厢式救护车在市区道路疾驰而过,溅起路面一片锋利水花,狠狠拍落到地上摔得粉碎。
刺耳悲鸣的笛音在街道内反复回荡。路边撑伞走过的行人,都仰起一张苍白的脸,在更加苍白的阴沉天光下,消极而又冷漠地埋下头玩着智能(手机)终端。
……
半小时后。
急救车到达天都市中心医院——急诊楼门口。
外面雨还在下,一刻没停。
浑暗的云朵在天空慢悠悠爬过,沉重得像是黑色的悼词。
[天]试图和段晴破碎不堪的内心搬起腕儿,准备给他最后致命一击。
此时的医院内部,早已布满人海,围的道路水泄不通。
林可可被医生持续30分钟的赛跑抢救,勉强维持住心跳。段晴望着仪器上微弱跳动的生命线,犹如细细的琴弦,随时都可能会断掉。
中年刘医生摘下口罩,猛吸了一大口气,神色委转,沮丧地说:“我们通过车上的移动CT组和相关检查设备监测出,女孩的特异肿瘤已经扩散全身。我刚刚也联系对接了院内数一数二的专家团队,他们结合病理判断…这女孩…治好的概念几乎…”,他艰难咽了咽唾液才继续开口:“为…零!非常……抱歉!”
“你看……现在要……怎么处理呢?”
段晴怯怯避开他的视线,双手抱头,嘴唇发着抖:“难道……没有……一点……办法吗?”
中年医生脸色黯沉了下去,没再说话。
车厢内的气氛变得阴冷死寂,仿佛呼出来的二氧化碳都能瞬间冻结成冰。
段晴抬起头,凝望着银色的铁皮车顶,缓缓闭上瞳眸,眼尾一阵一阵地抽动着。
泪珠突然掉落下来,少年的绝望一颗颗砸在地上。他没擦眼泪,两只颤手拽的死死得,脖子上青色粗壮的血管扩张得可怕,那干涩的喉结棱角仿佛在这一瞬间变得成熟起来。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
“怎……么……办……啊…”
段晴整个躯体像泄了气的气球一样,软榻成一团,神情恍惚的反复呢喃着。
长椅上的女医护扭头注视着担架上的林可可,抿起了嘴巴,欲言又止的样子在来回变换。
……
最后。
她还是忍不住开口轻声讯问。
“刘医生,我们医院不是有一个叫赛亚·造影的外籍医生吗?听说他很擅长特异肿瘤这方面的治疗。”
刘医生思索了一会:“你说的是那个刚来没多久的青年医生?”
“对的,他这几个月已经治愈好多个晚期患者了,你没听说吗?”
“是吗?那你和她熟吗?要不你联系一下他?”,刘医生不屑撇了撇嘴角。打一开始他就认为那个新来的外籍医生,只是来混职位的歪国富二代。说实在的,他对那个青年医生没什么好感。
“啊?!行!我,我去找他来看看……”
年轻女医护的脸颊两侧泛起浅浅红晕,她回眸瞄了一眼垂头丧气的段晴。低下头,起身推开车厢门,像个雀跃的小兔子一样蹦了下去。背影很快消失在视野。
外面嘈杂的人声、风声、雨声、雷声狂涌入耳,全部化作一阵一阵高频的蜂鸣,让人心头没来由的感觉各种不安逸。
陷入妄想的段晴又被狠狠拽回现实。他伸出手摸了摸林可可冰凉的手掌心,将她挽起的袖子轻轻拉了下来,掩盖住手臂上哪些让人胆战心惊的伤痕。
滴…滴…滴…滴…滴…滴!————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监护仪突然发出急促的报警声。刘医生的表情瞬间扭在一块,难看出奇。
蹲在旁边的段晴慌张得样子感觉喉咙像是呛进了水,他刚刚好像看到林可可的眉头皱了皱!
段晴赶紧迈身,将车厢门给关上了。所有的杂音被一瞬间堵在门外,方形世界恢复宁静。
他回过身…歉意地望了望慌乱的刘医生:“不好意思,她有点怕生。”
滴滴滴…滴…滴…滴…滴…滴…———
监护仪器恢复平稳,但林可可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就像童话故事里陷入魔咒的睡美人,等待梦中的王子来将她唤醒。
可是。
现实的黑色童话,皆是悲剧。没有白马,更没有王子。
病魔缠身,使她以往水灵的脸庞再也不见。消瘦凹陷的灰色面孔……细的一只手就能包住的小腿,毫无青春年纪该有的模样。
段晴伸出手擦了擦女孩额上的汗珠,眼神像是深黑的泥潭,反射不出零星半点的光。昏迷的可可好像能听到外界的声音,她应该还在忍受…病痛的百般折磨吧?
林可可!
你可千万……要坚持住啊!
我不会……抛弃你的……绝对不会的!
你……自己也千万……不能……放弃!
段晴将林可可的手握的更紧了。他害怕只要一松开,林可可就会像个“时间小偷”瞬间溜走,自己再也找不回来了。
模糊视野外的刘医生可能是有些不甘寂寞,便主动开口打破这份宁静。
“小伙子,这女孩得怎么严重的病……父母为什么没有跟在她身边啊?”
段晴张了张口,第一次没有发出声音来。他思考片刻,才回过头:“我们两都是“孤儿”。”
段晴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回答。可能自己的父母在他出生时就已经“死了”,也可能是在离婚协议签下之时。
不过,这已经不那么重要了……他早已偷偷把他们埋在记忆的小黑屋里,永远不会再挖起来了。
坐在长椅上的刘医生眼睛睁得瞪圆,细声喊来:“唉,造孽啊!造孽啊……小伙子……这……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段晴别过头注视着女孩的脸庞,神色哀伤:“想办法……治好她。”
“唉……小伙子,你不要嫌我口直……这女孩就算可以救活,那天价药费也不是你这个年纪能支付起的。何况……”
段晴想要反驳,但想到口袋里不足起七位数的余额。反扑的话还是被硬生生吞了回去,像是吞下一枚锋利刀片,划破了整个胸膛。
“我儿子也就比你大几岁,他带回家的那些女朋友……哎……那叫一个现实。”
刘医生摆摆手叹了口气,安慰起段晴:“小伙子,你还年轻,凡事都得量力而行。”
“别被这虚无缥缈的爱,冲昏了头脑!”,他看着段晴的眼睛,软下心说。
他自打披上身上这件白大褂,一晃眼就是二十几年……工作这么多年来。见过多少无可奈何的生离死别,已经数不清了……
当然更多得是赤裸裸的现实。拿这个年龄阶段遇到的病例来说:男孩借钱为女朋友治病,负债累累反被抛弃……女孩偷瞒着家人,为了渣男忍痛打胎……这类寒心事件,基本年年都有,并且每年的数据都在逐渐升长。
就好像整个世界都沉浸在无边的欲望里,久久不能露出渐明。
也是。在这个[快]时代。
好像一切事件又都可以理所当然地接受。
恋爱早已变得如街边[快餐]一样廉价。
用完就扔的[餐盒],不停的污染着下一代。
谎话连篇的甜言蜜语终究抵不过一张张让人神魂颠倒的度量货币。
好看的男孩、女孩变成火热快销品被放在虚拟展厅最顶层,暴露着供人观赏。
她们像商品却又不像商品。
他们像个正常人却又不像人。
牠们都亦如新生的太阳。由于身体之中加的[助燃剂]太过溢满,硬是灼的人心一阵生疼。
……
段晴小小心心地抬头看着刘医生,再一次侥幸询问:“刘医生,这种病……真的……治不好吗?肿瘤不是已经有可以针对治疗的药物吗?”
刘医生摸摸快秃顶的头迟疑了一会:“是啊!那也只是针对普通的肿瘤。这女孩得的是新型特异肿瘤,侵蚀人体的速度快的惊人,现在制药厂不是又再重新研制新的抗体药物了。”
他摊了摊手:“所以说啊……人活着也就几十年……却要经历各种未知的苦难折磨……这人间才是炼狱啊………”
刘医生的回答像是一盆凉水浇上段晴破碎的心脏,刺的他浑身发麻。
刘医生沉默半晌,摸了摸下巴,“说来也奇怪……你女朋友这个病扩散的如此严重,应该会很痛苦吧?她没有告诉你吗?”
段晴紧张了一下:“我有经常问他病情感觉怎么样了,她对我的回答只有“挺好的”、“已经没事啦”。有时候我极力要求她去医院看看,她也总是拒绝。我平时除了休息日,很少在家……怪我自己,太疏忽了……”
刘医生扭头看了看地上湿漉漉的药包,表情一沉:“唉,难怪她买了那么多止痛药物……”
头顶泛冷白色的灯光投射在段晴脸庞,像是铺上一层厚厚的雪,掩盖住了悲伤。
刘医生还在自顾说着,他的眼睛端详着空气,目光没有聚到任何物体上:“哪些止疼片都是高副作用的药物,非常容易产生依赖性,而且随着长期的摄入,耐受性会越来越差。”
“晚期特异肿瘤患者的痛苦。就连十个成年男性分开承受,都会抵抗不住吧…”
“可能。她怕拖累你吧…”
段晴下巴颤的努起,他用拳头抵住嘴唇,不让它发出任何声音。林可可?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情……不是说好了……要永远在一起的吗?
……
门诊大楼内,涌满了病人与家属,里面的年龄差距仿佛跨过一个世纪。
小到刚出世的新生婴儿,大到风烛残年的白发老人。
他们脸上有劫后余生时的温暖喜悦,也有被宣判死刑时的面如死灰。
人群中一个尖嗓的女声穿了出来:“麻烦…让一让,让一让,谢谢。”
垂下的白色衣摆在偏偏起舞,医护女孩的脸上带着笑意。她终于可以见到那个垂慕已久的男人了。
医护女孩抬头急切的寻找着指示牌,嘴里大喘粗气。每踏出一步,地面就会发出“哒哒哒”的欢快声。
拥挤的廊道内,【特异肿瘤科8】医生的办公室门虚掩着。医护女孩已经走到门口,她细细得整理了一下微乱的头发和领子。
……
“你叫蓝月川,对吧?”
“16岁?”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