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风雪夜归人(四)
到了村中,稀疏的藏房在雪夜中若隐若现,狭小的窗户透出几点昏黄。
听到了汽车的声音,马上就有人迎出来了。
高原上条件艰苦,要生存就得战天斗地,造就了本地人彪悍团结的性格,显然是老益西的事情把村子里都惊动了,余未然不由稍微松了一口气。
任何时候,人多就有办法!
村长带着几个年轻人在村口不知道等了多久,厚厚的藏袍上覆盖了一层积雪,看到车子,顿时急切的走了过来。
“扎西啊,上面路太难走了,小伙子们的摩托都丢在半路上了,现在老益西的情况不太好,上去的小伙子们打电话下来了,说完全动不了,一动就叫。”
“他老婆风湿严重,实在没办法了,上面已经用木头做了两个担架,一会直接把他们两口子抬下来。”
车上几人火急火燎的下了车,在寒暄的时候,余未然已经默默的把药箱背在了身上,把担架拿下车。
村子里的人很热情,来抢着接余未然的药箱和担架,但余未然拒绝了,里面的药品可是现在最重要的东西,他实在是不放心,但最终他还是没有背成药箱。
那药箱被扎西抢来背在了身上。
没有过多的言语,几个人打着手电就往那上面走。
寒风呼啸。
忽闪忽暗的光线下,余未然看到了积雪上凌乱的车轴印。
那是刚才上去的人留下的。
现在这些车轴印,成了余未然几人的路标。
大家深一脚浅一脚的向前走着。
原本这路经历了雨季之后,就被冲刷出坑坑洼洼来,虽然乡上尽力的进行了维护,但走的人多了,路况还是很差。
自从下车开始,余未然就觉得那刺骨的寒意顺着衣服的缝隙往里灌。
现在风雪交加,更是让人感受深刻。
冬天的时候,呼吸而出的白气会非常明显,但是在这样的寒风中,不仅看不到呼出的白气,余未然还感觉随着自己的呼吸,身体的热量在一点点的被夺走。
飞雪撞在眼镜的镜片上,化成了水珠。
视线越来越差,余未然索性把眼镜直接摘了,反正现在的状况下,他也看不清前面的路,索性不戴了。
他是近视,不是瞎,即使没有了眼镜,也能看着前面扎西几人的背影,跟着前行。
每一脚的积雪都淹没了脚踝。
很快,沾在袜子上的雪就化成了水,顺着脚流进了鞋子。
原本温暖干燥的鞋子,逐渐变得冰冷。
余未然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紧紧的抱着胸口,试图给躯干多留一点温暖,跌跌撞撞的跟上队伍。
高原的天气很奇怪,有一天有四季,十里不同天的说法。
大家走了一段,正在气喘吁吁之时,那雪居然停了。
天上还露出了一轮明月来。
这雪停的极快。
如果不是头发上的积雪已经被体温化开,流进脊背让他很不舒服。还有脸上冰冷的鼻涕,以及被冻得有些刺痛的脚趾,这些感觉在不断提醒他的话,余未然几乎会以为刚才的大雪是幻觉。
在余未然那近视的视线望过去,月光下的积雪就如同松软的奶油蛋糕,看上去有一种怪异的可口感。
余未然刚想松口气,却听到打头的扎西严肃的说道:“大家加快速度,这个时候雪停了,怕是很快就要下更大的雪。”
戴上眼镜,余未然这才发现,在遥远的天边,有乌黑浓厚的云层正在逐渐的移动过来,同皎洁的月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敢再多说话,在这四千多米的缺氧环境中,大家再次加快了速度。
又走了半个多小时,终于到了那简陋的藏房。
此时已经快到晚上十一点了。
在藏房的院子里,生着一堆火,因为地面潮湿的原因,烟很大,但是远远的就能让人看到这里。
扎西和余未然顾不得烤火取暖,直接就进了屋子。
这石木结构的藏房有些低矮,常年生活的烟熏,让屋子显得非常的黑,老益西躺在火炉旁,面色惨白,头上有一些斑斑点点的血迹。
他的老伴无助的坐在旁边,不时的抹着眼泪。
两人马上开始检查。
由于骨质疏松等原因,老年人摔倒后极易造成髋关节骨折、胸腰椎骨折、肱骨近端骨折以及腕部骨折等,因此首先要检查这各个部位是否有疼痛感。
意识,还算清醒!
髋关节骨折,排除!
胸腰椎骨折,排除!
腕部骨折,排除!
当摸到肱骨近端时,老益西疼痛得大呼出声!
基本上已经能确定骨折位置,至于头部受伤的情况,只有尽快的转移下山,再做进一步的诊断。
对骨折位置简单处理,两人水都顾不得喝上一口,马上组织人手开始转移病人。
小心翼翼的把老益西放上担架,几人就开始下山。
至于老益西的老伴,由于今晚上天气突变,贸然下山怕遇到危险,加之家里粮食还很充裕,村长决定留下两个人陪着,待到天亮雪停之后再下山。
余未然空手上山的时候,还觉得只是累,但下山的时候就吃够了苦头。
下坡路滑,加之路况不熟,尽管大家照顾他,没有让他抬担架,只是让他压氧气袋,但是一脚深一脚浅的时候,余未然还是摔了好几跤。
看似平整的积雪,只有浅浅起伏的轮廓,但是谁也不知道那起伏到底是石头还是土坑。
余未然的膝盖磕破了,衣服上也沾满了泥水。
但他咬着牙,硬是没有吭声。
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地方,人即使坐着不动,也相当于负重了20公斤,何况还抬着骨折的人,走起来必须小心翼翼,哪怕是从小在高原上长大人,也会非常辛苦。
余未然不愿服输!
余未然和抬担架的几个人换了几把手,大家硬是在这寒冷的夜里出了一身臭汗,余未然只觉得穿得秋衣都湿透了。
就这样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村子里。
把老益西轻轻的放在后排,余未然、曲达还有老益西的侄子挤在破皮卡的后车厢里,拍了拍车顶,在村长和小伙子的挥手下,离开了村子。
三人紧紧的抓着车上的把手,在寒冷和颠簸中咬牙坚持着。
天色变暗,雪又开始下了起来。
余未然的手指在风中被冻得先是生痛,然后是肿胀,最后慢慢失去知觉。
清鼻涕不知不觉流了一脸。
对面的曲达也不见得好到哪里。
大家连取笑对方的话都说不出来了,因为一张嘴,那寒风混着雪粒就会往着嘴里灌。
三人尽力的蜷缩着身体,苦苦的熬着。
那下山的路好似无比的漫长。
突然,车身猛然打滑,还来不及反应,余未然的头便狠狠的撞在了车厢上!
顿时眼冒金星!
原本冻得麻木的脸上,居然感觉有一股暖流像是小蛇一般的蜿蜒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