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下班后,出租屋里很热闹,打牌、下棋、喝酒、唱歌,但是对邺海来说,热闹就是多余的,他需要安静,他需要一个人静静的看书,他不喜欢参与到纷纷扰扰的热闹中去。
在打牌、下棋、喝酒、唱歌的吵闹声中他煎熬了整整三天,三天以后。他独自一人在酒泉职业学院附近租了一个单间,房子很小,但是很安静。平常没事的时候也可以混到校园里去学习,晚上回到出租屋,关上门,一个人静静的待在屋子里,很适合于看书学习。
他非常喜欢自己租的这间小屋,院子里还有一间小屋也租给了别人,起初他并没有太注意。有一次下大雨,工地上没事,他便待在屋子里看书,突然有人敲门,他从椅子上站起来,心想莫不是工地上谁闲着没事干跑来了,我才不想见他们呢,正犹豫间,敲门声又起。他轻轻的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位漂亮姑娘。头发松散的随意披在肩上,戴幅眼镜看上去很文静。邺海问:“你找谁?”姑娘说:“我就是住在你隔壁的李丽,我屋子里有只老鼠,你能帮我赶一下吗,我最害怕老鼠了。”邺海感到心头一热,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他在脑海里快速的搜寻着,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她。忽然一个清晰的身影在他脑海里浮现,她叫李丽,和他一起一块读了半年中专又退学的那个女生不就是眼前的她吗?尽管那时候她是短发,尽管那时候她不戴眼镜,但她的声音没变,依旧如此甜美。邺海定定的从上到下又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姑娘,谁想姑娘尽然“咯咯”的笑了起来,然后抿住嘴惊奇的说:“怎么可能是你?你怎么跑到酒泉来了?你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姑娘绯红的脸上露出灿烂的笑容。
“邺海!对,你就是邺海,你不是庄浪的吗?你怎么跑到酒泉来了?”
旧人相见,分外热情。
邺海赶紧把李丽让进自己的小屋,倒了杯水,又把他前前后后杂七杂八的一些经历说给李丽听,李丽一边听一边眨着眼睛,当她听到秦珊时,她赶紧插话问:秦珊怎么样?现在在干吗?还说那时候她和秦珊关系特别好,只是她只念了半学期就退学了,回来后就没怎么联系。邺海又接着给她讲秦珊的长长短短,只是在讲到他和秦珊的某些事情时,他有意的回避了一些话题。少男少女的心是很敏感的,李丽已经从他简短的描述中感觉到了邺海和秦珊非同一般的关系。脸上露出微笑说:下次记得把秦珊叫上,一块到酒泉来玩。
邺海说完了,又赶紧问李丽退学后都在干什么?他急切的想知道各自别后的情形,此时此刻,他们俩都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李丽端起邺海给她倒的一杯糖水,喝了一口,然后说:“她从那个中专学校退学后,执意要回去上高中,结果她父亲坚决不同意,她父亲有个朋友就在酒泉职业学院当老师,在他的介绍下,她报考了酒泉职业学院的自学考试英语专业,一直在学习,去年后半年通过了英语本科段的课程,今年刚拿上本科毕业证书,现在正在复习准备考研。因为学校不给已经毕业了的学生提供宿舍,她就一个人租了这间屋子,离学校特别近,每天都在学校复习。
邺海惊奇的睁大了眼睛,崇拜的望着坐在眼前的李丽,他觉得这正是他想要的生活,没想到李丽已经这样做了,而且还做的这么优秀,才短短四年时间,就完成了自学考试英语专科、本科段的全部课程,开始准备考研,看来当初她退学是选对了,如果不退学继续留在他那个学校,可能也就跟左清文一样,自考英语最后半途而废,不得不为生计而四处奔波。
只顾着说话,俩人全然忘了赶老鼠的事。不知不觉已近中午时分。李丽站起来,叫邺海到她屋里去。邺海一边答应着,一边已经走出门来,跟着李丽来到她的屋子,她的屋子和邺海的屋子一样大,但是李丽收拾的清爽多了。不像邺海,一张破桌子上堆满了书。床上的被子还是上学时盖的,早已经破烂不堪。
邺海问她:“老鼠在哪儿?”
李丽说:“我早晨在床底下找书时,它就从这个纸箱子里跑出来,你看我的书都被它咬坏了。”
她拿着一本被老鼠咬掉一个角的书给邺海看,邺海一眼就瞅见,那是自考课本《许国璋英语》。感到分外亲热,自考生看到自考课本都觉得分外亲热,这是一种怎样的情结呢?也许只因为对它爱的太深的缘故吧,爱的太深投入的精力太多,就把自考的一切都美化了,觉得报自考的人亲热,觉得连自考的课本都亲热起来了。
李丽说:“赶紧帮我把老鼠赶出来,不然我都不敢在这儿住了。我小时候最怕老鼠,长大了更怕。”说着身子就往邺海身后躲。
邺海说:“没事,你有笤帚没有?”
李丽从门后面找出一把笤帚递给邺海,他刚把床底下的两个纸箱子搬出来,正准备拿笤帚敲打时,一个小东西“嗖!”一下从他半弓着的身下钻出来,跳过凳子,向着门外跑去。李丽吓得“哇”的大叫了一声。邺海爬起来说:“赶跑了!”她赶紧过去把门关上。好像关上门老鼠就不会进来似的。
邺海刚准备走,看到李丽吃力的搬动着纸箱,她把一箱书全倒在地上,一本一本的往纸箱里装,也许她害怕还有老鼠。邺海站在地上看了一会,发现她那个纸箱里的书几乎全是自考书,一种出于自考生同病相怜的情绪在他心底缓缓升起,他蹲下来帮她慢慢的整理。
邺海看她一本一本的拿抹布把书上的灰尘擦干净,然后一本一本的往箱子里装的模样,他的心里最脆弱的那根神经被她这很平常的一个动作所触动。也许天下所有的自考生,都会产生这样一种心理,因为自考太孤独,因为自考太难,必须要付出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必须要有非常的毅力,长期坚持下去才有可能顺利通过,而每一个自考人都是孤独的走在黑暗的求学道路上,孤独的时间久了,他们的内心深处最渴望的就是能够碰到一并参加自考的同伴,也许自考的魅力也就在于此,自考不像高考或者其它考试,别人考的分数比你高,别人就有可能抢占你的位子,你就有可能落榜有可能考不上好学校,自考不是这样的,自考对所有的考生都是公平的,只要你能够考够60分,就认为你通过了考试,当你考完某一个学科规定的全部课程时,就颁发给你毕业证,而你的成绩是60分还是80分,都不重要,只要及格就认可。自学考试的性质也决定了自考生之间不是相互竞争相互比赛的关系,而是一视同仁,是并肩作战,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自考生在一起,倍觉亲切。
在学校里一切都还好说,可是一旦走上工作岗位,要想静下心来学习,实在是太难了,他很佩服李丽已经通过了英语专业自考的所有课程,而且还要继续考研。李丽在他心中的形象瞬间发生了180度的大转变。从一个连老鼠都害怕的弱女子变得高大起来,简直成了他的偶像。他的心里产生了巨大的想跟她进一步交流的渴望。
等她整理完一箱书,然后又把另一个纸箱子上的灰尘随便用抹布擦了擦,就推到床底下去了。他静静的看着她做这一切,心里油然产生一种莫名的亲切。单位上好多同事都说当兵的见了当兵的,一声“老班长”就能拉近距离。邺海总认为“自考生”这三个字同样也会拉近每个自考生的距离,从心灵深处走到一起。他感觉她就像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顿时觉得非常非常的亲切。
一切收拾妥当,李丽站起来说:“忙了半天,我给你倒杯水喝吧!谢谢你啊!”
“客气什么,以后要多交流,从你身上我可以学到不少东西。你刚才说在复习考研,就不打扰你了。”
“别这样,快中午了,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一起做顿饭吃,正好我们还可以好好聊聊。”李丽微笑着说。并且将屋子里仅有的一个小圆凳让给他坐,她开始收拾着洗菜,屋子外面雨声如注。
邺海过来给她帮忙,他一边洗菜一边说:“我今年四月份才刚刚把专科的课程考完,正在考本科。一边工作一边考,学的很费劲。打算等六月份拿上毕业证就重新找一份工作,我想回家去当一名老师,不想搞建筑了。”
过了一会,李丽问他:“为啥不想搞了?这样一边工作一边学习不是也挺好吗?回去也有回去的不好处,还是一个人在外面自由些。”还没等邺海回答,她又接着说:“我自考是英语专业,去年年底拿到毕业证,今年复习了半年,准备跨专业考汉语言文学的研究生。英语和政治应该没有太大问题,就是感觉专业课太难了,而且课程太多,一时不知道从何下手。”
邺海一听李丽说专业课太难,汉语言文学的专业课对他来说是强项,便激动的说:“这个简单,我自考学的就是汉语言文学,我有很多书,你可以拿去看。”
“书我也有,只是课程太杂,找不出一个学习的思路,我找了几套金城大学往年研究生入学考试专业课的试题,但总是找不出一个很好的途径来学习。”
“噢!原来是这样啊,我认为汉语言文学几门课之间互相都有联系,比如文学作品选和文学史,比如现代汉语和古代汉语,还有文学理论和古代文论,它们之间都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发展过程,它们之间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要学文学史,必须首先熟悉文学作品,对每一个时期的代表作家代表作品首先要熟悉。只有在熟悉作品的前提下,才有可能掌握文学史的发展。掌握了文学史,接下来看文学理论就相对容易多了,不然那么多专业术语,对一个非本专业的学生来说真的很难掌握。但是汉语言文学里有一门课非常重要,不管考试也罢,还是将来工作也好,我认为最重要的一门课是《写作》,但是现在很明显自学考试对《写作》的重视程度不够,只是在专科段简单的考一门《写作》课,本科段就没有了。我认为学习汉语言文学,并不是说读多少文学名著,也不是说背多少古诗词就可以了,汉语言文学最重要的应该是培养你的写作能力,就拿考试来说,每次只有少量的客观选择题,大多数题型都是简答题和论述题,我不知道考研的试题怎么样,但我想肯定也会是简答和论述题占大多数。有好多同学面对简答题和论述题时就无从下手,平常总爱看一些习题集之类,要是碰到相同的还好说,碰不到相同的就交白卷。这样是永远都学不好的。简答题和论述题实际上考的就是你的写作能力,在你全面掌握了文学选、文学史、文学理论的前提下,不管是什么样的简答题和论述题,你都能做上,而且会条理清楚,每句话都紧扣主题,这样不可能不得高分。”
说起自考,邺海真有一肚子经验,就是苦于没人听,平时周围全是一帮搞建筑的大老粗,好不容易碰到一个志同道合的,说起来就没完。邺海看着李丽目不转睛认真听他说话的模样,觉得她很可爱。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敞开心扉跟人谈论自考了。
李丽认真的听着,不住的点头,看他停下来了,她又问:“你还没说你在工地上是干吗的呢?”
邺海对这个问题感觉到很奇怪,但他还是很认真的说“我就在你们学校附近的一个工地上打工,在一个建筑公司上班。”之所以加上后一句话,邺海是为了让李丽把他跟在工地上干活的民工区分开。但结果她还是搞混了。
“你在工地上打工?”李丽的语气中带着疑惑。
“是啊!”
“你骗我的吧,工地上干活的民工我见的多了,前些日子你住的这个屋就住个民工,还带个小孩,成天吵吵闹闹的,我正准备搬走呢,没想到他倒先搬了。”
邺海笑了笑说:“真的,我真的在工地上打工,只不过我不是民工,是个技术员。”
李丽还是不太相信:“技术员还懂文学,我觉得你说的这些比我们学校里的老师讲的都好,他们成天给我划范围,范围越划越大,大的我都不知道从哪儿下手复习了,光参考书就给我列了十几本,就剩这几个月时间了,我哪有功夫去看那些书啊。但是听你这么一讲,感觉好像学汉语言文学又并不怎么难。”
邺海接着又说:“学习,它就是一种方法的学习,会学习的人把书会越看越薄,不会学的人恰恰相反。只有掌握了这一种方法。不管是什么样的考试都能够应对自如了。”
李丽越听越高兴,一边做饭一边说:“你说的很对,会学习的人把书越看越薄,我那时候参加自考英语,刚开始不懂,只是一味的背单司、背句型,结果弄的我筋疲力尽,考试还不及格,最后是一名比我高一级的学生告诉我,自考英语不能像中学生一样学。自考英语是一门独立的学科,掌握单词和句型是很重要,但关键的是要掌握一门语言的听说读写能力,具备了这种最基本的能力也就等于掌握了整个的英语,词汇只是一个量的积累,就好像中国的汉字,词海中有九万多个,但最常用的也就七千多个。没必要全部都会,但是学会的一定要会用。学完这门课后要具备听、说、读、写这四项基本能力,只有这样才能应付各种各样的考试。词汇是个慢慢积累的过程,绝不可以靠一两个月的突击就能全部记下,就算全部记下了,不会用迟早还是要忘掉,还是等于没记住。”
面对此情此景,邺海想起了自考书现代文学中郁达夫的那篇小说——《春风沉醉的晚上》,只是人物刚好倒了过来。他好像找到知音了一般,情绪也很激动,看她带着微笑的面容,觉得能在这样一个雨天,和她做这样一次交谈,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美妙的事了。
邺海又问她:“那你毕业了不工作,继续考研,家里人支持吗?”
李丽接过话头说:“我刚毕业时父亲帮我找了份初中英语教师的工作,干了几个月就厌烦了。后来就辞职不干了,父母也支持我考研,我就一直住在这儿复习,平时我会到酒泉职业学院看书,今天下雨,就没过去。”
邺海点点头又问:“你为什么不想当老师呢?”
李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含糊的说觉得没有意思。
邺海又找了个话题问她:“像你们上的这个自考班,考试也和社会上的考生一起统考吗?”
李丽接着说:“我们有几门课在学校里考,差不多一半以上的专业课在社会上统考,我们班好多学生都是统考课程过不去,毕不了业。和我一起上课的刚开始有六十几名,中途有十几个不念了。四年下来,又有二十几个统考课程挂的太多,看样子没希望考本科,就拿了个大专回家了。还剩下的二十几个人中,只有不到十个人去年和我一块顺利毕业,其余的今年还在学校里复习参加本科段的考试。”
邺海这下才算彻底弄明白她说的自考是怎么一会事了,李丽的自考跟他的自考完全不一样。她是交了学费在学校学习,一半课程学校考,估摸着相对简单些,一半课程在社会上统考。但是还有一件事他一直没弄明白,为什么同一种教育制度同一种考试制度,确又存在着如此大的差别呢,而且最可笑的是毕业证居然还一模一样,居然他们都叫“自考生”,这个问题真正的搞不明白?
然后邺海又给她讲自己的自考经历,雨一直在下。说话间李丽已经做好了饭,邺海看着她很麻利的在电磁炉上炒菜,电饭锅里的米已经散发出了香味,整个屋子里飘荡着一股暖洋洋的家的味道。不大一会儿,一桌香喷喷的饭菜就摆上了桌子。
那顿饭,他吃的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