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斯教堂比往日更加忙碌，来往的人无一不眉头紧锁，连本该安慰和告诫受害者的圣职们看到这副惨状也收起了往日里用来安慰受伤者的笑容，面部保持着僵硬，她们被现场压抑和无助的气氛感染，甚至不敢去看伤者的眼睛。

　　一百层的攻略失败了，今天是第六次失败，能活着回来的人都沮丧的耷拉着头，像脑袋里灌了铅一样，你努力把他的头抬起来，他就会用绝望的双眼盯地你浑身不自在。教堂从来没这么肃冷过，好像这里是一台流水加工厂的产线，而这些本该怀着信仰战斗的战士只是冰冷的物品，被加工修复后重新送往战场。

　　“战况不怎么样啊”

　　少年对着一个还不愿低头的玩家说，顺手递过去一瓶落霞。他卧在担架旁的石栏上，脱力的身体贴住灰白色的石头。

　　“好多人交代在了那里，那地方简直是地狱”

　　本来听到这样的风凉话他是不会去理睬的，但是对方递上来一瓶上好的烈酒，正好是他现在需要的。

　　“你是想打听boss吗，那你可找错人了，真正和那玩意交手的人都死了，我们这些人，严格来说只是看戏的”

　　两句话功夫这瓶酒就落下去一半，少年观察着他身上的伤痕，装备直接被撕裂，皮肤表面遭到诅咒，流动着黑色蚯蚓一样的东西。

　　“为什么会那么惨”

　　听到这问题，受伤的玩家挑了挑眉头，像是瞅着上世纪的人一样瞅着他，而白一凡眼神依旧执着。

　　“你是真的不知道么，我以为风声早就传遍这个世界了，钢铁之翼失去顾尘以后北野望上位，可是这家伙被指控放走了杀害上一任团长的罪犯，随后他被赶下来，议会接了团长的位子，但那些家伙就是一盘散沙，只会空谈根本意见还不统一，搞得现在钢铁之翼攻略连连出现问题，反倒让狼血誓约钻了空子，你知道那个公会吧”

　　少年点点头，于是他继续向下说。

　　“既然你知道，就明白狼血的人有多无耻，他们为了装备和击杀权利出卖联盟，现在钢铁之翼衰落后直接撕毁了公约，基本在野外见到他们都没好事。议会决定联合其他公会讨伐他们，但是其他公会并不信任议会的那些家伙，他们仍旧一意孤行，单方面战争我们输了好几次，甚至有些人都退团谋生路去了，攻略方面自然也好不到哪去，更何况现在怪物的等级越来越高，那些家伙还在用着以前的战略手段。”

　　他仰起头灌下最后一滴酒

　　“我这一身伤还算是好的，很多人可是直接死在了鬼地方”

　　忽然，他似有似无的问了一句。

　　“你说，我们还能有出去的那一天吗”

　　少年摇摇头。

　　“谁知道呢”

　　他离开这个人向教堂里面走去，白一凡和以前一样易容改名，在谈话期间他的眼睛没少看着周围，所有可能的守卫部署点全都放着杂物，这里的戒备很弱，准确来说不是这里弱，而是对方放松了寻找他的力度，连镇口关于他的通缉告示都泛了黄，白一凡感觉就算他不易容大摇大摆走进来都不会有人注意。

　　“那个，您要去哪”

　　一旁的小圣职注意到他这个浑身没一点伤的人。

　　“我想去你们的图书储藏室”

　　“这样啊，我还以为您是来看病人的呢”

　　“可以带我去吗”

　　“抱歉，如您所见，我现在忙得不可开交”和他说话的期间，这个圣职一直抱着包裹不肯放下“而且最近伤亡明显增多，那些没用的书连同书架一起被搬到柴房里了，腾出来的空间供病人休息”

　　“什么”

　　“怎么了，您看起来很着急的样子”小圣职神色匆忙“我不能和您聊太久，如果那本书对您真的很重要，柴房现在没有人，您可以自己去看看”

　　随后她给白一凡指了一道门

　　“穿过这道门向后走，再向左，走过一道长廊，尽头就是柴房”

　　“谢谢”

　　“嗯”她很爽快的答应了，似乎很喜欢帮助别人的感觉。

　　根据她描述的路线白一凡没费力气就找到了那间小柴房，书架被劈的七零八落，强行挤在一起，书也像是砖块一样被堆叠在一起，只为节省出人行动的空间，但愿白一凡找的那本书没有被烧掉或是丢掉。

　　白一凡将被劈开的书架翻到一旁的柴堆里，翻动着那一本本染上灰尘的书。

　　《教堂简史》，《圣军远征》，比起这些看名字就枯燥乏味的书籍，白一凡更关注的是手中的这一本《没有心跳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这本和教堂气氛完全不符的书会放在教堂书库里，少年翻开书面，第二页的右下角一行娟秀的字体给书本划了归属，科诺·叶夫根尼娅·契切林娜，这本书是科诺的个人所有物，一定是被她不小心放在这的。

　　他给那本书找了个干净的地方放下，又开始翻找那本《原初旧约》。

　　果然，在教堂的书库里是有这本书的，书籍的棕榈色封皮已经被岁月磨损的不成样子，像一个古朴的老者一样躺在灰尘遍布的柴房地面。

　　他拿起那本书，却被一支纤细的手抢了过去，对方的动作敏捷的像只小鸟。

　　“教堂文件，禁止触碰”

　　科诺迅速和他拉开距离，将那本书放入背包里。

　　“据我所知你已经把这些当柴烧了吧”

　　“局势紧张，谁会在乎这些书呢，当柴烧的时候它们还能有些作用，但这并不代表小偷可以拿走它们。”

　　“先不谈这个，”她的语气冰冷起来，“你是怎么，有胆子回来的”

　　她身穿一身轻快的格斗服，动作干练，白一凡意识到一丝不妙。

　　“听我说，我发现了...”

　　迅猛的直拳擦出流光，将他身旁的书架打的粉碎，粉末和灰尘在狭窄的小屋里飞扬。

　　“你还认为你能这样和我说话吗，我真是蠢，把她交给你”

　　“这件事情很重要”

　　白一凡稳定住身子，他侧身躲开了攻击，对方没有丝毫留情的意思，而白一凡也没有怨言，他知道科诺怨恨他，但是此刻的她绝对不是被怒气冲昏了头，只是想发泄心中压抑的怒火，她依然是冷静的。

　　“在你的观念里，你的事情比什么都重要吧”

　　“你知道我永远不会这样想，或许以前可能会，但现在不会”

　　“那就说给鬼去听吧”

　　科诺翻身，曲线修长的腿部微微弯曲，像是一柄工艺精湛的弯刀，直冲少年而来，白一凡格挡住她的高抬腿膝击，却不想对方旋转身体补上一击侧踢，白一凡受力撞到墙壁上。

　　“我们现在打完全是在浪费时间”

　　“你的时间还有值得珍惜的地方吗，像个行尸走肉一样的活着”

　　“至少现在还不是”

　　“是吗”科诺明摆出一副不信任的姿态，“还记得我给她换上薰紫色的晚礼服那一天，她很高兴，但是那孩子就是不肯表达出来，憋着喜悦的心情，小脸红的像是苹果一样，我以为我找到对的人托付，但是没想到你这家伙，根本不值得信任，我问你，你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说出现在的话的。”

　　“我想去追她的光，所以真的要说的话，我现在，只感觉时间很紧张，这种感觉，大概是，焦急吧”

　　白一凡很认真的回答了她，她满怀恶意的回话也在少年的意料之中。

　　“这话听起来就像是发臭的奶酪一样让人恶心，你这个，混蛋”

　　科诺借助墙壁跃起，曲线完美的身体在空中舒展开又马上凝缩，汇聚力量的膝盖正对着白一凡的脸部。

　　柴房发出一声闷响，白一凡应声倒在地上，他没有躲开这动作华丽但满是破绽的一击，而是选择硬抗。

　　少年狼狈的起身，只感觉肩部一阵剧痛，随后他看着勉强站起来的科诺，攻击他的右腿明显和身体脱节，她没有将这一击打在那张令人生厌的脸上，尽管知道少年可能不会避开，但她还是下意识在空中挪动了腿部，导致她的膝盖撞击在少年坚硬的肩胛上。

　　“还是这个样子，摆出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姿态，冷冰冰的像个石头一样，这种无赖的做法，也只有你会想出来。”

　　既然站不稳，她索性撤下护膝，坐在书堆里，随后从背包中拿出那本《原初旧约》，扔给白一凡。

　　“这上面都是很古老的文字，有些甚至都是符号，你要这种东西做什么”

　　“据我所知，这是一本地图”

　　少年没有第一时间翻开书本，而是从背包中掏出药水敷在科诺匀称圆滑的膝盖上。

　　“你是忘掉了么，我是圣职”

　　“可以止痛”少年利索的甩了甩手，盖上药水盖子“仅仅是治疗可做不到”

　　科诺感觉膝盖上一股温热扩散，像是靠着温暖的炉火。

　　“真是可恶，你知道我恨你恨的不得了吧，还要献殷勤让我帮你翻译这本书”

　　她用蹙丽的眼睛瞥了白一凡一下。

　　白一凡本想说我现在就离开，可转念一想这是对方在给自己台阶下，她想要帮他一把，尽管表现得满不情愿。

　　“谢谢”白一凡顺势说

　　“干巴巴的”

　　“你说这本书是地图，这是什么意思”

　　“是这个东西”

　　白一凡拿出世界之泪

　　“稀有道具，骗人的吧，神话级别，从哪里偷来的”

　　科诺将那颗纯净如水的微绿色泪石对准通过门扉而来的太阳光，绿色的幕布盖在她身上，没有一丝杂质。

　　“真的干净的像是一滴泪一样”或许少女都会对美好的像是宝石一样的东西有所陶醉，白一凡没有急着打断她“你真的要去那种地方么，这本书我读过，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那道门可能通往炼狱。”

　　“是怪物等级非常高吗”

　　“要是这样我反而不担心了，你这家伙对付怪物有的是手段，可那个地方..”她突然缄默起来，神情落寞。

　　“其实地图就在这本书的前一章，剩下的章节都在讲一个故事，一个一直在进行的故事，没有结尾”

　　科诺翻开那本书，从书中掉出一张折页，白一凡捡起来打开，泛黄的纸张居然用彩墨画着地图。

　　“你想要的就是那个吧，看到这颗泪的时候，我居然有点害怕，你拿到了传说中的钥匙，我一直以为这本书是开发者无聊的杜撰，话说，这算是隐藏任务么”

　　“我还以为你喜欢这颗泪石”

　　“再漂亮的宝石，对于我来说也比不上现在这些被我坐在屁股底下的书，我对那些东西没感觉”被误解了喜好，科诺感觉有些不自在。

　　“既然这样为什么要丢掉”

　　“你是傻了么，人命在任何时刻都比其他东西重要啊，就算是陌不相识的人”

　　科诺说出这话时语气很轻盈，像是随风飘动的羽毛，少年好像在路上驻足遥望风景的旅人，在那一瞬间他看到了自己无处安放的心，现在他只感到鼻尖酸涩。

　　“我还有资格，奢求你的原谅吗”

　　科诺犹豫着，他不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她现在答不上来。

　　“带着哭腔像个小孩一样问我这种问题，你不觉得你太狡猾了吗，可是我要说，现在我没办法告诉你，不过至少我能确定一点，你应该不会被困在那里，你的那颗心虽然现在冷冰冰的，但还是颗能跳动的心，”

　　“是吗”他木讷的说着。

　　“经历了那么多，你也无法原谅你自己吧，所以把回答的任务交到我身上。”

　　“我已经不再去想了”

　　“你必须去想，”她突然用固执的眼睛盯着少年迷茫的眼，“我的回答就在你身上，等你有勇气原谅你自己的那一天，说不定我也会原谅你。”

　　他可真是蠢，他早该明白为什么科诺那么照顾浅雪，这两个女孩的内心就像是重叠了一样，他们都在乎着素不相识的人的生命，所以才会彼此吸引，只是科诺相较于浅雪更喜欢隐藏这份感情，而且她的内心没有裂口，是完整的，所以她要照顾这个女孩，帮她修复创口。跟她俩比起来，白一凡倒像是一个卑微的插入者，抢走了科诺引以为傲的妹妹。

　　“话说回来，你是真的要去了么，那地方很恐怖的，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我必须要去，所以，谢谢你”少年似乎突然想起来一件事，眼神向上挑“哦，对了，这本书”

　　他起身拿下那本《没有心跳的少女》

　　“奇怪，怎么会在这里的”她突然意识到不妙，神色变得慌张起来“你不会看过了吧”

　　“没有，我不是很喜欢看书”

　　“真的么”

　　“我发誓，不过，这不会是你写的吧”

　　科诺本想辩解一下，但是懒得思考谎话，于是便平静的点点头。

　　“没想到会让你那么慌张，抱歉”

　　“不接受”她摆头避开那句道歉。

　　“我得走了”

　　“喂，你是怎么做到连着说出这两句话的，也太突兀了吧”

　　她的话总是藏着一半，明明在担忧白一凡这次行动的危险，却不肯直说，只能责怪他说话转折僵硬不着调，可白一凡不能沉浸在他已经失去的温床里，他只是这样孤单的想着，他已经是个丧失者，就不配再捡起来。不知道是不是被白一凡感染了，连她也变得别扭起来，于是少年抬起头，挺直身子，让阳光覆盖在自己略微憔悴的面庞上。

　　“我不会死的，一定”

　　他信心满满的说。

　　“谎话连篇的小偷！”

　　科诺用生气的语气说着，眼睛却看着其它地方。

　　教堂顶的铁翼仍在随风飘扬，宽大的教堂下人群逐渐散去，一大批伤员被依次安顿好。这里的伤痛是寂静无声的，因为夹杂了绝望，远处的云彩在太阳锋利的映照下分裂成两块，好像这个世界正在分崩离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