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7月
陈渃问过肖宇鹏,为什么会喜欢自己?
肖宇鹏说,其实也不因为什么,只是喜欢了就是喜欢了。
陈渃无疑是幸福的,所以“报应”也很快就追上门来。
说过的,陈渃是个不能太幸福的人。
或许是她的感受力太强,所以幸福就成了一把双刃利剑,一边为她固上盔甲一边直刺软肋。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像梦魇。只要陈渃幸福,消极痛苦的情绪就会像滔天翻滚的巨浪一般席卷而来,顷刻间冲击得人只想逃跑。
陈渃自以为的一切已经慢慢好了起来,变成了灰烬,是假象。
在一个平常的再不能平常的夜晚,陈渃崩溃了。说不上什么理由,她只是痛苦,连药物都没有办法抑制的痛苦。
她太了解自己,一旦又开始反复生病就会伤害到身边人,就像现在,分手已经成了她大脑里的第一指令。
陈渃之所以会选择一个人住的理由除了可以逃避之外,最大的原因就是她无法接受任何人因为自己生病而跟着自己一起痛苦,该死的负罪感是她承受不了的。
那一次姐姐因为陈渃反复的情绪也被折磨了太久,在聊天过程中越发的激动,大声逼着她振作,逼问她为什么会和家里人变成这样。
姐姐想要刨根问底地解开陈渃心底所有的隔阂。
陈渃一边看着痛苦的家里人,一边又无法排解,只能把自己关进小房间里,一个劲地用头撞击墙壁。小刀划破手腕,血液顺着皮肤流淌至地板,浸湿了一小块。
那是陈渃生病之后为数不多的回新家去住的一天。
那次之后,陈渃见识到了这种负罪感的刻骨,于是开始惯性地抉择,只要感受到一点点就立刻逃跑。
所以此刻她想和肖宇鹏分手,是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陈渃连家里人陪着自己一起的痛苦都受不了,何况是和她恋爱的人。
她不是不相信“爱很伟大可以战胜一切”的童话,只是悲观成性的人不觉得童话会降临在自己身上。
第一次说分手,肖宇鹏可以因为喜欢自己坚定说不。
第二次说分手,肖宇鹏依然可以因为喜欢自己说不。
第三次呢,第四次呢,可能还会预想不到的无数次呢?
谁也不能自私的绑住一个喜欢自己的人陪自己渡过“劫难”,何况是连陈渃自己都没有办法预知的痛苦。
所以她在深刻地意识到这些之后,打了电话给肖宇鹏。
“喂?”
“喂,听得到吗?怎么啦,小笨蛋,想我了吗?”
“听得到。我想跟你说点事。”
“怪严肃的。怎么突然想和我说什么事?”
“我们分手吧。”
电话那头的只剩粗喘着的气声,听起来是十足的不解和愤怒。不难理解,正热恋在兴头上的人,突然被泼了大盆的冷水,谁都会这样。
陈渃听着呼吸声渐渐平静,时间久到连她都有些后悔自己说出的话,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了好几次。
“我不同意!我哪里做得不好了,你可以告诉我。但我不接受分手。”
陈渃的心越发的疼,她真的怀疑是不是药的剂量小了,怎么可以感受到的情绪越来越来深刻,锥心的疼着。
“是我的错,是我不好。你别问了,好不好?”
陈渃最终还是没有把控好,小声地啜泣着,肖宇鹏听见只能更加着急的追问。
“你到底怎么了,陈渃?你告诉我,好不好?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你说话呀,为什么会哭,你说话。”
砰地电话被挂断,陈渃没有办法再说下去了,她需要调整一下自己。她早就知道,不会第一次说分手的时候就成功。如果真是这么容易,那自己也白喜欢他一场了。
因为是周末,陈渃昨天打完电话就昏昏沉沉地睡了一觉,醒来发现手腕处的伤口已经凝结,没有清理过的血液看起来倒是有些触目惊心。
她扯着嘴角咧了一下,看来今天要穿长袖,不然妈妈看见了又要担心问自己。
一直到下午,陈渃的微信已经100+的消息了,未接来电也是数十个。
她想了一会,好像确实也不公平,那就都告诉他吧,都说出来。他也有资格知道的,不是吗?
思考了下如何措辞才能显得自己是平静的后,陈渃回拨了电话。
拨通没有三秒,电话立马被人接通起来,传来一连串的询问。
“你还好吗?吃饭了没有?我想去见你,我现在就在学校。我们见面好吗?”
沉默了一会,陈渃深呼吸开口说道,
“是抑郁症,我是抑郁症,你应该听过的这个病。我和你在一起之前,已经有段时间没有复发过了,所以我才敢和你开始。
一切都挺好的,跟你在一起我也很开心。只是昨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的,突然就反复了,像你看到的,一反复我就会逃跑。
我没有办法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还会再这样,也不知道下一次再和你提分手会不会就是我们和好之后的下一秒,我都不知道。
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问题,是我不好,所以我没有资格让你陪我一起承担这些,你会很累而我也不会心安理得。
我们都清醒一点。第一次提分手你可以告诉我你不同意,告诉我你不要,第二次分手呢,第三次呢,你可以保证自己可以一直这么包容我吗?我不想到最后我们只能歇斯底里的重复很多很多我们从一开始就可以停止的错误。你理解我好不好,学弟?”
“学弟”,从他们在一起后,肖宇鹏就再没听过陈渃这么喊他,她是认真的。
陈渃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因为此刻电话那头是无尽的沉默,她应该为此庆祝,庆祝彼此不用再挣扎到第三轮。
过了很久,久到陈渃拿着手机的手已经开始发麻,她没有办法挂断电话,只能安静地等着人的回复。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陈渃手发麻的厉害,只能开口,“喂...你也说话,说什么都可以,我没关系的。”
“陈渃,我不是圣人。或许你说的对,我可以包容一次两次三次甚至一百次,但是如果在第一百零一次的时候我包容不了,怎么办?
等那个时候我再离开你或许对你来说才会是更大的打击和伤害。
对不起,陈渃。我做不到可以保证一直包容你,陪在你身边。”
“你不要和我道歉,是我自己的问题。你没有做错什么,一点点也没有。”
电话挂断,陈渃得到了她想要的结果。
她不难过,没有什么好难过,一个人的痛苦可以不用两个人承担,无论对谁这都是最好的选择。
手机在陈渃手上震动了一下,是微信备注为“Light”的人发来一条微信。
“上次给你买的零食到了,你来学校拿一下吧,本来也是买给你的。”
陈渃没有拒绝,去见一面也好。她简单的收拾了一下自己,穿了件长袖外套就出发去学校。
快走到校门口的时候,她远远地就认出了穿着纯白色上衣和校服短裤的男孩。
就好像第一天他来找自己一起打羽毛球时候的样子,像一束光一样在那个下午直直地闯进了陈渃的心里,明亮了她黑暗日子里的一小块地方。
陈渃问自己还喜欢吗,喜欢的,怎么可能不喜欢,谁会讨厌可以被救赎?
可生病也让她变得懦弱,害怕反复的情绪会让最初的所有欢喜都幻变成地狱里最凶恶的劣犬,撕裂本该是光的人。
她说尽难听的话,说尽自以为清醒的话,推开一切怀揣爱意靠近自己的人,这就是自己想要的,不是吗?
男孩看见不远处发呆的人,一步一步走了过去。等彼此站在跟前,肖宇鹏把东西递给陈渃后,盯着她看了一会,最后哽咽着开口,
“真的要这样吗?”
“我也没办法。快回去吧。”
简单的六个字,让陈渃在转过身的瞬间卸下了所有防备,安静大哭。
她不想要这样,她比任何人都不想。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她不能因为自己生病,因为自己的原因就让身边的人陪着自己去承受这些本不应该他们承受的痛苦。
委屈包裹着陈渃,她总固执的认为自己是累赘自己是负担,她说着最理性的话,推开所有人。可在分开的时候又会忍不住难过好久,她也很希望可以被坚定的选择,不管不顾的只是选择她。
可惜,肖宇鹏看不见此刻的陈渃。
所以错过,所以遗憾。
人生或许就是两难的选择,怎么选,怎么都遗憾。
是在很多年以后,陈渃偶然间看到一篇讲述抑郁症患者的爱情故事。
她看到患者的伴侣无论怎样都不离不弃,不断地陪着他,不断地打开他的心房,不断地一遍遍告诉他可以。
于是当看到抑郁症患者终于主动地说出“我想变好,你陪着我可以吗”的时候,陈渃瞬间就想到了当初分别的那个下午,久久都不能缓过来,任眼泪掉落。
她知道说出这句话需要多大的勇气,需要迈过多少的荆棘,需要在心理做多少次建设才可以请求爱人的陪伴。
或许,
是不是当初只要说一句“我不要这样”,
是不是当初只要说一句“我想你陪着我,我会努力”,
是不是当初只要说一句“我需要你”,
一切就会不一样,不会有分开,不会有错过,不会有遗憾。
陈渃恍然明白,原来,原来是可以的。
她也竟才觉得,原来自己是可以说的,可以说“陪着我,我需要你这样”的话。
现在的陈渃已经不太会反复生病了,一切是真的已经越来越好。
只是从文章里,她太感同身受地看到了曾经无能为力的自己,深深的体会到了无奈渴望最终却又还是退缩。
其实,是真的没有关系的。勇敢相爱,勇敢的请求,没有太难。
相爱是一切的前提。
少年的喜欢也脆弱,逃不过年龄的束缚,也逃不过附加的未来和永远。
于是选择退不止百步,退到匆匆而来的出现,匆匆而别的落幕。
所以陈渃觉得,成长必定伴随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