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层的诺顿街道上弥漫着炼金残渣的味道，在这里安置着整日整夜不停歇的炼金炉，数量多到每隔一户房间就能看到，浑圆的炉体内部流淌着各种元素，在其中翻腾烧灼，工匠们透过透明的水晶薄片观察元素的躁动情况，来判断要不要添火。炉子大部分是青绿色的，有些特制的会例外，炉顶排列着大小不一的管道，通向屋顶，排放出刺鼻的炼金气体，有些过重的烟雾会掉落在屋檐上，连最猛烈的雨水也冲刷不掉，反而会让它们更加鲜艳。所以这里形成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彩虹一样的屋檐练成一条长线，横贯整个长街。

　　“师傅，炉子好像有点不安分”阿希斯·卡塞尔喊道。

　　当那个灰黑色的大家伙颤动起来时，整个房间也跟着抖动，好像是在地震一样。

　　“把火调小，加点蜥蜴尾巴和巴克罗塔兽的骨粉”白一凡平静的说着，显然他就是被少年称作师傅的家伙。

　　少年戴上厚重的大手套，拉住炉体一侧的档把，用脚踹开阀门，放入白一凡说的物品，随后关好阀门，拉动另一个档把打开隔板，干枯的尾巴和白色的骨粉落入翻滚的元素流体中，很快交汇在一起，颤抖的炉子平静下来，像个贪婪的胖子一样继续消化着躁动的元素。

　　“真厉害”阿希斯由衷的赞赏。

　　他的炉子和这条街上大部分人的都不一样，并不是因为少年有钱去定制炉子，而是因为他的钱不够购买量产的炉子，所以只能买来图纸，自己试着造出了这台炼金炉，跟其它青绿色的家伙们比起来这家伙明显小了一圈，不过脾气丝毫没有减淡，反而更暴躁，有时候因为排气堵塞原因，打开取物阀门的时候会喷人一脸烟雾。

　　就像现在这样子

　　“唔，咳咳”

　　少年经常被取物口的黑烟洗脸，所以他自己造了一个面具，足足比他脸大了一圈，像是带着一块方正的乌木假面。他被爆出的黑气击倒在地上，以往气流是没有这种冲击力的，可是用了白一凡的方法后炉子的火气好像更大了。

　　白一凡走过来想要扶起来他，可是他一个鲤鱼打挺起身，笑着说没事的，随后迫不及待的去检查生产物。

　　“色泽，鲜艳度，晶体丝，简直是极品”

　　少年捧着手中不规则的水晶，像是捧着一块珍宝。

　　“您可真是厉害”

　　白一凡来到这里听到的最多的话就是这一句，每次阿希斯说的时候他都感觉受之有愧，这小子才是实打实的天才，只依靠图纸和东拼西凑的材料就在短时间内造出了炼金炉，关键还能正常使用。这条街上的商家似乎都不是很喜欢他，因为他是唯一一个依靠自己造出炉子的家伙，可他大大咧咧的性格完全没察觉到，跑到街上还是会和每一个照面的人打招呼。

　　说起炼金术，白一凡也是一知半解，他只在自己那间的小作坊里用坩埚和量瓶研制出东西，很多高级魔法物品还是在他的研究阶段，并没有投入实用，就算想投入他也没时间和精力，炼金只是他诸多副业中的一项，他以前的生活，也是很忙碌的。

　　“又要跑去找她了”白一凡说。

　　“嗯，快到约好的时间了”阿希斯满心欢喜。

　　少年把皮带绷着的护目镜放在头顶，他的头发是金黄色的，像是成熟的麦子一样。阿希斯开始找东西包住那块炼好的色泽上成的魔力水晶，眼睛时不时望向屋外。

　　“放在背包里就可以”

　　“还是不要了，那样再拿出来就没有温度了，冰冷冷的摸到了不好受，要有温度，有火炉里的温度”他笑着说。

　　“师傅”

　　“去吧，我看着店里”

　　“嗯”少年向得到许可似的，一溜烟跑出门外，其实说来，他才是这家店铺的主人，根本没必要在意白一凡这个外来人的看法，他们说白了也只是互利关系，但阿希斯真的将他当师傅一样尊重，可惜的是，白一凡感觉不到，现在的他除了自己，几乎快忘掉一切了，就连自己的名字消失，也只是时间问题吧，更别提感情什么的。

　　路西菲格斯是座炼金大城，像这样的街道有好几条，彼此连接在一起，像是繁荣的罗马古城一样，只不过空气里的味道总让人想起昏暗的矿场。

　　阿希斯要去的地方是城北的麦卡街，要穿过负责分解加工魔物尸体的阿勒奇乌斯街和凝聚魔法，谱写聚集书的佩里街。路西菲格斯供应着大部分地区的炼金需求，当前线告急时，这座城全速开动的样子就像一台巨大的发动机，翻滚的浓烟会将天空染成黑色。

　　不过好在今天的天空是灰蓝色的，还能看见不是很白的云层，像是发白的泡沫上染了淡墨一样。阿希斯穿越两条街是为了去见他的小女朋友，她叫希姿。那女孩来过店里，她有着一头灰白发，接近于银色，但少了一点光泽，女孩把头发扎起来，两根麻花辫放在脑后。

　　那时白一凡才刚刚来这里，阿希斯刚好有事出去，留他一个人在店里，这小子天分很高但是特别不安分，总是找借口乱跑，怪不得他的店铺那么冷清。白一凡看她熟络的样子还以为她也是这家店的主人，于是恭敬地打招呼。

　　“你不是帮工吧”

　　她问着，一双大眼睛灰蒙蒙的。

　　“我是被阿希斯请来指导的人”

　　“我说呢，原来你就是“师傅”啊，我叫希姿，是阿希斯的朋友，请多指教”希姿笑着伸出手。

　　“看你的样子是个亚洲人啊”

　　“是，我是中国人”白一凡谨慎起来，她为什么突然问这个，难道是在向逃犯通缉令上靠拢，这女孩莫非是怀疑她的身份。

　　“我还没有和亚洲人做过朋友呢，准确来说，还没有认识过，不过今天就认识了”她将手掌拍在一起，天真无邪的笑脸挂着一丝银灰发。

　　白一凡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只能笑着点头，他觉得她让他想起了一个人，但是那个人和她的性格相差有点大，明明能想到这个地步，他却记不起来那个人的名字。

　　很快她皱起眉头，开始收拾起杂乱的桌面，这其实应该是白一凡的工作。

　　“抱歉了，这家伙总是把店里弄得一团糟”她说

　　“这是我们刚刚实验的东西，我来就可以”

　　“那怎么可以呀”女孩满怀歉意的说。

　　“我只是个帮工而已，老师什么的，就是说说”

　　“你不了解他吧，看他平常大大咧咧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其实每一句话都是很认真的”她们俩合力般开杂物箱子，箱子后面放着炼金结晶块。

　　“谢谢”

　　希姿自顾自的找起来，白一凡不知道她要什么，阿希斯也没交代，所以没去插手。

　　“有了”

　　她拿起两块粗糙的结晶块，放到背包里。

　　“其实有更好的”他不知道应不应该说这句话，总感觉有点对不起阿希斯。

　　“不用了，这些就可以，得给那家伙留点活路”

　　看她的样子应该不超过十六岁，脸蛋中间靠近鼻梁的地方还有一点雀斑，但并不影响那张精致的小脸蛋，等她到白一凡这个年龄时，雀斑渐渐消去，一定会是个美人。

　　“那，我走了，师傅”临走时她朝白一凡俏皮的眨眨眼睛“看得出您是个很谨慎的人，阿希斯，就拜托你照顾了”

　　她走的有些仓促，显然是有工作在身，只这一次，短短几句话，白一凡便记住了她，他需要记住一些东西，不然仅存的那些记忆流失的太快，最终他会忘了自己。他脑子里似乎住了一条吞吃记忆的虫子，而且专挑他珍惜的东西去吃，或许记忆也有好坏之分，那只虫子从来不去碰他不愿意想起的回忆，反而是他拼了命也想记住的东西在慢慢模糊，直到离他而去。

　　阿希斯雀跃的奔跑在诺顿街上，沿途的炉管升起各种颜色的烟雾，整条街像是童话故事里的七彩作坊，小人们在矮矮的方房子里作业，举起铁锤敲打着那些不安分的金属，一旁旺盛炉火的膨胀高度是他们的两倍。这小子在他的视野里变得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一点芝麻粒，消失在一处拐角。

　　“楸”

　　睡醒的小梦从房间中钻出来，跑到白一凡肩膀上，他摸摸它松软的下巴，至少还有这个小家伙提醒他，或许哪天忘了名字，可以向它求助，他心想。

　　他和阿希斯第一次见面时就是这样子，这个小家伙虚弱的躺在他肩膀上，毛茸茸的尾巴耷拉在他背上，因为他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浑身湿透，头发像毡片一样黏在头上，双眼迷离到失神。

　　他传送到六十九层完全是在水晶上胡乱滑动的结果，白一凡也不知道该去那，那种情况他根本来不及选择，滑动选择界面的时候，他满手都是黏滑的鲜血。

　　在到达传送门之前他经历了一场恶战，对方二十多人将他包围在三十四层的黑荆棘丛林里，他不知道这些家伙怎么找到的自己，但是他们钢铁之翼的护肩闪烁着银光，异常显眼。

　　白一凡根本来不解释，那些家伙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权利，他们甚至没按通缉令上说的留下活口，锋利的刀剑和绚烂的技能直冲白一凡心脏。他明明戴着和真脸一样的假面，名字也用了易名符，可他们像是屠夫一样下手毫不留情。

　　无奈他只能迎战，毫无疑问那些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世界上能打败他的人已经死了，他用他的那柄大剑在白一凡面前刺穿了自己的胸口，但是这些人不会相信。白一凡利用时间控制可以和他们周旋，他不想杀死无辜的人，可他们的攻势越发凌厉，甚至不惜自己受伤也要命中白一凡。

　　无数只眼睛死死盯着他，每一双瞳孔里都燃着复仇的怒火，他们将愤恨一丝不留的宣泄到白一凡身上，少年感觉自己在面对灼热的激光塔，那炽烈的光束似乎要撕开他的皮肉。

　　他仍旧躲避，直到有个人划伤了他的额角，他真切的感受到了血的温度，白一凡应该是不害怕死亡的，他已经没有什么可失去的了，就算殒命在这里，也能进入彻底的黑暗中休息。可是他心底的胆小鬼畏惧死亡，发了疯的刺激他，他甚至感觉那些迸发出来催促他战斗的恐惧感完全像是另一个人的想法。

　　于是在凝固的封冻空间里，他一个个割开了那些人的喉咙，可笑的是，他使用的还是那柄顾尘送给他的风瞳，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荆棘从中，鲜血染红了黑色的荆棘枝条。

　　直到意识到那些人真真切切的死去之后，他才醒悟自己杀了人，而他刚才感觉就像是在梦中跳舞一样，身体轻飘飘的，撩动着丝状的云雾，可实际上，他浑身都是鲜血，受惊的小梦藏在他的帽子里瑟瑟发抖。

　　他跪在地上，俯下身子干呕，白一凡从来没有这么恶心过，倒不是恶心血腥气而是恶心他自己，他杀了这些人，他们甚至互不相识，完全是没有交集的陌生人，却因为仇恨而互相杀戮。顾尘，他咬牙切齿，这个王八蛋简直是恶魔，如果他知道自己的武器被用来划开他战友的身体，他会是什么感觉，恐怕也只是装作伤感的样子一笔带过吧。

　　干呕过后他发了疯的想要逃离这个地方，去哪都好，他不想再嗅到血腥气，否则会回想起那些人身体碎裂时的样子。

　　光芒闪烁过后他来到路西菲格斯城外，这个顶部黑烟弥漫的城市像是灰烬和机械堆起来的城堡，就如同第一次机械革命时的英国，痴迷机械和蒸汽的城市弥漫着硝烟，连白桦树也被涂上烟熏妆，空气里满是煤炭的味道，这些硝烟盘积之后在城市里徘徊，最后成了伦敦市也就是雾都的白色裙摆。

　　他不能大摇大摆的走进去，因为他身上还都是凝固的鲜血，于是他找到城外的一处野河，在二月干冷的空气里泡进河里，冷水瞬间灌满了他的衣服空隙，可他像是木头一样将水泼洒到自己面部，用力的揉搓，比起寒冷，他现在更讨厌血腥气。

　　白一凡穿着湿透的灰烬外衣走在路西菲格斯的街道内，他太虚弱了，需要吃东西，可连日逃亡身上的钱所剩无几，更何况他还莫名大方的将一大笔钱给了算命的老人，现在回想起来那些话像是愚蠢的骗局，连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那样做。

　　嘈杂的炼金炉像是震动的电箱，道路上随处可见大块的炼金残渣，有些刚提炼完的还有残留的元素力流动，来往的人根本不顾及白一凡，时不时有人撞上这位落魄的旅者，他们不仅不会留一句抱歉，还会问候白一凡的家人。来往的行人大多数是工人，有些是npc，有些是玩家，街道上人声鼎沸，像是开锅的热油，他来的时间恰好是开工的时候。

　　少年注意到墙壁上的告示，在中央贴着他的通缉画像，几乎每一个城市都会有这张通缉令，钢铁之翼的行动效率高到离谱，可通缉令在这座城市似乎不太受欢迎，那张棕黄色的油纸被许多告示包裹，已经看不清上面写的是什么，只有他的那张脸还露出一半。

　　走了许久，他在一处商店的柜台前看到了斯特鲁果派和黑啤酒，白一凡咽了口唾沫，主人貌似不在，他跑过去拿起食物就吃了起来，甚至忘记这种行为叫做窃取，应该离开这里再进行。

　　“先生，你是来买东西的吗”

　　一个声音问道，但并没有恶意。他回头，看到阿希斯迷惑和为难的脸，没忍住打了个嗝。

　　“那是我的午餐啊，你要是吃了我会有点困惑的”

　　少年虽然这样说，到底也没有计较的意思，不然早就叫人围住这个乞丐一样的家伙了。

　　“我可以留下来打杂，帮工什么的”白一凡含糊不清的说。

　　“我这是一家炼金店，炼金是很复杂的，大叔看你也不像是这里的人”他挠挠头“算了，一顿饭而已，吃不上也死不了，可我看大叔你，应该是饿坏了吧”

　　大叔，白一凡有些尴尬，但对他的称呼也并不惊讶，自己流浪这些天，无论是面貌还是精神都憔悴不少，被叫大叔也正常。

　　“你炉子上烧的是风晶核，为什么不加斯卡利水晶蝎断片呢”

　　他走到黑色的炼金炉旁。

　　“你是怎么知道”少年眼睛一亮，刚才的惆怅被一扫而空“我只加了风车菊和凤鸣石，斯卡什么蝎子，那是做什么的”

　　“可以压制风晶核躁动的核体，让提炼出的炼金水晶更紧致，元素力也会压缩的更好，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炉子不会那么响”白一凡头头是道的说。

　　“最后一点才不重要吧，前两点可是能卖大钱啊”

　　“不，很重要，有时候能防止炉子炸膛，就像现在这种情况一样”

　　白一凡指着已经快要跳起来的炼金炉。

　　“完了，走太久忘记调火了”

　　那一道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引起了整个条街上的人肆意的嬉笑，好像没有什么比看阿希斯出糗更让人开心。

　　两人被崩出来的烟雾糊上了一层黑漆，远远看去就像是没上好油漆的黑锡兵，小梦从白一凡帽子里探出头来，用尾巴扫掉自己头顶的黑色粉末。

　　“这下糗大了”少年失望的说。

　　“不尽然，这炉子很坚固啊，炸成这样居然还没事”

　　白一凡抚摸着完好无损的炉体，钢骨构架很完美，像是鲸鱼的骨骼一样。

　　“那当然了，这可是我造的炉子”

　　“是提前想到这种情况了么”

　　“这只是意外啦”少年有些难为情。

　　“不过，大叔，你好像对炼金很了解的样子”

　　“包吃包住，我把我知道的都教给你”

　　“这么爽快么”

　　“不行的话只包吃也可以，我找地方睡”

　　“不不不，我不是不让你住在这”少年连忙解释“我叫阿希斯”他伸出手“我看得出您绝对是个高手，如果您真的愿意留在这教我，那我就得叫您一声师傅了”

　　“这个，就算了吧，”白一凡对少年的热情有些受宠若惊。

　　“不行不行，必须要叫师傅”

　　“话说师傅，这是什么啊”他指着小梦。

　　“精灵”

　　“哇，精灵也会跟着人么”

　　“啊，这个”

　　“师傅你果然是个隐世高人”

　　“啊，哈哈”

　　就这样误打误撞，白一凡在这里呆了下来，他不知道能在这里待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会不会拖累他，可毕竟这里是安全区，钢铁之翼总不能像那些疯子一样不讲道理把部队开进住宅区。更何况他已经没有继续游荡的能力，钱包早就见底，四处迁移还有可能会被钢铁之翼的追杀小队跟上，他不想再被那种沾满仇恨的眼睛盯着，就像是被数万条虫子钻进皮肉里一样，浑身痛痒。不过在摘星崖决斗的那一天，无论什么结果，他都不会改变杀掉顾尘的心吧，好像是为了某个人，某个不能忘记的人。

　　那个人是谁呢？他感觉记忆一到这好像突然断线了一样，模糊的像是一道道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