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门前的医护女孩听到里面的对话后,并没有立马敲门进去。
她背靠在墙边,侧耳细听,仿佛在那么一刹那,她听到自己胸前“嘭嘭”的心跳声就快要盖过周围的一切杂音,像是身体中有双无行的手在撩动心弦。
“你身体里的那块阴影,目前还没发现扩散的预兆,现在积极治疗的话,还是有机会治愈的。
你还是回去和家人商量商量,赶紧安排住院治疗吧。”
门诊室内一个沙哑男孩的声音默然响起。
“医生,嗯嗯,我知道了。你还是……先给我开上次那个药吧。”
“嘶嘶……行吧!这是我的名片。有需要的话,可以联系我。”
呲呲呲!———
打印刷发出机械刺耳的声音。
“谢谢医生……”
门诊室的门被拉开了,影子从里面映射出来,黯黑色的倒影躺在湿漉漉得棕色地毯上,底下扩散出浓烈的消毒水味。
背着单肩包的少年从里面走了出来,耸拉的头发有些乱糟糟,那双憔悴的眸子就算那块厚的足有2厘米的边框眼镜也遮挡不了。
他神情有些愕然地向门口站着的女医护点了点头,便侧过身,往人流荡去,最终消失在茫茫人海。
医护女孩下意识地低头为这个陌生男孩‘默哀’了几秒,她清楚的知道在这个科室门诊的病人得的是什么病。
咚咚!———
“赛…赛亚医生?在吗?”
“你好,怎么了?有事吗?”
青年医生的嗓音低沉富有磁性,在门前的女孩耳内反复回荡。
“外面……刚接到一个特异肿瘤的…病人,情况十分危险…因为你在这方面很擅长…所以想请你过去看看。”
医护女孩的声音很细软,小到几乎听不见,充斥着明显的紧张。
“嗯……刚好我这边会诊的病人名单也结束了,带我去看看吧。”
赛亚医生站起身背对女孩舒了个懒腰,深邃的眼眸半瞌着,格外邪魅,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发出“咔嚓咔嚓”的骨头摩擦声,听上去就好像他身体里面的骨头被折断了好几根的感觉。
“咳咳,走吧。”
赛亚医生眉心一挑,垂头看着面前走神的女孩。
医护女孩瞬间抖了个机灵,快速眨了眨眼睛,像是刚从梦中苏醒,她抬头看着赛亚医生的眼睛,慌乱地别过身。
“跟我来……吧。”
赛亚医生跟在她身后,没有再说话。他的身高在人群中格外突出,路过的人们都会忍不住把视线游移到他身上为其停留一会。
白色口罩遮挡住了下半部面孔,露出来的那双漆黑大眼睛,看起来就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光,耀眼又璀璨。
一头乌黑发亮的头发梳成英气得背头,刚好合适的发际线下那精致五官显得特别立体,尤其是那挺直的鼻梁骨,像刀刻般,给人一种坚毅干练的感觉。
赛亚医生的脸上从始至终都没有任何表情,却浑身散发着自信从容,这或许是他作为医生该有的气质。
瘫坐在地上的段晴瞳孔像是被抹上了一层看不见的灰,眼眶是干涸的树洞,深处漆黑一片,看什么都模糊不清。
以前温馨画面的幻象,此时被分割成一块块零碎的玻璃镜面,再也拼凑不起来。
他发了疯似的努力回想,记忆却不要命的流失躲藏。段晴这个残缺的躯壳里,仅存的一点美好好像都要消失殆尽了。
一团团看不见的黑色阴影迅速涌上心头,将鲜红跳动的心脏彻底染成黑色,它无情的吞噬着躯体每一处细胞、神经。
他跌入了谷底。
忽然,远处一道光亮迎面扑来。
车厢门外站着的青年医生,他展露出的微笑如黄金般光芒四射,将段晴猛的从虚妄深渊硬扯了回来。
外面的雨停了不知多久,地面浮起一层薄薄水雾,浩浩渺渺飘荡在四周,朦胧的人影一个个显隐其中。
医院楼层窗户内透出的零星灯光被白雾扩散的修长,仿佛能看清里面的白色粒子堆积在半空。
“检测报告麻烦给我看下。”
赛亚医生漫声开口。
他身后头顶的天空此时正暗得不行,几朵孤独的乌云停在天腰上一动不动。
“给。”
赛亚医生接过刘医生给的报告,眉头慢慢变得紧锁,微微跳动的眸子里,目光来回扫视着手里翻动的那一叠检验报告单。
“嗯呼……”
他打量了一下担架上的女孩,再抬头盯着少年的眼睛:“确定?还要救吗?”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一壶温开水,细细滋润着段晴干涸的心,场景中的几人同时把目光投向他身上,等待着男孩的回答。
与其说是回答。不如说是——选择。
每个人的人生道路上都充满着选择,除了选择不了出生环境,却从诞生(start)的那一刻起,无法倒数的钟摆已然缴上发条,直到停摆。
被动接受选择。
试图改变选择。
尝试主动选择。
一些选择似乎无关痛痒。
但有些选择却能让人的一生产生一条条分叉路口,也就是所谓的因果律链。
一个选择一旦决定,就会影响下一个选择。
它就像个未知的迷宫,里面有奖励的[甜门]、有失败的[苦门],一直延伸至终点尽头——即是消亡(end)。
尽管慎重又慎重,考虑又考虑,主观选择还是没敌过客观选择。
一人的力量,怎能抵过一个世界?
总感觉差强人意的收获,让人渐渐害怕选择,陷入弃权的边缘。
不过,无论选择的结果如何,我希望自己——
不要后悔。
段晴的手心搭在膝盖上来回摩擦着,一直磨到一阵热感冒上心头,才停下。
他把目光重新聚焦在女孩病态的脸上,视网膜内好像伸出了一只瘦骨嶙嶙的小手,在他眼里痛苦挣扎呼救着。
段晴重重地点了点头,语气坚决。
“确定。”
车厢内的灯光把他的身影照得几乎要吞噬干净,逆光下的表情轮廓,谁也没看清。
一旁的刘医生似乎有些意外,神情顿了顿,摇摇头没再出声。
赛亚医生搓了搓手,仰头起头来看天空,眉眼弯弯的口罩下,弧度轻轻上扬的嘴角,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得事情。
他回下头,平视刘医生:“那,赶紧把病人转入[V-ICU],准备治医疗方案进行救治吧。”
急诊部大楼内跑出来了几名推着滚轮担架的紧急医护人员,将女孩解开束缚的胶管,轻柔放上去后,段晴就跟着他们一起冲进了那人潮拥挤的急诊大楼。
背后,整个天都市的上空阴暗低沉,好像马上就要落下泪来。
红色的[ICU]指示牌微微闪烁。
段晴站立在抢救病房的外面,孤独背影包裹着无法摆脱的空虚感。他的眼皮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下没眨。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各种混合药剂的刺鼻味道。幽长的走廊头顶是一盏盏昏白的头灯,把整条廊道都笼罩在了一种冷漠的气氛里面。进进出出的陌生医生从走廊无声地经过,然后不经意地就转入某一个病房。
可能站得太久,段晴的整个身体像是没了知觉,感受不到任何血流的波动。
他迈着踉跄地步子,找了一个角落里的长椅坐下了。右手拖起沉重的脑袋,用他空洞无物的眼睛,把警惕目光从四周环境全部一一扫过。
走廊尽头的地方,一对年迈的夫妇杵着拐杖相互搀扶依靠在墙边,正在慢慢的挪移过来。
段晴无奈别过头去,没再注视。
他这是第一次来这么大的医院,但能隐隐感觉到医院大楼周围充满着浊气。里面的病房内,每天都可能会有人死去,每天也都会送来很多即将死去的人。
充满希望的地方,但绝望好像更多一点。
不免让他心里早早渎下决定:以后再也不会来了!打死也不来了!医院真的太可怕了。
段晴无力得靠在冰凉的铁架边,蜷缩起身子。一直把头埋在膝盖上的手心里,像是因为太过疲惫而不小心睡着的人。
许久未动。
他好像……真的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