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亲手搞砸了一切,无论是夏钧,还是陈一禾。陈一禾……她离开到底有多久了呢?久到我几乎要忘记她的名字了。
陈一禾是个很好的女孩,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知道。那是我结束休学的第一天,也是初秋的第一场雨,我跑进学校门口的小书店避雨,店里的人寥寥无几,我一眼就看到了她。
她留着快要及肩的短发,手里拿着一本书,散落下来的头发被她别在耳侧,她笑得很浅,整个人都散发着柔和的气息。窗外的雨淅淅沥沥,裹着寒意从门口溜进来,冷得我缩了缩脖子。她只是抬眼看了一眼门口被风卷起的塑料门帘,极其短暂地笑了一下,然后就合上手里的书,结账离开了。
我站在书店临街的落地窗看着她走出书店,她撑着把白色的伞走在小巷里,身上缭绕着一种少女的忧愁,她就像是从诗句里走出来的,丁香一样的姑娘。
从那以后我开始有意无意的关注她,路过她的教室会偏头寻找她的座位,上体育课远远看着她跑步。她总是一副不悲不喜不骄不躁的样子,似乎什么事都没办法让她表露情绪,就连她开心的时候也笑得很淡,好像风一吹那笑容就散了。
陈一禾是个让人没有实感的人,我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消失。
那天我照常坐在操场上看着别人立定跳远,我羡慕那些有活力的健康人。妈妈总说我一身病痛,脆弱得像个瓷娃娃,我总是不被允许做想做的事。
上课铃打断了我的思虑,所有人都起身跑回教学楼,似乎有一道视线落在我身上。隔着人群,我撞上了那双好看的眼睛,依旧是那样平静的眼神,又好像藏着无尽的悲伤。她是在为我难过吗?
后来我开始更频繁的关注她,她有一种独特的气质,无论处在多么嘈杂的环境,她的身边都像是真空的一样,没什么可以影响她低头做自己的事,哪怕只是趴在桌子上睡觉。可我总是在人群里丢失她的身影,就算我紧紧盯着她看,她也会像幽灵一样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在某个角落。我想那时就注定了,我终究会失去她。
我和她的第一次正式见面是在高中开学的时候,我拖着行李箱,一个人走进学校,全身都有种不知所措的无力感。走着走着,眼泪就掉了下来,她打着一把遮阳伞,手里提着在超市买的生活用品,远远递过来一个眼神。那个眼神让我觉得自己永远也不会和她有交集,可同样是她,在我一个人缩在床上的时候递过来一颗奶糖。
“别哭了。”陈一禾真正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弯起来,整个人都像是在发光。
我开始依赖陈一禾,依赖她对所有人的冷淡和对我的亲昵,依赖她总是把耳朵贴在桌子上睡觉的样子,依赖她总是挡在我的身前,依赖她总是做我的退路。
陈一禾就是这样一个温柔又淡漠的人,她会把不喜欢吃的菜也尽数吃完,会发觉我的所有不自然,用她的方式来安慰我。
现在回想起来,我究竟为她做过什么呢?我只是一次又一次,把她抛在身后。
如果夏钧没有出现又会怎么样呢?或许也不会有什么不同吧。早在那天早上我抱着作业去老师办公室的时候,我就看见了夏钧。他的个子很高,无比随意地站在那,春光裹在他的每一根发丝上,连他身旁漂浮的细小扬尘都闪着光。
那一刻我就沦陷了,见色起意也好,一见钟情也罢,那时我的眼里只有他一个人。这也是为什么,我没注意到夏钧出现在陈一禾面前时,陈一禾眼里的光。
陈一禾总是让着我,现在我才意识到,就连喜欢的人,她也让着我。我自以为把喜欢藏得很深,但在陈一禾面前我只能甘拜下风。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喜欢夏钧,我也不知道,可是回想起那些日子,她每个写着“我讨厌夏钧”的眼神,分明都是口是心非。
我害怕面对陈一禾平静的眼神,一切渺小的心事都不敢告诉她,只敢写给根本就不存在的笔友。我发觉自己并不了解陈一禾,如果我了解她,就会发现她无比珍重我对她说的每一件事。她的眼神向来平静,却从不是对我。
如果我坦诚地告诉陈一禾我的心事,或许她就不用总是小心试探我的心情,也不会总是患得患失。
是我搞砸了一切。
去动物园的那天我一路都在犹豫,这会是我和夏钧同班的最后一天,假期结束,我们可能就再无交集了。我闷声向前走,也丢掉了陈一禾,后来同班的人告诉我,在我没有回头的那条路上,陈一禾一个人站了很久才离开。
可是我只想着告诉夏钧,我喜欢他。那天的时机太过完美,夕阳、独处、和开屏的白孔雀,我脑子一热就把喜欢说出了口。夏钧往后退了一步,那天他说,“对不起,如果我无意识地做了什么让你误会我喜欢你的事,真的很抱歉。朋友们都说我在这方面很迟钝,你真的是个很好的女生,只是,我对你没有那种感情。”
夏钧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在夕阳下转身离开。但喜欢一个人怎么能甘心轻易放弃呢?我开始追随夏钧的脚步,企图站在他的身边,哪怕只是让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名字挨在一起。那时的我也没有意识到,这样的喜欢有多卑微。
我每天都按时按点守在操场等着夏钧抱着篮球出现,少年在晚风里挥洒着汗水,广播里放着各式各样的歌,就像所有的暗恋一样。只有一天不同,陈一禾和她的搭档在周三和周日轮值,周三是陈一禾选歌,每到周三,夏钧都不会出现在操场。那时的我把一切归结于夏钧的班主任,那个总是来操场抓人的女老师。
到了毕业我才知道,那个女老师每天都会去抓人,夏钧从不出现的周三,都是在宿舍安安静静听广播里放的歌。
我依然会怀念那年的五四,我用一整兜零食在最靠近舞台的班级换来一个位置,我在没有灯光的舞台下看着他,他的目光却放的很远。
后来我成功竞选了社团的副社长,也有了更多理由和夏钧接触。也是那时我看到了夏钧笔记本里夹着的茉莉花的干花书签,夏钧说他很喜欢茉莉花,小小的一朵,味道很淡,却能持续很久。
那天起我开始讨厌茉莉,连陈一禾杯子里的茉莉花茶也开始看不顺眼,什么样的人,才会喜欢那样不起眼的茉莉?我讨厌茉莉。
社团晚会那天,我换好衣服在后台准备,夏钧每一次上下台,我都会贪恋地多看一眼。在他拜托一个女生转送东西的时候,我自然也看到了。
“能拜托你把这个送给一班的陈一禾吗?就是那个短头发笑起来很干净的女生,她也是广播站的播音员。”夏钧手里拿着一个蓝丝绒的盒子,和一个广播站的女生说着话。
那个女生点点头,我在夏钧离开后拦住了她,“你好,我们话剧的道具好像出了点问题,可以帮我们看一下吗?”
“哦好,我先去送一下这个。”
“我能问一下是送给谁的吗?我们马上就要上场了,我可以帮你去送,你就可以先帮我们检查道具了。”我扯出一个笑来。
“对对对,你和她是一个班的,我都忙忘了。那就麻烦你帮我转交给陈一禾吧,我赶紧去检查一下道具。”
“好,麻烦了。”我接过那个蓝丝绒的盒子,里面是一条手链,手链串着白色的小珍珠,还有花瓣形状的装饰,手艺并不精巧,或许是自己亲手做的。我攥紧了盒子,把它塞到了我的背包的最里面,是出于嫉妒吧,不然还能有什么理由?
我没打算把手链交给陈一禾,在换座位前没有,在她生病请假回来后也没有。我终于找到名正言顺的理由疏远她,也更努力地靠近夏钧。
在看蓝月亮那天夏钧找到我,他说,“唐子芸,我听说那天是你把手链拿走交给她了,一禾喜欢吗?”
他笑的时候露出两颗虎牙,浅琥珀色的眼睛里藏着光,我却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升到头顶,“原来是条手链啊,我从没见她戴过,可能是不喜欢吧,她一向不喜欢这些。”
那一刻夏钧眼里的光黯淡了,闪烁的眸光像是无声的眼泪,可笑的是,看着他被刺痛的模样我却意外地开心。他越疼,我就越开心,那种罪恶的喜悦占领了我的身体。
到了晚自习的时候有人想去找陈一禾一起,我听见自己说,“她才刚回来,应该想自己待一会吧。”
于是她坐在高台之上,一个人看着月亮,可是就连月光拥住她的样子都格外好看。
“一禾也挺可怜的,那天在水房突然就晕倒了,还是夏钧背着她上的救护车,可把我吓坏了。”
“对啊,那天我正好在水房门口,一禾的脸都是青白色的,要不是班主任和夏钧就在旁边,夏钧反应及时,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好在夏钧和我们也同学一场,才救了一禾一次。”
陈一禾总觉得自己游离在人群之外,可是所有人都觉得她娴静,提起她的时候总会用“温柔”来形容她。
原来最后我才是被抛弃的那个。
我对陈一禾的嫉妒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她很快就因为再次晕倒回家去备考了。很多人都去看过她,只有我,一次都没去。也许是不想见到她,也许是不想面对那样卑劣的自己。
我慢慢蓄起了长发,扮演着不属于我的角色,时间越久我越自责,也越来越失去自我,直到最后所有的感官都钝化了。
高考过后,我打听到陈一禾的地址,把那条手链寄了过去,写的是夏钧的名字。我耽误了他们太久,现在补救大概也来不及了。我夹杂着私心的喜欢配不上夏钧,也配不上陈一禾。
陈一禾是个很好的女孩,见到她的第一面我就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