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下面是国旗下讲话,今天讲话的是高二9班的欧丽云老师,题目是‘做阳光少年,共筑正能量青春’……”周一的主席台上,老师接过校领导的话筒,开始了新一轮的滔滔不绝。榕树少女望着站在他们身后等待处刑的叶理,并不是很痛快的心情。
“你说有必要把人拉上去示众吗?”少女坐在倾斜的树干上,脚跟“哐哐”踢着一块新增的铁牌。
“有必要,要不是他们几个,我能被钉这么块东西吗……”榕树抱怨。
“钉就钉了呗!”少女不以为意,忽然想到什么,又狡黠地笑了笑,“别的树上挂的都是某某树多少岁,你倒好,挂了个‘禁止攀爬’。”
榕树对她的调笑无言以对。
“喂,‘禁止攀爬’,你这树干怎么长的,怎么歪成这样?”少女给它取了个新外号。
“你没常识吗?树都是向着阳光长的。”
“也没见其它树长成你这个老歪脖子样啊!”
“它们才多大,跟我比就是个婴儿,都还没成型呢。”
“照你的说法,难道那些树长大了就都要变成你这个样子?”少女看了眼操场边笔直挺拔的小树,又低头看到脚边倾斜、斑驳的树干,摇头感慨,“岁月啊岁月!”
“咳咳!”老领导标配的清嗓声打断了他们的闲话,少女看向主席台,见校领导已经重掌了话筒,准备开启这次大会最后的审判。
“感谢欧老师的讲话。那在今天的最后,我还要跟大家讲一件事……”台上的人看了眼演讲稿,“周六的时候,有人竟然公然在学校爬树。虽然最后被保安发现并及时制止,没有酿成事故,但这种行为是极其危险的!”
校领导慷慨陈词。少女看了眼主席台角落的叶理,见他慢慢将头低了下去。
“这真的……很社死。”她有点同情他。
“在这里我要再强调一遍安全问题。同学们呐!你们来学校的主要目的是为了学习,千万不要为了好玩就去做一些危险的事,很多时候会发生意外,就是因为你们觉得没什么……”
“说得挺好。现在很多年轻人都不懂敬畏生命,总以为自己不会有事,就好勇逞能,经常做出一些危险行为。”榕树应和领导的讲话,有理且老气横秋着。
“之前有人爬你摔下去过吗?”少女问它。
“当然没有!不然我早被砍了。”
“不会吧,你这老家伙谁敢动你?”
“领导可不好说,我就是棵树,要真出事了谁想动都动得了。”榕树语气轻松地说着严重的事,“不过也幸亏我好爬,想摔下来也不容易。”
背景中,领导的讲话还在继续。
“还有,我们学校操场上这棵榕树是百年老树,希望同学们都能够爱护它,不要做破坏它的事。当然,也不要轻信、传播某些不着边际的传言,大家都是新时代的年轻人,不要老搞封建迷信那一套。”领导强调安全之余也连带提了一嘴树的事。
“好领导!这绝对是个认真负责的好领导!”榕树对它的关注点大加赞扬。
少女不接他的茬,此刻她和台上的叶理一样,满心忐忑的都是那个越来越近的处刑时刻。领导又强调了几点安全问题,而后终于翻到稿纸的最后一页,开始对全校念出这次的处分名单。
“下面我通报一下,高一1班叶理,爬树记警告一次……”
对比台上无奈点头的叶理,少女捂脸的反应更像是被处罚的当事人。
“还有三位同学虽然没有参与爬树,但他们对这种行为没有及时制止,同样是缺乏安全意识的表现,在这里也做个点名批评。高一2班,吴晓涵、张希、朱益舟……”
“连围观群众都不放过啊……”少女打开蒙眼的手指。一道阳光从云彩缝隙间射下,同下个被通报的名字一起,刺痛她的眼睛。
“罗秦。”
熟悉的舌尖轻弹,熟悉的的唇齿碰撞。
熟悉的感觉从心底涌起,涌入血脉,打通身体的封印,然后刺激神经,进入眼中,让她热泪盈眶。
像是被关键词解开的谜题,尘封的记忆被这个名字成功唤醒。不再是由零星线索拼凑的假设,少女十分确定,她想起了那个代表她存在的名词。
“洛……”是个不太大众的姓氏。
“晴……”承载了晴朗的寄望。
洛晴。
打开的记忆盒子里,这是属于她的名字。
2
大会结束,叶理一人从主席台上下来,汇入解散回班的人群中。偶尔有回头看他的人,叶理无趣地翻了个白眼,想自己也是倒霉,因为逞英雄爬了个树,结果被闹得人尽皆知。
“丢脸丢大发了呀!”讨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等他回头,罗秦就从背后一把搂上他的肩。
“滚!还不是你丫叫我回来的,我就说了我回来必死!”叶理激情开骂。
“总不能丢下女生不管吧!”罗秦义正辞严。
“但你这是白白送人头啊……”朱益舟不知从哪冒出来,旁边还跟着黄肖禹和张希。
“你们就不会想点办法,五个人还玩不过两个保安?”不在现场的黄肖禹,怎么说都像是风凉话。
“黄鸡你闭嘴!一个为了女朋友抛弃我们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话。”罗秦怼他。
“吴晓涵今早都请假了,估计就是不想亲耳听到全校通报。”张希加入对话。
“真好,我也想请假。”叶理盯着罗秦,“早知道就让你替我上了。”
“我的心与你在一起。”罗秦嬉皮笑脸。
“少来,我为你们牺牲这么大,不请我点东西说不过去吧?”
“我们也有被点名啊!又不是让你一个人担,只不过你性质比较恶劣罢了。”
“你个狗人!你说谁性质恶劣?”叶理推开罗秦。
“就是,还不是你死活不肯上,不然叶理能被抓吗?”张希帮腔。
“张希你……我被抓就可以了?”罗秦转头去和她理论。
“你被抓比较大快人心。”黄肖禹趁机报仇。
“就是。”女生装无辜地附和。
“你有良心吗?我是担心你们两个女生才特意折回来的,你今天说这种话?”
“你还说,要不是你们回来,我和吴晓涵就咬死我们只是路过的,他又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张希撇过头小声说,“幸好最后只是通报批评,不然你们真是猪队友。”
“那我们回来还错了?”朱益舟夹在两方中间,被无辜牵连。
“好心也能办坏事,我又没怪你们,要不是罗秦拿这个邀功我都懒得提。”
“说到底你就是针对我呗!”
“彼此彼此。”
“嚯!打起来打起来!”
身为外班人,原本还是话题中心的叶理在混战中逐渐被边缘化。他在右边围观他们打嘴仗,忽然发现二班这帮人中,唯独缺了陈月茗一个。
说起来这次许愿还是由她主导的,谁能想到,最后七个人里只有她和舒简花成功逃脱了。
叶理这样想着,眼睛在人群中扫视。很快,他就看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陈月茗和舒简花正手挽手地走在一起。
她俩还真是好朋友啊!他想。
走在左边的陈月茗手上在不停比划,似乎正说得起劲。她的背影看起来有健康少女的结实,露出的手臂和小腿,皮肤都白得发光。亚麻色的长发被分成两股,用和校服相配的大红蝴蝶结扎在耳后,走起路来一晃一晃地,可爱而张扬。
这样的女生,会是偷偷写情书的人吗?叶理暗中注视她,心里还是有些不确定。
在她旁边,清瘦女生忽然侧过了脸,露出温柔的笑容。与月茗不同,舒简花全身上下并无特别装饰。她把长发梳成一把,用黑色的皮筋低束在脖颈后。两鬓掉出些许碎发,看起来质朴随意,透着股恬静的学生气。
恍然间,想起了上次和她一起走过雨中的画面。
怎么看到舒简花去了?叶理惊觉自己走了神,出于基本的男德,他把目光收回,在心里接着琢磨月茗写信的可能性。
比起陈月茗,好像舒简花更符合信里表现出的那种内向、细腻?
思绪再度偏移。叶理摇摇头,觉得相比推理得出的结论,纯粹依照性格臆测更不可取。
虽然不能确定陈月茗是否就是写信的人,但舒简花……想到曾经她对自己视而不见,合作节目后也几乎没说过话,而且上次去排练她还躲着自己,双人舞也不愿和自己牵手……种种表现,都让叶理觉得是自己心猿意马,想多了。
人家是乖乖好学生,不可能喜欢我这样的人啦!
3
一回班,舒简花就没精神地趴在桌子上,手上随意地翻着课本,不是在预习,只是在掩饰大脑放空。
回想周六那天,保安来抓人,她和月茗一起头也不回地往楼上疯跑,最终逃过一劫。吴晓涵和张希跟在她们背后,因为跑得慢被抓了。后来几个男生也和她们一起去写了检查,据说只有叶理的警告比较严重,其他人的检查都只是交给老师保管,并没有放入档案。
所以那几个男生为什么要回去?
如果是我被抓了,也会有人回来帮我说话吗?
叶理呢?他本来有机会跑掉的,为什么后来又被抓到了?
是不是……因为张希?
因为喜欢她,才会回去和她一起……
突然响起的上课铃打断了胡思乱想,简花起身坐直,看着语文老师走进教室,站上讲台。这节课主要讲评周末发回家的模拟卷,老师让大家自行批改订正,下课后再把卷子交上去。
“‘而’的几种用法,这个很简单,就不用我说了吧……”老师眼中,简单的题似乎应该人人都会。简花转着手中的红笔,看到班上有零星几人举手要求讲解,提前在卷子上打了个大大的勾。
好学生的优势就是能在老师讲解自己会的题目时开一会儿小差。简花无心听讲,所幸换了支黑色水笔,开始在垫着的作业纸上写写画画。
“一个人的内心有可能是空的吗?”她又在纸面这样问着。
“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但我好像总是习惯去喜欢。这像是一种支撑我的方式,因为有喜欢的人,我可以不那么害怕一些事。”
回忆起小学的时候,那是第一次离开懵懂、留下记忆的一段日子。那时的她还不懂什么是喜欢,只知道其他女生都在讨论各自喜欢的人。为了和别人交换秘密,她依葫芦画瓢,选了长得帅又成绩好的班长作为自己喜欢的对象。
然而不知是潜意识支配了选择还是谎言说多了自己都信,在后面的几年里,她真的喜欢上了那个班长。她期待上课举手发言,因为那样能让他看到自己;期待上体育课,因为自由活动时能有更多机会追寻他的身影;期待学校有特殊庆典,那样同为好学生的他们就能一起被老师选中,一起训练,一起休息。即便在活动后,他们仍旧只是不太熟的同学关系。
因为喜欢,她可以勇敢把自己展现在大家面前,也因为喜欢,这平平无奇的校园生活才有了些期待和色彩。
脑袋想着这些,眼睛装模作样地看了眼黑板。老师的讲解已经过了两道题,她核对答案,在卷子上打了一个勾和一个半勾。又听完一道大题,老师讲评起了一些她会的题目。开小差和认真听讲的模式熟练切换,她挪开卷子,再度把思考频道切回自己内心。
“所以你是不是也一样,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人?”她写下推己及人的不安。
“而我,是不是也该放弃了……”
“不是我又要退缩,只是我不确定,这是否仍是一场无聊的自作多情……”
胸口闷着,像是站在进退不得的岔路口,无论如何无法释怀。老师在黑板上正讲到下一题选“C”,简花灵活转换红笔,在卷子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勾,然后抽出作业纸,飞速写下两行字:
“我还是那个一无所知的我,看不清你的真心,也看不透那么多关系。”
“我有的,至始至终,惟有一点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