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食堂吃过晚饭，我并没有径直回宿舍，准备去图书馆借本书看。

　　海大创办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期，是随着海明市的经济发展，而逐渐成长起来的一所现代化综合性大学。先进的硬件条件远远优于很多老牌名校，但说到学术资源和学习氛围这些，我还是更喜欢清大。就拿图书馆这一项来说，我总觉得完全是将好钢用在了刀背上。图书馆的建设重点不该是藏书种类齐全、版本丰富么？再便捷的数字化搜索，再舒适的阅读区域，无书可读，又有何用？

　　逛了几圈都没有找到心仪的读本，我悻悻离去。这以后读书还成了问题不成？看了眼手表，晚8点不到。图书馆里没什么学生就算了，操场上也没人打球做运动，现在这些孩子难不成都跟当年的我一样，没事就窝在宿舍里读书？抬头瞄了眼远处的三教，还成，至少20层高的教学楼灯火通明，应该都在上选修。回宿舍也没什么事，既然书也没有找到，不如随便逛逛，找个感兴趣的阶梯教室，旁听几节选修课。

　　刚溜达到二三楼间的缓台，就看见几个女生气喘吁吁地跨步上楼，向着七阶的方向奔去。注意到其中一个女生身后背了个绘图桶，我有些好奇她们赶的是什么选修课，便也向着七阶走去。

　　我弯着腰，放轻了脚步，从七阶的后门进入，找了个空位坐下来。其实刚进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意识到情况不妙，但又不好立马出去。

　　位于三楼正中的七阶，与其他的阶梯教室不同。它就是一间普通的教室，没有一级级向上排布的座椅。上课的学生人数不多，每人对应一张书桌，桌上是摆满了绘画用具。刚刚迟到的那几个女生，也分散地在教室的不同空位落座。讲台上，一位年轻的女教师正在做绘画示范。

　　渐渐地年轻女教师的背影被林凡的剪影所覆盖。

　　1

　　“你真的真的好幸运啊！”

　　偶尔遇见顾伯尼，她都是这句雷打不动的问候语。女生真的是奇妙的群体，就像顾伯尼和孟嫣然，我每次撞见，这二位都无时无刻不困绑在一起，不是手牵着手，就是互挽着胳膊，生怕别人不知道她们是连体婴。

　　“你说方队长会是林凡么？”

　　“差不多吧，毕竟他高大威猛，志存高远嘛！”

　　“哈哈！我怎么忘了这茬儿！那肯定是他了啊，毕竟绝对动力十足嘛！”

　　“艾笑，军训结束那天的验收表演，你肯定会去的吧？”

　　“不去。”

　　吃完晚饭回宿舍的路上，突然被这两个瘟神跟上来，完全没有心情细究她们的对话内容，我只是随口应和。向来听到“肯定会去？”、“你要不要一起？”等询问，我都会统一回复“不去”。不明白与我有何相干，孟嫣然一路上总是斜眼撇我，又时不时对着顾伯尼挤眉弄眼，而另一边的顾伯尼则似是悟道般疯狂点头。听完我的回复，孟嫣然和顾伯尼瞬间被噎住，便悻悻然打住，知趣地散去了。

　　2

　　被迫出现在军训验收表演观众席上的我，此刻只能寄希望于天公作美，大雨顷刻而下了。环顾四周，新生落座的区域，仅我一人独坐正中，显得滑稽又可笑。三行开外，才是二三年级的观众席，黑压压的一片，纪繁、艾浅自然在那群人中。

　　“你果真来了！”完成了表演的林凡，一个大步跨上观众席，一屁股坐在我身边。我倒是不想来，那要问教导主任答不答应！本能地弹起身，不料手腕又被他死死攥住。一个趔趄，我被扯倒回座椅上。

　　“放开！”上次只是我没有心理准备，这次我可不打算任人宰割。因为我的音调着实不低，加上语气充满了火药味儿，周围的同学闻言纷纷看向我们这边。

　　林凡放开手，将双手半举在空中。

　　就像有预谋一样，周围的空位很快被表演结束的同学坐满。无处可躲，一直站着又太显眼，我只能坐回座位，将脸别向远离林凡的一侧。

　　“还不死心？非要人家把你当小丑才罢休？早跟你说过，他跟你想象的不一样，你养过兔子么？”

　　“你又打哪门子的哑谜？”

　　“就是垂耳的那种，看上去怯怯的，特别怕生的那种？”

　　“嗯，然后呢？”

　　“这种你觉得可爱得不得了的生物，会在你不在家的时候，露出獠牙，啃噬你最昂贵的皮鞋。”

　　阴魂不散的纪诺坐在林凡的另一侧，打着自以为很恰当的比喻，说着子虚乌有的屁话。

　　“兔子？还别说，真的很像一只兔子，还是害了红眼病的那种。”

　　林凡无耻地将身体又一次向我靠近，将整张脸凑在我下巴的下方。一时间，愤怒、羞耻，一同袭来。无计可施的我，只能暂时用手肘抵住他胸口，将他推远了很多。

　　3

　　随着军训的结束，我的职高生涯算是正式开始了。中二时期的我曾发表过“立志要过跌宕起伏的人生”的豪言壮语，看来flag不敢乱立，这话应该是应验了，而且是以“跌跌跌跌”的节奏。

　　全班75个同学，随机分配，将我们五个凑到一个实习小组的概率是多少？1150626分之1。若非当场抽签，我真怀疑有人做了手脚。有时我真的搞不懂林凡做事的逻辑是什么，替纪诺出头？但他这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质朴，并没有多深的城府。我曾以为他是“假意亲近，暗藏杀机”，但现在，我断定，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双商为负。他几乎和每一个男生都是勾肩搭背的交情，纪诺的脖子、我的手腕，待遇近乎相同。算了，不和他计较了。他这人虽然喜欢使用蛮力，但似乎也不是单单针对我。

　　“三年后，有人步入社会，进军服装行业，有人进入大学，继续深造，不论未来如何，这三年的学习与实践都难能可贵，大家要好好相处哦。”

　　班主任李春明，齐刘海蘑菇头，中规中矩的职业装与她亲和的小圆脸并不相配。清服高与普通高中不同，班主任的工作就是管理班级事务，并不参与教学工作。

　　我从心底里抵触这种强制捆绑，尤其是以组为单位的计分系统。木桶效应，短板只会将众人拉向平庸。不管我愿不愿意，实习分组很快尘埃落定。

　　除去我和纪诺，其他三人明显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不，是我片面了。看纪诺对孟嫣然如此殷勤的架势。不满意的应该只有我一人。

　　如我所料，顾伯尼自告奋勇出任组长。响亮地喊出了自己的目标和口号，说到激动处，还不时拍胸脯故意停顿。出乎意料，在女生面前，纪诺竟然悟性极高，总是第一个疯狂地海豹击掌，林凡闻声也会意思意思地呱唧几下。而孟嫣然则全程托腮嘟嘴制作各种做作的表情包。

　　“我们来分配一下值日任务。”

　　像搞卫生这种事儿，人人要是都能扫好自己门前的雪，值日生根本就没必要存在。但显然领导并不是这么想的。抛去领导本人，还剩下我、纪诺、林凡三男，以及孟嫣然一女。这明摆着未来三年搞卫生就是我们三个大老爷们儿的活了。我不是讨厌搞卫生，只是讨厌被迫献殷勤。此时孟嫣然一脸雨我无瓜的表情，令我极度不爽。

　　“你不觉得这样，太过于浮夸？”

　　震惊于林凡的勇气，不禁抬眼看他。他正一脸诚挚地看着“矫揉造作”的孟嫣然。我以为孟嫣然会脸红气恼甚至潸然泪下。然而，我还是涉世太浅。只见她翘着小指的双手轻扶在脸颊两侧，抖动着双肩，回怼了一句“并不”。我开始有点崇拜她了。

　　4

　　午休只要慢一小步，就会被彻底甩在队尾。我向来赶晚不赶早，慢慢悠悠挪到食堂，里面已经呜呜泱泱挤满了人，一条条长龙画着圈甩在窗口前。

　　林凡的身高在清服高算是绝无仅有，加之肤色黝黑，不想注意到真的很难，永远特别突兀。他站在队伍中间，正回头和身后的纪诺闲聊。

　　“记得微信把钱转我！”顾伯尼端着餐盘从他俩身边经过，一人塞了一个油皮纸包好的土豆丝卷饼，“2块钱一个。”

　　“组长就是组长！恩情永不忘！”纪诺接过卷饼，撕开油皮纸，狼吞虎咽地往肚子里塞。林凡一脸鄙夷地盯着他吃完，又把另一个递到他手里，“你转她4块。”

　　有时，我真的有点同情纪诺。有的人呢？看上去天赋异禀，无所不能，群神眷顾，做什么都一蹴而就。其实呢，不过是在看不到的地方，格外努力罢了；而有的人呢，还真就是看上去干啥啥不行，吃啥啥不剩，不剩也不长个儿。

　　我突然觉得纪繁那句被他叨咕烂的名言并非毫无道理。

　　“天才是百分之一的灵感，加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但那百分之一的灵感往往比百分之九十九的汗水来的重要。”

　　等我打到饭，第一波打到饭的学生都差不多吃完走人了。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准备坐下来细嚼慢咽。

　　“有人吗？”

　　我现在已经摸清了林凡的路子。他怎么做，跟我怎么答，无关。好在直到我吃完，他都没再开口。我收拾餐盘起身离开，林凡也擦了嘴立马跟上。

　　“我要去还书。”

　　走了一段路，我终于无法忍受，回身停住，他也停在我身后一步远的地方。他还是一如既往、大大咧咧地笑着。

　　“还书？我还不知道咱们学校有图书馆呢？一起去看看！”

　　林凡双手插袋，摇摇摆摆地跨近一步。

　　再也不想理他，随他便，我大步流星地向着图书馆走去。

　　5

　　清服高的图书馆不大，位于综合服务楼的最顶层，但藏书齐全，涉猎广泛。不仅与市图系统联网，定期会更新藏书，同时还接受图书预定。只要在服务台登记想要借阅的他馆藏书，就可以在隔周顺利拿到。

　　来到门口的自助还书机旁，将图书扫过条形码，放在自动还书平台上，再拿学生证刷卡确认归还是否成功。最后，用学生证刷卡通过图书馆的闸门。就这样，林凡有样学样，跟着我进了图书馆。可能是馆内氛围太严肃，林凡不知不觉站直了身板，将手从口袋里拿出来，十分罕见地规规矩矩走起路。

　　我从不正眼端详林凡这个人，但因为他在我面前出现的次数太过频繁，无论我多么抵触，他的样子还是不由分说地挤进了我的脑子里。就像他这个人，挤进了我紧闭的人生一样。不得不承认他的相貌确实过于出众，浓眉、高鼻梁，一双眼睛长得极为漂亮。

　　进入中国古典文学分区，我开始查找编号02511的《文心雕龙》。左侧书架的顶层第二本正是。我虽有177公分的身高，但踮脚拿取失败。正准备去服务台借两级木梯，《文心雕龙》便被一双肤色黝黑的大手，稳稳地取了下来，递到我眼前。

　　“谢了。”

　　接下了书，我回身便向外走。本来还有几本想找的书，但为了尽早摆脱这尊瘟神，我一刻也不想再耽搁。

　　下午是两节纯艺课，我没有午睡的习惯，准备在班里看一中午书，两点直接去画室。

　　不懂林凡为何连这也要跟着我。因为无所事事，他很快就蔫了，一开始还佯装看风景，几个哈气过后，便趴在桌子上酣然大睡。

　　《文心雕龙》是一本文学理论著作，相对于一般的古典文学小说来说，读起来略深刻。一边读，一边标记需要抄录的部分，很快就到了1点50分。

　　瞥了一眼林凡，他已经彻底睡死过去。上课铃声总会吵醒他吧？

　　此时，结束午休的同学，已经陆陆续续向画室赶去。我收了书，整理好书包，随入人流。

　　下午的写生对象，是一位50岁上下的阿姨。此时已经在讲台上的椅子上坐好，时而和进来的同学聊上几句。在教室左前角支好了画架，从书包里取出绘画工具，在画板上固定好了素描纸。上课铃声正好响起。

　　“林凡。”纯艺老师拿教鞭搔着后背，停顿了几秒，没人应。

　　“林凡？”还是没人应。

　　“这还没到期中，就有人开始翘课？”

　　“老师，他在隔壁教室。”

　　“隔壁教室？那你去叫一下。”

　　“……”

　　我真是没事找事。

　　径直来到林凡面前。这货还真是能睡，上课铃声、学生吵嚷，竟然还睡得这么沉，也是很绝了，睡相还这么糟糕，口水顺着嘴角流了一桌子。

　　“喂”了几声，他都毫无反应。只得伸出一根食指，推了推他的胳膊。还不醒？！我在内心翻了无数个白眼。

　　“林凡！”我非常确定以我的音量连隔壁教室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毕竟，随着林凡大吼一声“到”，且一个激灵起了身，隔壁传来了哄堂大笑。

　　6

　　“今天是人物写生，4个小时，动笔吧。”将模特阿姨请到教室中间的沙发椅上，纯艺老师去到教室后侧，找了个差不多可以扫视全班的位置，坐下来，继续画自己的作品。

　　大家开始各自动笔，4个小时听起来很长，但其实对于一张人物写生来说，时间还是有点紧张。不过好在，同一个写生对象，会画四节大课，持续一个月。

　　林凡因为来得晚，只剩下阿姨侧后方的几个角度有空位。他好死不死偏找了个正对着我的位置，架起了画板。将铅笔放进画架下方的笔槽里，躬起两条大长腿，开始打草稿定位。林凡这个人虽然平时看起来没个正行，但涉及到专业领域，偶尔认真起来，再加上有才华加持，还是有些魅力的。但也就仅限于某些特定的场合。

　　顾伯尼和孟嫣然坐在我前方偏右，纪诺则紧贴着孟嫣然坐。几个人小动作不断，时不时回头看我，不知道又在嘀咕什么。偶尔看向阿姨的时候，总或多或少会扫到对面的林凡，太别扭。整堂写生课，足足四小时，我却画得连草图都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