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秋日明媚,风软水清。
教室最西边,窗外是一棵好大的树,饶是教室在二楼,窗外也只是树干和些许旁逸斜出的枝干。鸟雀叽叽叫着,风雨雪晴,都端地一副好景象。
可这一竖排,唯有正数第三桌位置最最好。
前头的看不着多媒体电视,得伸长脖子。
后头的黑板反光,得拉上窗帘。
不过总的来说,这最西大组位置是最好的,四位组长都奔着这最西组去的。
班长景致手气好,抓阄就抓到了这最西位置。
教室最东边,前有前门,后有后门,南方冬季门一开,风就哗哗地灌入,体寒的女生就哆嗦着抖。
中有大窗,与一走廊,开小差一不留神,就会被探头探脑的班主任或是什么别的查班老师发现。
偷吃东西,抄作业,偷玩手机,在东边组全无可能。
这东边倒霉组被好同志陈黎抽着了。
组里头哭丧着脸开玩笑责怪,陈黎也苦着脸,想着没选到原枝,也没选到西组,这运气!
原枝倒是没想旁的,就是坐在西组最靠窗正数第三桌发呆,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耳边是老师说这里说那里,一腔塑料普通话说的激情奋慨,都听不懂,原枝右手撑住脑袋。
左手边是明朗蔚蓝的天空和清爽绵延的白云,右手边是清润淡然的景致同学。
和景致同学桌上的笔盒。
原枝有些紧张,想找个借口把景致笔袋里的笔通通仔仔细细地看上一遍。
景致也有些紧张,不知道原枝会不会觉得他很奇怪,莫名其妙就成了同桌。万一她讨厌自己呢。怎么会变成这样,景致心中百转千回。
轻轻偏过一点头,看见原枝的眼神盯住自己桌上的笔袋不动,挑挑眉,不禁哑然失笑,看来这个新同桌什么也不想,光是看笔袋就能看上一整天。
景致捻起笔袋一角,轻飘飘地放在原枝桌上。
原枝喜滋滋地捧起笔袋,眨眨眼,拿出一支笔就傻呆呆地盯着看。
景致把头偏向一边,抓抓头发,不知道跟同桌说些什么好。
原枝还是盯住那只笔,好像那只笔是她的全世界。
景致心尖微动,有些烦躁。笔好看还是人好看啊,上次转笔也是,只看笔不看人嘛。
原枝端着这支笔,惊呆了!这支笔是多少年的限量了,有价无市好嘛!同桌居然不收藏,拿来写字!拿来跟其他笔放在一起,用来写作业!原枝细细摩挲笔身,想,不知道哪本作业有这样的福分。
想着想着,看向景致的表情有些古怪
景致眨眨眼,故作淡定着问,
“怎么了?”
女孩定住,盯着景致。
男孩心脏怦怦跳,脑子里闪过了无数种可能。
女孩缓缓开口,“你真有钱”
景致定住,表情也古怪起来,张张嘴,不知道说什么,末了转过头去,干脆不看她了。
女孩张口说了一大堆名词,班长细细听。
什么什么法国品牌,什么几几年的限定,什么拍卖所。
根本听不懂,但是班长细细听同桌的声音,细细软软,甜润润的。说起自己喜欢的领域如数家珍。
说到最后,女孩有些讨好地问“上次你说告诉我渠道的,到底在哪里呀”
景致眨眨眼,眼神闪躲,别过脸,轻轻咳两声。
“我开心了就告诉你。”
原枝皱皱眉,歪头,问“那你现在不开心吗?”
“对,如果你让我开心了,我就告诉你”
班长耳朵红红的,心中暗叹自己脸皮什么时候变得这样厚。
说完,下课铃叮铃铃地响了,老师走后班里同学一下松散起来
少年抓起班级日志,像逃一样快步从前门走出去。
原枝呆坐在座位上,撑住脑袋盯住窗外的大树发呆。
夏澜从最东组绕过来,坐在原枝前面的座位上,歪着脑袋和原枝一个角度看窗外。
树叶,树叶,还是树叶。再怎么看,树叶也不能看出花来啊。到底有什么好看的呢。
“小枝,你在看什么呐”
原枝回过神来,有些恍然大悟,笑眯眯地说,
“我想到了!”
随即弯下腰拿起班长同桌的水杯,拉住还没愣过神的夏澜急匆匆地走。
“去哪儿呀,小枝?去哪儿呀!”
夏澜觉得原枝真奇怪。
走廊上人挺多的,同学们来来往往。隔壁班一排女生被老师拿着教鞭打手心,看得原枝心惊胆战。
原枝在教室外走廊,呆立着不动,眨眨眼,
“呃,接水的地方在哪儿呀”
夏澜忍俊不禁,好歹开学三天了,怎的连饮用水都不知道在哪儿接。
轻轻拉住原枝手腕,往走廊深处走。
嘴上还絮絮叨叨:“以后呐,做事情不要这么急,慢慢来呐。还有,来这么久了,接水都不知道往哪儿接,难道你一整天都不用喝水啊……”
原枝撇撇嘴,心想,哥哥每天早上泡牛奶带来学校,中午水杯也接满了再来学校。差点都忘了学校也有饮用水。
一只手被夏澜牵着,另一只手提着班长同桌的水杯。
走廊一个拐弯,最深处只有一个关紧门的小间。旁边一排都是饮用水龙头。三两同学也在接水。
噢,原来接水的地方在这里。
给班长同桌的水杯仔仔细细接满了水,盖上盖子晃一晃,倒出来,再接满。
心想,这下班长一定会开心的吧。
认认真真地,接完水后拧紧盖子,提起小拉绳。
这时候上课预备铃响了,再不回去就迟到了。夏澜来也不是接水,原枝牵住夏澜就要往前走。
拐弯处,猝不及防,看到一个熟悉极的背影。
啊,是景同学。
刚刚好像在打电话,现在把手机拿下来,正要放进裤兜里。
原枝张张口,没说话。
景致在二人前面,其间隔了十多米,也不知道她们跟在后面。
原枝就挽住夏澜,夏澜好像没看见班长,仍然在絮絮叨叨着新生事宜。
夏澜的声音传到原枝耳朵里像是蒙了一层纱,听的朦胧。
脑子里全是盛秋的鸟鸣,落叶扫地,风怵怵地声音。
眼睛里呢,有小鸟落在栏杆上,有隔壁班窗台上花朵开得正好,还有走在前面,清瘦笔直的景同桌。
进班,座位旁,景致看到原枝进来了,微微侧身让道。
原枝先进。
二人刚落座,上课铃就响了,走进来的男老师,中年模样,瘦瘦高高的。原枝看不大清细致模样,但是可以肯定,这就是考场上的那位男老师。
原枝突然想起考场上男老师说的那句:师生缘分,不知怎的有些不安。
正襟危坐,课桌下,悄悄把装满水的水杯递给同桌。
同桌看样子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笑眯眯地接过来了。
这位男老师是位历史老师,不苟言笑,严肃端正。但又偏偏不修边幅,就有了些许学者教授风范。
同学们也比上节课相对安静地多,原枝就更不敢讲话了,考场迟到四十分钟还不够原枝夹着尾巴做人的吗?
原枝微微低着头,有点怕老师看到自己。
景致看着身旁低头装死的同桌,有些好笑。觉得她像家里养的猫猫。
历史老师眼神围绕班里转了一圈,低下头,翻了翻花名册,
“原枝。”
原枝心里想,这老师声音单薄沧桑,平时铁定没少抽烟。
“原枝同学,站起来回答一下问题。”
班里所有同学都安静下来,大部分人看着原枝或者老师。
原枝马上站了起来,扯了扯衣服下摆。
老师说:“原枝,原枝啊?你是新生吧?”
原枝呆楞楞地点头。
老师手臂交叉摸着下巴,在讲台上来回绕圈圈。
“那就出个简单的题吧。”
原枝看着老师围着讲台绕了一圈,两圈,三圈。心里头越来越慌。
课桌下,景致用脚轻轻踢了踢原枝的椅子。虽然没踢动,原枝还是感觉到了。
顿时心安了不少。
老师不转圈了,撑着下巴,开口说“你就说说ZY会议的意义吧。可简单了。”
原枝心想,这几条意义还是答得出来的。
深吸一口气,从善如流,娓娓道来。
老师点头,说“不错,坐下吧。”
原枝松了一口气,立即落座。
同桌这时候,正好从桌下隔板拿出他的水杯,拧开盖子,仰头喝了一口水。
原枝皱着眉头写纸条,推给同桌。
同桌拿起纸条看了看,字体圆润秀气,
写着:你感冒了,要多喝水。
旁边还画了一个讨好模样的笑脸。
景致眉眼透出笑意,这傻子,以为自己感冒了?
于是提笔写:无事献殷勤?
纸条再推给景致的时候,只多了一个简笔画。
齐刘海双马尾女孩,歪歪扭扭的。眼睛大大的,但是有些许不对称,双手比出一个大爱心,翘起一只脚。简陋地不行,但又看得出来是认真画的,有些殷勤。
这回,景致笑地眉眼都舒展开了,嘴边的酒窝深深的。
原枝都看呆了,觉得就算是腊月隆冬,只要同桌一笑,十二月也草长莺飞。
同桌这时正用大拇指细细摩挲这个有点丑丑的小女孩简笔画,认真抚平纸条的不平整,从桌洞里拿出一个白色的小本子,把纸条认认真真地夹进去。
原枝这时候眼里可没有什么旁的,全是景同学眉梢眼角还残留的一点笑意。
可是如果原枝看着那白色小本子的话,她就会发现开学考场上传话的纸条也被抚平整了夹在里头。
可惜这时原枝眼中容不下旁的啊。
一整天原枝都有些许失魂落魄,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夏澜来找她玩,原枝也是兴致缺缺,同桌有意无意问过两三句,原枝别过脸不说话。同桌也就没再问了。
下午,原枝凭着走读卡走出校门,越过天桥来到学校对面的一条小街。在一家粉店吃了晚饭后,在旁边的零食杂货铺买了好多麻辣零食,偷偷装进背包里带进学校吃。
最西边大组并不是紧挨着墙壁的,原枝座位旁还有一条小小的过道,大约半米左右,最西组同学们也在这条过道上放些放不下的书本杂物。
下午回校时,还没到晚读时间,还有大半同学在食堂没回来。原枝附近一小圈的座位都是空的。
原枝蹲在小过道,从背包里翻出一包辣条,轻轻撕开吃。
左边是白墙瓷砖,右边是课桌座椅。把原枝挡地严严实实,原枝嘴角沾满红油和些许白芝麻,偷笑。
管什么同桌帅不帅,蓝天蓝不蓝呢,生活如此美好,自然要好好享受。
晚读下课,同桌坐在座位上不出去玩。
第一节晚自习下课,同桌坐在座位上认真写题。
第二节晚自习下课,同桌还是坐在座位上。
可是原枝忍不住了,老师讲题的时候,自习的时候,写题的时候,发呆的时候,脑子里全部都是晚读前吃的那包辣条。书包就挂在座椅上,鼓鼓囊囊的。越想越馋。
原枝一点点往左移,直到蹲在过道上,悄悄从背包里掏出一小包麻辣,悄悄地撕开,慢慢地吃。
原枝觉得,同桌好像是个是个呆瓜,坐在位置上,一直绷着脸,都没有发现自己不见了!
原枝不由得沾沾自喜,暗暗夸奖自己做事神不知鬼不觉,颇有做特工间谍的潜质。
超级满足地吃完之后,把包装纸扔进课桌左边挂着的垃圾袋,悄悄地移回座位。
还自以为瞒天过海呢。景致的笑都快憋不住了。哪里有偷吃东西动静这么大的,还以为没人发现呢,香气早就飘地老远了。
第三节晚自习,原枝在低头很认真地写日记,桌上突然多出来一打抽纸。
原枝抬头看向同桌,轻轻皱着眉头,有些疑惑。
景致有些无奈,抽起一张纸折叠两下,轻轻地按了按笨蛋同桌的嘴角。
笨蛋同桌终于反应过来了,眼神水水的。她一定觉得有些尴尬,因为她耳朵和脸蛋又红了。
笨蛋同桌开口,又闭上。又开口说:“渠道呐?”
景致眨眨眼,说:“明天一定告诉你好不好?”
原枝说这话只是为了缓解一点点尴尬气氛,毕竟她感觉自己脸颊超级烫,头顶都快冒烟了。
没想到真的可以知道啦?
现在啊,原枝的脑袋里想着的是她拿着一只超级限量笔,站在笔笔王国的顶端,所有笔笔都朝枝枝国王朝拜。
一只红色笔笔丞相说:“枝枝国王怎么这么这么厉害啊,听说这次南下出征,又从一堆笔贩子手中救出了那只1999年限定!”
另一只蓝色笔笔将军说:“惭愧惭愧,老夫笔龄已二十有余,麾下的能笔异士数不胜数,却也比不过这年轻的枝枝国王啊!”
枝枝国王坐在无数本子垒成的王座上哈哈大笑。
原枝越想越呆,知道盯着课桌呵呵傻笑起来。
景致有些惊了。这傻同桌喜欢笔,喜欢地疯了?
晚自习下课后,回到寝室赶紧打电话给姐姐
“景谣,你最好快点告诉我你那些笔在哪里买的。”
景致的声音不像对待同桌那样软和,在月光下反倒有几分威胁清冷的味道。
电话那头的女子声音有些沙哑,想必是常年吸烟所致,尾音上扬,软软的,带着点笑意。
“跟你说了,帮姐姐把那男的打发了。一言一语,不费你多少功夫。”
景致笑地冷冷的。
“上回,你要我帮你摆平那眼镜男。
你帮我摆平在爸妈那边的事。
你可知道,那回眼镜男在商场上头,吊了好多气球。气球里头现金鲜花数不胜数。
地上什么玩偶方阵,无人机送戒指什么的都来了!
你知道那次他要向你求婚?
商场里头的人都忙着捡气球,得空抬头看一眼这新娘是谁。
好啊!这新娘子原来是个男学生!”
景谣歉意地笑笑:“那次是意外,意外嘛。”
景致气地不行。
景谣又说:“这次绝对不会了,”想了想,小心翼翼地转移话题:“你怎的对我那些笔感兴趣了?之前不是还说我奢侈成性,花大价钱买些笔吗?”
这时,宿舍生活老师大喊大叫:“怎么这么晚了,还有人不回寝室啊!?”
景致挂断电话就往寝室里跑。
寝室里一股泡面味,床位离们最近的男生勾住景致的肩膀,“班长,刚才去哪儿了?这回泡面可没给你留了。”
景致径直回到自己床位,躺下来深吸一口气闭上眼。
尽量不去管闻到的泡面味,不去管听到的宿管口哨声,不去想笔,不去想姐姐,不去想傻子同桌。
深夜,星河天悬,月光普照。
泡面味早就散了,整座城市安静地像是睡着了。笔和姐姐也暂时搬出脑海。
为什么还是睡不着呢。
原枝睡前,喝一口哥哥冲泡的牛奶,开始写日记。
开学第三天,换了新位置。
窗边的树很高,
小鸟们的叫声也很好听,
晚餐吃的粉,也很好吃。
晚上偷偷吃了麻辣,也特别好吃。
哥哥还是特别讨厌。每次都让妹妹请客。
夜宵吃了一块草莓蛋糕,也特别甜。
同桌笑起来特别特别好看呢。好像只要他一笑,十二月也草长莺飞。
写完日记,原枝把牛奶一口全部喝了。特别甜。牛奶原枝每天都喝,这一杯好像是最甜的。
唔,比起同桌的笑嘛,还差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