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把这一天的时间浪费得筋疲力尽,却不敢去舅舅家里等,小时候跟妈妈一起被舅妈叫做丧门星,所以从来如烟都保持着可能的与舅妈最远的距离。他害怕靠近舅妈,会激怒舅妈说出这三个字。知道和听到,是截然不同的感觉。
终于村口一团尘土突突突地靠过来,如烟眯起眼睛才看清楚站在拖拉机后斗最前排的舅舅,一手扶着前边的铁栏,另一只手使劲儿地冲自己挥着。
舅舅给如烟讲了很多很多工厂里的事情,崭新的车间,崭新的墙壁,崭新的机器,崭新的一切让如烟的眼睛变得亮晶晶的。
但是渐渐地,好像越来越少的新鲜事发生,舅舅也变得少言寡语起来。问起来也只是摇头,工厂里的故事也让如烟开始感觉乏味。
张玉琴对于丈夫的变化毫无知觉,日复一日沉浸在奔向小康的幻想中不可自拔,偶尔让贾伟利用工人的身份讨回些牛肉罐头,给家里打牙祭。但是对于这种事,贾伟从来只是敷衍的笑笑,算是答复。
第一个月的工钱被张玉琴攥在手里的时候,张玉琴的第一反应是匆匆走出屋子,把大门上的锁头反复摇晃了几次,直到确认大门真的锁好了,才蹑手蹑脚地回到屋里,把几张不算新的五十块钱数了一次又一次。除了工钱,工厂还分发了几罐牛肉罐头,摆在桌子上闪闪发光的,贾桂围着桌子把嘴唇都舔得发干。
贾伟伸手把罐头举到柜子的最上面,转过身愧疚地看着儿子。
“等过几天爸爸去买最新鲜的牛肉,让妈妈…做酱牛肉给小桂吃好不好?”贾伟的语气似乎夹杂着一点抱歉,可是又不得不如此。
厂里为了降低成本,经常去收些腐败了的牛羊肉回来,或者那些被剥皮了的貉子肉,消毒的设备还是锃亮得像个装饰品。有时候牛肉只是草草处理就被丢进碎肉机,堆起了很高的腐肉山让碎肉机的处境变得举步维艰,工人们要爬上去用脚把肉用力跺进去。
张玉琴从来把这个商业机密掩藏得深深的,始终把工厂当成自己梦想的起点。
直到工厂来人把张玉琴拖到车上,神情严肃地把张玉琴放在城里的医院。张玉琴被四面八方的人群弄懵了,战战兢兢地念着司机在车上跟她说过的楼层,“手术室……手术室……”张玉琴眼睛直勾勾的,在医院里横冲直撞,见到白大褂就扯着衣服念念有词。
贾伟被推出来的时候,麻药的功效还没有完全过去,无知觉的眼睛里流出的绝望简直快要把张玉琴湮没了。张玉琴的耳朵把医生的遗憾和工厂领导的解释搅在一起,把丈夫呼吸罩里努力的喘息和医疗器械的嗡嗡声混为一谈。张玉琴不住地摆手,眼泪汩汩地夺眶,没有讲话,也不想讲话。
她放纵地默许眼泪流了一个晚上,这个她最爱贾伟的晚上,这个她除了爱之外无所作为的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