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晚转过身，面对着他。她的表情已经恢复了平静，甚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神色。她看着眼前这位总是温和从容的副元帅此刻略显狼狈和不安的样子，忽然踮起脚尖，向前倾身，一个轻柔如羽毛般的吻，落在了菲尔温的额头上。

　　那触感微凉而柔软，却像一道电流瞬间击穿了菲尔温所有的思绪，让他彻底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晚安，菲尔温。”陆晚的声音很轻，仿佛带着一丝叹息，又像是一句魔咒。说完，她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餐厅，留下菲尔温一个人呆立在原地，仿佛被定格。

　　直到门外传来悬浮车启动的声音，菲尔温才仿佛被解除了石化。他猛地抬手，指尖颤抖地触碰着自己刚刚被亲吻的额头，那里仿佛还残留着那微凉柔软的触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冷香。

　　巨大的震惊、难以置信的狂喜、以及那个沉重问题带来的压力和抉择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直到门外传来悬浮车启动的声音，最终彻底消失在夜色中，菲尔温才仿佛被解除了石化，缓缓放下一直举着的、触碰额头的手。那微凉柔软的触感似乎还烙印在皮肤上，带着一丝她独有的、清冷的芬芳，像一个旖旎又沉重的印记。

　　他独自一人站在空旷的客厅里，方才晚餐的温馨与暖意早已被一种冰冷而锐利的现实感所取代。巨大的震惊和一丝隐秘的狂喜过后，是排山倒海般的、更加剧烈的内心挣扎。那个吻，与其说是奖赏或温情，不如说是一个最直白不过的回应和催促——回应了他拥抱的冲动，也催促着他必须面对那个可怕的问题。

　　他的思绪如同被飓风席卷，混乱地飞舞：

　　“陛下与元帅……”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效忠皇帝、服从直属上级萧翎元帅，这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信条，是维持帝国秩序与军队稳定的基石。他从未想过有一天需要在这两者之间做出选择，甚至从未想过这两者会存在对立的可能性。萧翎元帅对陛下的忠诚毋庸置疑，而自己作为副帅，理应紧随其后。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无需思考的路径。

　　“但艾瑟小姐绝不会无的放矢……”他回想起她问出那个问题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认真，绝非玩笑。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亲王与陛下之间，或许真的存在着难以调和的、关乎帝国未来方向的根本性分歧？陛下的某些激进政策，亲王在议会中的多次委婉反对……那些曾被忽略的细节此刻纷纷涌上心头，编织成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性：帝国的最高层，并非铁板一块，甚至可能正走向分裂。而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恐惧的战栗。

　　然后，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陆晚的样子。不是在议会中冷静威严的首席向导，也不是在治疗室里掌控一切的女神，而是刚才那个被他拥抱时微微僵硬、最终却轻轻回拍他手臂给予安抚的她，是那个落下轻吻时眼神复杂难辨的她。她维护下属哨兵时的公正，她前往前线安抚将士的担当，她此刻看似将他逼入绝境的试探……这一切都指向一个事实：她所站的立场，并非出于私利，而很可能是她认为真正对帝国有利的方向。

　　“如果……如果陛下的道路，真的会将帝国引向危险的方向呢？”这个念头第一次如此清晰而大胆地冒出来，让他自己都吓了一跳。他的忠诚，最终应该献给帝国本身，而不是某个具体的人，不是吗？如果元帅的选择……错了呢？自己还要盲目跟随吗？

　　额头上那虚幻又真实的触感再次鲜明起来。那个吻是一个信号，一种超越上下级和普通朋友关系的、带着私密性的认可和……期望。它重重地压在了天平属于她的那一端。他承诺了会认真思考。“认真”意味着他不能逃避，必须抛开惯性、恐惧甚至部分忠诚，去真正审视哪一条路才是正确的。

　　漫长的沉默后，菲尔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所有的犹豫和不安都排出体外。他浅灰色的眼眸中，挣扎渐渐褪去，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坚定沉淀下来。

　　他做出了选择。

　　【我选择相信她。】他在心中对自己宣告，【相信她的判断，相信她所守护的价值。如果那一天真的到来……我会站在她这边，站在亲王这边。】

　　【而且……】他的思维变得更加清晰和主动，【我不能只是被动等待。或许……我该尝试在元帅面前，以更迂回的方式，透露一些风声？让他对可能存在的分歧有所警觉？我必须想办法……尽力避免元帅走向错误的方向，如果可能，说服他一起做出正确的选择。】

　　这个决定像一块巨石投入心湖，激起万丈波澜，却也奇异地让水面最终归于一种坚定的平静。他望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目光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那座亲王的府邸。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不再仅仅是一名帝国副元帅，他更是一个做出了人生最重要抉择的男人。而这一切，都源于那个危险的问题和那个轻如羽毛却重若千钧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