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鸢尾花”

　　“把千叶石也一起给你吧”

　　“不用的，那样提炼出来的水晶会有裂缝”

　　白一凡愣住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小子对炼金的掌控能力已经渐渐超越他了，阿希斯学东西的速度远在白一凡之上，他在自己的工坊研究了半个月的成果，这小子只用三天就能理解通透，他绝对是不可多得的炼金天才。

　　来这里这些天，两人也熟络起来，阿希斯喜欢问他一些事，但是白一凡不想提及或是顿住不说的东西，他绝不会再提起。两人在作业配合上逐渐得心应手，像是多年的搭档一样，阿希斯虽然还是一口一个师傅的叫着，但是对待他更像是朋友一样，不再拘束。

　　“今天提炼的东西比以往都要多啊”白一凡搬下成框的炼金水晶，放在一旁。

　　“因为今天有一位上层的大客户要来”

　　“大客户”其实他更关注的是“上层”这两个字，他担心那些追杀他的人冒充商人查探。

　　“对哦，大客户，听说是四大盟会之一的采购商，具体是谁，街头那家伙不肯告诉我，明明都喝光了我给他的麦芽酒，脾气却还是那么古怪。”

　　阿希斯说的那家伙指的是街头的信息员，那个游手好闲的男人颓废到额头不剩几根毛，他平日里负责粘贴告示和接受来信，有时收到盖着红油泥纹着花边的信封，他会满怀期待的拆开，伸出那鼻毛外散的塌陷鼻子贴在信纸上，贪婪地嗅着纤纤玉手写出的娟秀的字体，就像贴在写信的女主人的手边一样。

　　除了这个善良热情的大男孩，这条街几乎都知道他是个只会谄媚欺软怕硬的废物，连刚来不久的白一凡也不例外，因为他看到白一凡经常从阿希斯的店里出入，再加上平常白一凡都低着头，眼神落寞，实际是白一凡不想引人注目，刻意放低存在感，就以为白一凡比阿希斯更好欺负，居然主动跑到白一凡跟前拦住他的去路，目的无非是索要钱财。

　　少年只是瞪了他一眼，肃杀的冷瞳将二月的湿气凝结成霜，这家伙便吓得屁滚尿流的钻回他发霉的帐篷里，或许被打的多了，他对别人眼神的观察能力被锻炼的很出色，一眼就认出了白一凡不是他能惹得起的家伙。从哪以后，他在没敢靠近过白一凡，倒是阿希斯没少被他难为，那小子大大咧咧完全不在乎，白一凡倒觉得有些不舒服，好像是那家伙故意把气撒在阿希斯身上一样。

　　“师傅，你结婚了么”

　　抬东西时，阿希斯注意到白一凡手上的戒指。

　　白一凡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泛着银光的茜草和风车菊紧紧地扣在一起。他似乎想起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脑子里一片模糊，于是一时犹豫着说不出话。

　　“抱歉，我又多嘴了”

　　他看着白一凡难为情的样子，不好意思的吐了吐舌头。

　　“不，并不是，我只是，好像也忘掉了这枚戒指是什么时候戴上的”

　　他试着挪动戒指，环扣居然松开了，发出清脆的轻响，但白一凡却听到了浑厚的钟鸣，茜草和风车菊分开的那一刹那，他眼前浮现出无数个模糊的画面，像是众多荧幕贴在他的面前，画面在他中央裂开一条线，后面的建筑也跟着裂开，紧接着是天空和大地，像是被生生撕扯开的皮肤与血肉。

　　“啊”他只感觉脑子里翻江倒海一般的痛，好像有人在里面放了搅拌机的桨叶。

　　“你怎么了师傅，是被翠墨石影响到了么”在阿希斯的搀扶下，他躺到了自己的床上。少年以为他的反常叫喊可能是因为早上提炼翠墨原石的时候，他不小心用手碰到了，但实际上那只让他感到一点刺痛，翠墨石并没大家相传的那样有高度辐射性。

　　“并不是，可能是最近着凉了，头有些痛”这谎言很简陋，但是骗阿希斯足够了。

　　“毕竟是季节交替的时候，着凉也是没办法的事，那师傅你好好休息，我去给你买点帕斯卡花熬汤解寒吧”

　　“嗯”白一凡点头。

　　阿希斯出去后，白一凡才去看无名指的戒指，两枚戒指被他下意识的合在一起，好像他们本来就不应该分开。

　　当阿希斯急匆匆回来的时候，白一凡已经在店里收拾东西了，他把五颜六色的炼金结晶分拣好，放在角落，把色泽最鲜艳，结晶纹路像是海藻一样的炼金结晶放在柜台最显眼的地方，用干布细心地擦拭着柜台玻璃。

　　“师傅，你怎么擅自跑下来了”

　　“你不是说有大客户要来吗”

　　“哦，对，糟了”阿希斯看看钟表，感觉大事不妙，他们一直忙着炼金，却忘了收拾店铺。

　　“把药花先放在一边吧，我晚上会去熬的”白一凡假装舒适的样子“躺了一会，现在我感觉好多了”

　　街头的铜铃突然响起，拉动它的人就是游手好闲的信息员，他连着拉了好长时间，锈迹斑斑的铃铛发出的声响像是弹珠撞击在铁壁上，刺耳又难听。平常来了客户，那家伙也会照惯例拉动五下铜铃，街上的人就能看见长长的选购车队驶入街道，可是今天这家伙着了魔一样，拉着铜铃不放，不仅毫无节奏而起用的力气极大，像是抓着绳子那只手犯了癫痫。

　　“今天一定要让他们看到，我的结晶会是全街道最好的结晶”阿希斯一边手忙脚乱的收拾一边给自己加油鼓气。街道并不是直直的一条直线，而是微微弯曲的，像一条巨蟒一样，自然会有视野盲区，阿希斯的店就处在巨蟒收腹的地方，加上店面太小不起眼，所以白一凡感觉他卖不出去东西可能不是因为品质，而是压根没人注意。

　　白一凡探出头，龙车队开进街道的时候，随着巨蟒的身体而弯曲，坐在镂空棚马车上的女孩戴着一顶白色镶边太阳帽，火红的头发垂在肩上，身穿月白流苏裙，裙摆盖住她皙白的小腿，但隐约可以看出那两条小腿叠在一起，亚麻色的鹿皮靴子安稳的踩在龙车的木板上，整个人显得气质极佳。

　　原来信息员就是因为她而发疯似的敲铃。

　　“好漂亮”阿希斯凑过来，随后敲敲自己的头“我在想什么啊，真是”

　　“阿希斯，你能自己照顾这个店吗”

　　“当然可以”阿希斯意识到他的语速变快，于是问“怎么了，师傅”

　　“我又感觉不太舒服”

　　“你真的没事么”

　　“我先去休息一会，店就拜托你了”

　　他忘了好多关于自己的事，忘了一些烙印在他记忆里的面孔，可唯独记起了这个来选购的女孩和她那一头披肩红发，墨泠鸢，前线没工作的时候她一直负责这些事项，墨南枫说过，当时白一凡就觉得这样分配是不是他偷懒不想承担责任，他却矢口否认。

　　白一凡将门带死，却紧接着响起敲门声。

　　“师傅，你的药”阿希斯在门外喊道。

　　“好的”

　　他开门，将药接过。

　　“炉子就在一旁”

　　“我可以自己煮，没事的，你去忙吧，车队快开到了”

　　阿希斯的眼睛里分明摆着疑惑和不解，就连他也开始怀疑白一凡是不是隐瞒了什么，可是他没有计较，点了点头，嘱咐白一凡好好休息。

　　门再次关闭，白一凡靠在门上，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害怕见到那个女孩，他易容加改名，墨泠鸢大概率是认不出来的。就算她见到白一凡也应该不会把他绑起来送给钢铁之翼，那样对于白一凡来说还轻松一点，只怕她认出自己后会问一些他现在根本无法回答的问题，他真正害怕的是和自己的内心对峙，那里阴暗深邃，冰冷孤寂，连悲伤都会被凝固，他绝对不会再次打开尘封的心，绝对不会。

　　白一凡望着房顶的方窗，路西斯格斯哀寂天空的昏暗光线透过布满尘埃的窗子，洒在地上像是蠕动的毛毛虫。

　　他将炉子点燃，放上药锅，很快帕斯卡花就在沸腾的锅里翻腾起来，白一凡躺在床上，帕斯卡花熬出来的药汤很苦，装病的他是不愿意喝的，但是也要熬煮，省的阿希斯担心他，又或许是锅内的咕嘟声可以掩盖住他的心乱。

　　门外依旧很安静，声势浩荡的车队应该不会注意到这间小店，很快他们就会穿过这条街，前往下一个购买地，忽然白一凡听到门被打开的吱呀声，声音很细微，开门的人似乎小心翼翼的，白一凡全身汗毛耸立，难道钢铁之翼的杀手们发现了白一凡的居住地，可转念一想也不对，他们要是得知白一凡的具体位置完全可以破门而入，用奇袭的方式击倒他这个卧床的人，这里空间狭小，只要一瞬间涌进来的人足够多，白一凡就算发动白霜也无济于事。

　　声音停止了，但是门并没有打开，白一凡忽然意识到，对方开启的不是门，而是他头顶的悬窗，他的眼球一直盯着门缝，却忘了抬头。

　　白色流苏裙从天而降，落下的女孩一手扶着散乱的红发，一手跑过来捂住他的嘴。

　　“嘘”她比了个不要出声的手势。

　　墨泠鸢，她怎么知道自己在这，不对，看她的样子并没有认出来自己，她来这里另有目的。

　　确认他不会出声后，她才放心的把手松开。

　　“抱歉，打扰你了，本小姐想在这里呆一会，可以吗，就当你同意了吧”

　　她问出的问题压根没想得到对方的回答，总之一切都要按她的意思来。但是墨家大小姐擅闯民居算是怎么回事，看她四处张望的样子，神情显得自由散漫，很大概率是讨厌被安排的工作，趁手下不注意一个人偷偷溜掉藏在某处，等车队离开，这一点倒是和他哥哥极其相似。

　　“什么味道”她将手指放在鼻子上“好苦”

　　随后墨泠鸢看到了正在熬药的火炉

　　“你生病了么，这么苦，亏你能在这里躺着”

　　白一凡不敢说话，他的声音可是完全没伪装过的，这么静的环境，她一定能听出端倪。好在小梦在另一个房间里休息，不然又要引起她无端的猜忌。

　　“这里好窄啊，像个蜗牛壳一样，这里的居民，都是住在这样的房子里么”她坐在白一凡的窗边“路西斯格斯的天空真是糟糕透了，像是块糊掉的蛋糕，完全没有熠城的好看，天空不就应该是蓝色的吗”

　　白一凡将头摆向一边，她靠的太近了，他得避开她的眼睛。

　　“你是不会说话吗”

　　白一凡点点头。

　　“这样，那，抱歉了”她也会有不好意思的时候，真不常见。

　　“无聊”她吐出一句。

　　“我很快就会走的，所以，你不用担心我是强盗”

　　没有人会怀疑你是入室盗窃的，你穿成这个样子怎么会像是入室盗窃的呢，要是换了其他人还以为是自己在做梦，老天爷送了个从天而降的仙女给他。

　　“你好奇怪啊，就算不会说话，为什么要躲着我的眼睛呢”

　　墨泠鸢将脸慢慢贴过来。

　　“师傅，我可以进来吗”阿希斯一边敲门一边说。

　　墨泠鸢顾不上处理这个古怪的人，赶忙寻找地方藏起来，可是这房间太小，她又看不上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床底下，危难时刻，白一凡起身指了指衣柜，那个柜子很小，顶多容纳一个人，但是以墨泠鸢的身材完全可以进去。

　　“我才不要藏到柜子里面”她嫌弃的说。

　　白一凡指着门，示意敲门的少年很快就要进来了。

　　“师傅，你没事吧，我还以为你昏过去了”

　　阿希斯推门进来，担心的说。

　　“帕斯卡花熬出来的药太苦，我给你拿了点蜂蜜”

　　白一凡点点头。结果她还是藏进了衣柜，进去的时候还碰到了头。墨泠鸢身材没她想的那么娇小，背她的时候白一凡就应该知道，虽然她胸部占的重量比重比较大。于是柜子微微抖动起来，白一凡能想想她在里面蜷缩的样子。

　　“嗓子说不出话了吗，那么严重”阿希斯把蜂蜜管子放在床旁“奇怪，柜子怎么在动”

　　“咳咳”白一凡剧烈咳嗽起来，阿希斯被他的咳嗽声吸引，不再关注柜子的事“老板，我确实有些不舒服，我想睡一会，可以吗”他装作痛苦的样子。

　　“那好吧，我先出去了”阿希斯感觉今天怪怪的，但是说不上来哪不对“好奇怪啊”他说着走出房间。

　　墨泠鸢终于坚持不住从柜子里掉出来。

　　“你是怎么想的，那地方就算是小孩子捉迷藏进去也会感觉挤吧”

　　白一凡无奈的耸耸肩。

　　“你不是说你不会说话么”她拍落身上的尘土。“看着我”

　　白一凡装作不好意思别开头，她不再靠近，而是坐在一旁。

　　“最近我一直在找一个人，你猜是谁”她试探着问“是个通缉犯，就是最新的告示上贴的那个”墨泠鸢偷偷地将目光递向白一凡，观察他的表情，可对方脸上只有一点惊诧“我说他是被冤枉的你信么，你肯定不会信的，出发前我特地问了朋友，那家伙说根据他的经验，被通缉的玩家一定会使用假名和假面，于是他给了我一个艾尔塞斯魔眼，可以照出那个人本来的面目”

　　听到这，白一凡猛地回头，灯笼一般的翠绿色魔眼正在他身后张开，刺眼的绿光照在他的脸上。

　　“真的是你，混蛋”少女眼中的惊诧也只是白驹过隙般一闪而过，涌上来的更多是喜悦与恨的交杂。

　　“天底下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他无奈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