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一次排练定在旧楼的教室。下午自习课，月茗和简花向老师请假后先行过去开门。
简花以前只知道教师宿舍旁有个看起来很破的三层小楼，还以为早就被废弃了。这次要不是月茗申请了教室，她想自己应该永远不会踏进这个地方。
跟随月茗进入旧楼，第一印象就是地上厚厚的灰尘，仿佛走得快一点就会尘土飞扬。走上楼梯，脚旁成堆的木板像是被遗忘的建筑垃圾，让人不禁怀疑这栋楼是不是很快就要被拆除。
到了二楼，左右两旁的过道都被上世纪的绿漆老木门锁着。月茗用铜钥匙打开了右边的过道，随后一间间敞着门的教室出现在她们面前。月茗在前依次查看教室，简花跟在后头，心想幸好都是有窗的房间，不然真像恐怖片里的场景。
两人转了一圈，最后还是回到了第一间教室。简花进去，发现教室里的东西虽老，镜子、把杆、钢琴等舞蹈教室该有的东西倒是一应俱全。
“你怎么找到这个地方的？看起来很久没人用了。”简花走到钢琴前，打开琴盖，随手戳了几个键。
“我早上去问的姜艳。”月茗说出音乐老师的名字，“前两天我去地下室看过，有镜子的地方都给人占了，所以我早上去问姜艳还有没有其他场地，她就给了我这里的钥匙。”
“我们要不要把这里的卫生搞一下？”按琴键的手指已经变成了灰色，简花搓搓手，再从书包中拿出纸巾来擦手指和琴键。
“先将就一下吧，下次我带块布来擦。”月茗吹掉角落桌子上的灰，用纸巾垫着把书包放在上面。
简花看着落灰的钢琴凳纠结再三，最后有轻微洁癖的她踢开琴凳，觉得还是把书包背在身上比较放心。
其他人还没来，简花随手弹起记忆中的考级曲。指尖在琴键上跳跃，磕绊地连成音乐片段，像她想要自我表现的心，断断续续，欲说还休。
弹到第二个段落时，门外楼梯间传来了说话的声音。简花本能心虚，弹琴力度应声减半。很快叶理和二班的其他人走进门来，她匆匆按了几个和弦，像乱弹琴一样地收了尾，以免被人误会自己是在故意显摆。
来的都是熟人，除开上次和月茗一起跳舞的两个女生，剩下的三人简花也都在聚餐上见过。大家并没有对刚才的琴声过分关注，两个女生走过来和她打了招呼，男生们则是和刚进门时的她一样，都在嫌弃教室太脏了。
“陈月茗，这破地方你哪找的？”说话的是上次聚餐就咋咋呼呼的罗秦。
月茗没理他，径直去找黄肖禹：“你把视频给他们看过了吗？”
“没，我以为你会拉个群发群里。”黄肖禹说。
“呃，我事情太多忘了，你也不提醒我一下……”月茗有些无语，“算了，我手机给你们，你们自己看吧。”
月茗把手机递给黄肖禹，黄肖禹点开视频，又把手机传给了站在旁边的三个男生。简花只听月茗说过这次选的是首新晋热曲，同样没看过具体视频。她听着手机公放的音乐，感觉会是个偏爵士的舞蹈。
“哦~”不知是什么动作，男生们齐声发出一阵惊呼。
“还有牵手啊？领导看到了会气炸吧？”罗秦继续他的虎人做派。
“放心，没人想跟你牵手！”二班那个叫张希的短发女生调侃他道。
简花听他们的口气，猜测大概是有男女配合的双人动作。想到要和男生互动，她就手脚冰凉起来，满脑子都是大写的绝望。
她偷偷打量几个男生：黄肖禹和朱益舟，除了不熟其他应该还好；罗秦是自己讨厌的类型，如果和他分到一组估计就要难受了；至于叶理……她一如既往，心情复杂。
感觉上是缘分来了，可一想到要和他面对面，社恐的退堂鼓又咚咚敲响，心中预设的全是最糟糕的结果。
既期待，又害怕。
“还好吧，都什么年代了，不会这么封建啦！”月茗一句话点醒她。
简花打从心底佩服月茗的坦荡，反省起来还是自己太封建了。小学跳舞也不是没牵过男生的手，公事公办就是了，和女生怎么来就和男生怎么来，一切都是为了表演，没必要思虑那么多。
简花自我调整着，长长地舒了口气。
第一次排练并没有学太多实质性的东西。月茗简单教了大家一个动作，再按大家的学习成果安排站位。三个女生都很轻松就学会了，而男生那边则进度堪忧。除了有底子的黄肖禹，其他三人驯化四肢的进度都不甚理想。
“是不是这样？”朱益舟练着他的扩胸运动向月茗求证。
“不是吧，我记得第二下要往后坐的。”叶理做了个同手同脚的示范。
“我觉得我们这节目要完蛋了……”月茗看他们一个比一个差的样子，无奈扶额。
黄肖禹见状，主动过来帮忙指导发力，手把手教动作，终于让他们的广播体操变得有律动了些。
“可以啊，有一套，男生以后就都交给你了。”月茗的话让简花听不出好赖，似乎是夸奖的话，又多少带点阴阳怪气。
“陈月茗你少说风凉话，本来站桩唱歌就好，还不是你非要加跳舞。”黄肖禹对月茗向来不客气。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月茗对他笑了笑，“但你也认可嘛，加上跳舞比较帅啊！”
简花蹲在旁边窃笑，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细嗅他们之间是否有一丝打情骂俏的味道。叶理存在于她视线的角落，不协调的肢体暗中参与了她的笑容，专注学习的侧颜也偷偷晕染着她的欢愉。
这样就好了吗？难得的机会，又要在自我满足的观望中错过了？
简花看着月茗和男生打成一片，设想自己过去加入他们。然而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会是令人侧目的突兀。她叹了口气，转头看看身边两个在讨论电视剧的女生，过去加入了她们的阵营。
不管缘分将她和叶理拉得多近，只要没人迈出第一步，他们之间依旧会隔着山海。
2
排练结束，除开留校晚自习的两个男生，剩下的大家成群结队地走到了校门口。简花跟在月茗身后，忽然被告知月茗要和吴晓涵去隔壁新开的文具店买东西。
在听说的当下，不高兴的情绪难以掩饰。简花想陈月茗就是这样，朋友遍天下，想做什么就随心所欲，也不会想到来问她要不要一起。
她瞥了眼同行的另外三人，两个不太熟，一个喜欢了也不熟。社恐的警报再度响起，简花开始纠结是否要厚脸皮去贴这个没有邀请自己的约会，做陈月茗和吴晓涵之间的电灯泡。
“我和你们一起去，我正好要买笔和本子。”黄肖禹抢在她之前发出亮光。
“新店有卖什么吗？”张希也表现出对文具店的兴趣。
简花默默盘算，如果他们都和月茗一起，那自己就要与叶理独处了。没有任何缓冲带的相处，从积极的角度想，会是拉近关系的绝佳机会。而从保守的角度想，这简直就是可以料想的尴尬地狱。
幸亏张希在最后时刻还是说了不去，简花出于对月茗没有邀请自己的芥蒂，以及一点不能浪费缘分的心思，便也没有作声。
就这样，她和张希、叶理一同去往车站等车。
路上，张希很自然地挽上她的手臂，像闺蜜一样和她紧贴着。简花不习惯不熟的人对自己亲昵，尽管手上没有拒绝，但心里多少还是有些不习惯。
“你之前都没跳过舞吗？小学没参加过什么团体操之类的？”张希也是个活泼的人，从大部队分开起，她就一直担任着找话题的角色。
“没有，我连幼儿园都只在台下当观众。”叶理走在张希另一侧，使三人的场子保持温热。
“那黄肖禹为什么找你？”
“他之前只跟我说要唱歌，后来才知道还要跳舞。”叶理摸摸鼻子，“我是觉得我可以试试，万一有天赋呢。”
“嗯……你比罗秦好点。”张希艰难评价。
“差不多了，我才第一次跳，学习也是有过程的嘛！”叶理有点不好意思，“那你们呢？都有学过跳舞吗？”
“我是自学，之前有跳过宅舞。”张希说。
“我没学过。”简花在她身边弱弱地回答。
“你还会跳宅舞？”叶理好奇地问张希。
“那个很简单！我就看视频学了一段，后面基本都是重复的。”
“这么好？那我们这次干嘛不选宅舞？”
“噗！”张希没忍住笑，“你确定你可爱得起来吗？”
“总比现在好，现在这个舞感觉好难。”
“不会啊！这个在韩团舞里已经算很简单了。”
“你们有基础当然觉得简单，我是什么都不会。而且下周我就回校队训练了，到时候时间可能还会和这边有冲突。”
又是这样？叶理的话让简花瞬间泄气，感觉他们仿佛是两个同极磁铁，每次稍有接近，就会被莫名的斥力给推开。
“那怎么办？你要退出吗？”张希替简花问出了令她担心的问题。
“不啊！你们怎么都要让我退？体育课不是还能练吗……”叶理的语气安抚了简花对有缘无分的担忧，也让她继续安于自己的缄默。
三个人的路程，简花依旧是插不上话的那个。好不容易等来叶理问她们坐几路车，简花报了自己可选的车号，然后下意识抓住机会：“你呢？你要等几路车？”
其实知道，但为了能说话有时候必须装傻。
“我家在火车站那边，只有10路车能到。”
“我记得前街也有公交到火车站吧？”
“对，那边车多，不过要走更远一点。”
“哦，好像是……”
缓缓点头，而后仍是无语。
对话停止的时候张希正在看手机，简花又开始忐忑场子要冷在自己手上。幸而马路对面突然有人喊话，成功把大家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喊话的是个穿隔壁初中校服的女生，她朝这边大声喊了句“我喜欢你”，看起来像是在对谁告白。八卦之心一秒钟被点燃，简花看热闹地朝前方张望，暗想现在的小孩真是开放，小小年纪就敢这么明目张胆地在大街上告白。
前方有一伙人在嘻嘻哈哈地推搡，而后一个男生被推出，大声朝马路对面回了句：“好冷啊！”
所以是在开玩笑？还是因为不喜欢而假借玩笑来拒绝？简花揣度着，有些遗憾这个插曲并没有美好的结局。
在她心中也曾有过冲动表白的种子，只是她向来不擅长浪漫的遐想，所能预见的后续，就是像今天这种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拒绝，变成过路人们的谈资。
显然，冲动都是没有好结果的。
她转头瞄了眼叶理，见他正茫然看着马路对面。简花不自觉盯着他，想，如果自己突然对他表白，也不知道他会怎么样？
事实上，叶理也同样对这个问题有着疑问。
意外的告白吸引到他的眼睛，却很快就被套上了幻想的滤镜，在他脑海里，变成了那个给他情书的女生。
会不会某一天，她也这样突然出现，对我当街告白？他这样想。
如果旁边还有其他同学，那肯定要被疯狂起哄了。
而且毕竟是不认识的人，真的要因为几封情书就答应下来吗？
不过要是人家女生都这么勇敢了，自己也不能怂吧？
只要对方不是特别离谱的人，就回应“我也喜欢你”呗！想想都觉得很热血！感觉会轰动一时……
嘴角渐渐上扬，头脑中全是幻想的泡泡。恍惚间有一双眼睛在注视自己，叶理从思绪中回过神，放视觉画面进入大脑，然后和舒简花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触电一般，两人都本能收回眼神，一个四处张望，一个低头不语。
都不好意思，都假装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