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五十六,清道夫
黑压压的森林像一排士兵般一字排开,林中不时响起布谷鸟的叫声,在清晨的寂寥下显得有些阴森。
男人满脸抱怨走在山林间。
晨间的山林湿气沉重,狭窄陡峭的路面上布满了隐隐的白雾,粘在他杂乱不堪的头发上,感觉像是海水灌进来一样。积雪刚刚消散,路面很是泥泞,树跟下还残留着灰白色的雪,布满空洞,好像铺在地面上的大块蜂窝。
偏偏是这种鬼时间他被派出来巡逻,这片森林不仅偏远而且怪物难缠,有谁会想不开来这种地方呢,依他看压根不用巡逻。他似乎回到昨晚,没有任务的他们在斗兽场玩角斗游戏,他现在已经下注好在桌面上狂叫了吧,谁会杀死谁呢?那些惊恐的玩家手持武器,他们或许是爱人或许是兄弟,但最后总会背叛对方,他喜欢盯着被背叛的人的眼睛,那种绝望和怀疑,真是旷世美景,他会因此高潮,如果再加上点迷幻药那可真是上天一样的感觉。
想到这他露出令人恐惧的笑容,男子的额头受过伤,左侧头骨整个凹下去,导致他半边脸下塌,他笑起来的狰狞的样子像是个长歪了的南瓜。
不过他可不会因此自卑,那些被抓进来的囚徒们可是会被这张脸吓到大小便失禁,尤其是他叽叽的笑起来的时候,比这里的密林还要阴森。
男子停住浪荡的脚步“滚出来,我看到你了哦,小家伙”
他嘻嘻的笑着,满怀期待的走到树后,阴影里藏着一只可怜巴巴的毛绒玩具,两只小眼睛像是两颗黑宝石。
“什么啊,我还以为真的会有人呢,害本大爷白高兴一场”失望之余他再次审视这个毛茸茸的小家伙,可怜的小眼神像是在求他收养的松鼠,好可爱的玩具,男子迫不及待想一点一点的扒下它的皮,听着它渗人的惨叫。
后方突然传来刀锋的尖啸声,男子果断回身呼出弯刀迎战,两柄刀碰撞在一起,溅出的火花像是爆开的雷光,急促而激烈。对方速度很快,他甚至没能看清那张脸。
男子回头,披着斗篷的偷袭者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显然他没能得手,这样明显的陷阱,男子怎么会没有防备,倒不如说这些都是他们玩剩下的,他们曾在劫持一家富人会长时用猫吸引会长妻子的注意,那个丰腴的美人根本抵挡不了被提前训练过的小猫,停下车队用脸蹭着它,直到她发现小猫浑身的伤疤时才感觉出危险降临,而那时他们的车队保镖也全都躺在地上去见上帝了。
他强奸了那个美人,当着他丈夫的面,真是令人兴奋。
下一招是什么,武器是短刀,看他不像是正面作战的家伙,要继续藏起来偷袭吗。男子盯着对方握刀的小臂,可对方居然收起武器,伸出手轻轻呼唤那个小玩具跳到他肩上,摆出一副作战完成的样子,这也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他一定亲手要扒了这家伙的皮。
怎么回事,男子感觉自己身体不受控制,自己好像一个灌水的气球,一瞬间爆开了。他低头看看自己的身体,颈部裂开一道歪斜的刀口,被割断的颈动脉喷涌出鲜血,有些灌到同样断开的气管里,胸部左侧有一道小口,正中心脏前端,后腰的肝脏和肾脏部位被割开,现在他简直就是一个被片好的鱼生。
不可能,这家伙的刀刃明明碰在了他的刀刃上,那种速度下他怎么可能挥出第二刀,或是更多刀,有其他人吗,可他早就开启的血眼感知,周围只有那家伙。居然能在一瞬间挥出四下攻击,而且刀刀精准致命,他不是胡乱挥击,这速度,就连风属性的极限攻击也做不到,那家伙,是怪物么。
男子倒下来,喉咙那一刀顺便毁了他的声带,他连叫喊的资格都没有,只能看着那小子像个黑影一样走向他们的营地。头顶传来血条框碎裂的声音,男人眼皮逐渐垂下,仿佛入夜般,双眼失去对光明的感知。
仓库的大门被瞬间撞开,开门的人放下蹬着锃亮皮靴的右脚。
仓库管理匆匆跟进,昨夜仓库失窃,虽然损失不多,可副会长亲自前来,他也开始慌张起来。
“丢了多少”
“大部分都是武器,还有一些装备,我们的钱反而一分没少,可能是金库大门足够牢靠,或者说是他没来的及找到钥匙,守卫都被打晕,这家伙走的匆忙没来得及翻动他们的口袋”
“把你那些废话都说给鬼去听,我问你具体数目”墨南枫并没有提高声调,但那威严外放的眼让人心悸。
管理吓傻了眼,这次的损失并不大,他本想浑水摸鱼过去来减少处罚。可是副会长的态度像是仓库被炸了,要知道他平常是很风趣还带点忧郁的人,像个没正形的富家公子,可这次公子哥怒火高升,看来真的是重大事件,搞不好会丢工作。
“是,我这就给您细说”他赶忙翻开记事簿“两柄希斯特利短剑,一柄魔纹双手剑,一柄海格力斯大剑,猎魔者套装,长钉衣领和风云花内衬”他一件一件说完,嘴唇不住颤抖,虽然数目不多,可这些都是极品的高等级装备,赔偿的话估计要他三个月的工资。
“就这些”
“对”
“不够,远远不够”墨南枫思索着。
“够的,够的,这已经是全部了,如果说漏下什么的话,对,在临走时他去厨房拿了两块面包,副会长,我怎么可能记错呢,这些事我都记在心底的。”管理辩解道,这个年轻的会长想做什么,难道想借此机会辞掉他,可是他任劳任怨在这工作,从来没出过这样的事,总不能因为一件事就判给他死刑吧。
墨南枫并不理他,继续问“除了我们,你知不知道还有那些公会昨晚失窃”
“这个,容我想想。哦,对了我听说昨晚狼血誓约的一处仓库也失窃了,据说还是大仓库,守卫收的伤痕严重,不像我们这被打晕晾在地上,骨头断掉的也有”
“消息准确吗”
“绝对准确,我和那个仓管是算是老相识,今天早上发现的时候他给我发消息,说工作丢了”
“时间呢”
“比我们这要晚了一个小时”说到这管理拍了拍脑袋,恍然大悟的说“难道说那家伙偷了我们的东西后,武装了自己又跑去狼血那,真是这样的话,胆子可真大啊”
“出去吧”墨南枫用脚踢开一副盔甲,坐在盔甲座上。
“墨副会长”管理站在一旁,不敢挪动身体。
“这件事不用你担责任,现在快出去吧”墨南枫知道他在想什么,而他只想让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快点消失。
“那可不行,责任还是在我,您先思考着,等思考好了就喊我来领处分”管理贼兮兮的跑出仓库,像一只哈巴狗一样。
白一凡啊白一凡,那家伙终究还是没逃出去,如果他能早点明白自己的意思,或许不会像一只困兽一样,在笼子里眼睁睁看着一切离他而去。墨南枫抚住额头,眼神复杂到像是无数丝线在其中交织,他觉得对不起那个称呼他为朋友的少年,从头到尾的对不起,这种感情应该不算是愧疚,而是悔恨,可是他又那么坚定,坚信自己做这一切的理由,他不是个能主导命运的人,他所能做的只是活下去,活下去才能保护自己的亲人。他也算是提醒过他了,白一凡是逃不开的,无论他走到哪,况且这家伙还真的就在那里安稳的住下了。
现在的他已经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复仇者了吧,就是现在,在这个世界某个不知名的地图里,或许荒凉或许险要,但他一定会像一个幽灵一样抵达,将那里的人从名单上一一划掉。
白一凡将斗篷扔到一旁生着青苔的树下,他身后是林木做成的瞭望塔,像是枯瘦的巨人一样俯瞰着山下,而瞭望塔上的两位观测者正在他身旁呻吟,他们同样被割开了喉咙,锋利的剑刃在一瞬间破坏了他们喉间的软骨和韧带,断口是一道斜斜的裂痕。
很快他们的身体就会碎裂,变成一束光升上天际,直到融入漫无边际的顶端。少年看也不看他们一眼,这些家伙临死挣扎时的样子像是两只刚从茧中钻出来的害虫。
他们都应该下地狱,他是这样的想的,可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他应该去恨吧,应该站在正常人的角度去审视这些恶心的家伙们,做出厌恶至极的表情。可他没有,他只是来屠杀这些家伙的,而不是审判,这些家伙如果还想忏悔的话,就去说给地狱里的恶鬼说吧。
少年站在山腰俯视下方,目光极深极静,身上的风衣盖住衬里的轻甲,这是从墨南枫仓库里借来的猎魔者套装。轻甲是蓝青色的,用青眼恶魔的残骸制造,上面挂着皮革肩带,放着大大小小的武器或是战斗物品,山间的晨风掀动他的衣角,却翻不过他的高领。白一凡望着如同裂开的蜥蜴卵一般的营帐,林间的蛇藤盘绕在上面,空中透着腐烂的气息。
这些家伙们都是夜猫子,习惯在夜间出动,白天的时候在床上呼呼大睡,夜晚没行动的时候就用抢来的钱和劫来的人质玩游戏,到时那些盘着蛇藤的蜥蜴卵会在夜晚像火石一般散发出猩红的光,像是燃烧着粘稠的人血一般。
小梦迅捷的爬到瞭望塔顶端,朝着白一凡叫两声,少年点头示意可以开始,梦精灵便用独特的嗓音开始歌唱,它的歌声舒缓低沉,像是枕边的摇篮曲。白一凡划破手指,让血像雨滴一样落在空中,本该下落的血滴居然在半空中飘散成一缕血烟,随着小梦的歌声散入下方的营帐。
精灵术,梦魇。
“希望你们在梦里见到我的时候,还能站着说出遗言”
他望着下方的营帐,眼神依旧平静。
血的味道在空中淡化,融到山间的气息中去,最终像条隐形的小蛇般钻进营地的窗里,矢崎苍稚在镜子前整理着自己的衣装,鼻尖微颤,他似乎闻到了可怖杀意,不过随后他淡然一笑,继续整着已经很紧致的领口,像个即将在婚礼上宣读誓言随后给新娘戴上戒指的新郎。
敲门声响起,这本来是件很正常的事情,可在这里很不一般,在这种杀人狂和疯子的聚集地,踢门砸门都是常事,有些人喜欢从窗户里钻进来,有人喜欢用武器掀开房顶潮湿的顶棚,更有些家伙每次得到他的传唤都要想方设法的杀掉他,以此来证明自己的实力或是满足他们的变态杀戮心理,矢崎苍稚简直就像是生活在怪物窝,随时面临被吃掉的危险,可他稳居这个位子直到现在,也恰恰说明了他不是一般人。
“请进”他仍旧对着镜子。
门被推开,来的人衣着朴素,穿着浅蓝色的突击者外衣,他和矢崎苍稚都是少有的夜晚休息白天活动的人,最近他们赌博时叫的厉害,被烦扰的他有一点黑眼袋。
“西泽尔,好久不见”矢崎苍稚转身,看着这个眼神低垂,无精打采的少年,像是在中学被老师和同学欺辱,然后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的学生。
“你这是觉醒新爱好了么,还是打算潜入”西泽尔第一眼就注意到了他的着装,少年的瞳色是罕见的幽绿色,像是被阴雨天笼罩的湖面。
“闻到味道了吗”
“是指腐臭味还是血腥味”少年揪揪鼻子“这里每天不都是这种味道,跟生活在尸体堆上一样”
“不”矢崎苍稚摇头,笑着说“是死亡逼近的味道”
西泽尔并没有对这莫名其妙的话感到诧异,反而问道。
“你是说那些人决定讨伐我们了么,来之前我观察过,周围的空气流动很平缓,元素力也分布稳定,不像是有大规模入侵的样子。”没睡醒的少年打了个哈欠,那张俊秀的脸蛋要是精神起来也会是个帅小伙,只不过他年龄还小,眼睛还缺少一些神韵。“你在担心什么”
矢崎苍稚没有回答,他定睛看着少年。
“你不是一直说你讨厌这个世界吗”
“我讨厌我看到的一切,更讨厌那些躯壳”他一直称呼人类为躯壳,他憎恨那些虚伪的家伙们,他们拥有世间的美好,却像行尸走肉一般活着。
“走吧,离开这里,就现在”
“我没有价值了么”西泽尔的声音一直很压抑,而他这句话的声调像是猫头鹰的低吟。
“有个幽灵来了”矢崎苍稚看向窗外。
“仅仅一个人吗,这里可是狼窝”
“我说了,他是幽灵”矢崎苍稚抖抖肩膀让衣服更贴身,然而这个动作他已经在镜子前重复了无数次。
“他是被复仇吞噬的可怜家伙,是个脆弱的武器,但他是无敌的”
“你这话,不是自相矛盾么”
矢崎苍稚笑笑,将西泽尔面前一缕不安分的头发送回刘海中,放平在他苍白的脸上。
“快走吧,这里所有人都是罪人,只有你不一样,死在这里未免太可惜了,这里连个像样的浴池都没有,空气里全是腐草和血的味道,雨天闻起来像是浸泡着尸体的汤池,这种地方只能滋生死亡和恶意,仅此而已。”
“你真的要我走么”
矢崎苍稚并不回答,眼神里蕴含着送别的惆怅,似乎还有一点释然。
“最后问你一个问题”西泽尔推开门“你身上穿的,是真的”
“啊,这个,这是我的信仰,曾经的,也是现在的”
“信仰么,真是无聊”门被离去的少年轻轻合上,门缝中漏进来的最后一丝光束被隔断,像是一条长蛇被砍下了脑袋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