌,这家私,怕比不得你表妹?”俊卿道:“你父母那里也难。”怀玉笑道:“这个容易,我父母但凭我喜欢,随便我找甚么样的婆家。”俊卿道:“旁人眼里也难。”怀玉道:“你愿意娶,我愿意嫁,旁人能说甚么。”俊卿道:“我这心里也难。”怀玉听俊卿说了这一句,登时觉得心口一凉,两包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退了两步哭道:“我原以为你心里是有我的,想不到你竟然如此无情,枉费了我十几年对你一片痴心。如今你不成全我,我也不成全你。”便挥手招了船来,船没傍岸就忽地纵身跳上船划了开去,单把俊卿一个人丢在岛上。正是:
你不随我称心,我不许你如意。
今日夕阳已斜,话说至此散场。毕竟俊卿与怀玉婚事如何,且听小子明日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