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时间不是总“嗖”地飞过去,而且时间过去了总留下一些影子。
“黄希璇,”梁嘉豪期期艾艾地说,“明天我可能来不了了。”
“嗯……”黄希璇啃着鸡腿心不在焉。
“放完假我们要考物理了对吧,我要复习一下,”梁嘉豪抓了抓脑袋,“反正明天你们屋的人都在,蒋文秀说她到时候帮你打饭。”
梁嘉豪也实在是走投无路,袁光柏在松苑号称魔刀,盛名之下无虚士。老袁去年刀上稍添三分力道,他教的几个班三分之二的师兄师姐立刻落马,成绩单送到级组长手上,级组长正在啃烧鸡,当时嘴大得可以把整鸡给吞了。当夜级组长亲自到袁光柏家为那些苦孩子请命,袁光柏才卖了三分江湖面子,可是仍留下了十五个苦命的师兄姐。
今年则有高年级师兄姐传下消息说老袁去年斩获不够颇为失落,今年杀气冲天,希望晚辈们小心为上。
第二天就是劳动节,袁光柏下了课满脸微笑说大家放假好好玩玩,下次课我们考期中,别那么惊讶,我知道已经考过了,主要是学校的期中太简单我们自己出卷考一次吧。大家不用复习,复习也没用,全看平时的基础。而后老袁夹着讲义含笑而去,全班傻孩子们呆坐在教室里足足一分钟没有动静。
彭兴珊是急忙给老爹打电话让家里不用烧他的饭了,梁嘉豪则立刻跑来黄希璇这里请假。
“嗯,嗯……”黄希璇就这么准假了。
第二天傍晚,天空飘着细雨,黄希璇躺在自己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床上发呆。
黄希璇很少有耐心这样,呆呆地看着窗外的雨丝,斜斜的千丝万缕,感觉挟着丝丝水汽的凉风轻轻吹在自己脸上。脚腕没伤到的时候,她要么去蹦迪要么去溜冰,要么挂着耳机沉浸在摇滚歌星们喧嚣的歌声里,临窗看雨这么淑女的事情不属于黄希璇。
而同时,黄希璇已经一整天没吃饭了。
梁嘉豪要考试,而蒋文秀其实也要考试,而王佳佳好巧不巧生病请假了。所以她转手把照顾黄希璇的事托给了宿舍的二姐。可是事到临头,黄希璇饿着肚子等二姐回来帮她打饭的时候,二姐却没有回来。劳动节难得放假,和梁嘉豪想的不同,黄希璇她们的宿舍里不是大家一起死睡,而是空无一人。黄希璇几乎是望眼欲穿地等到中午十二点,才看见三姐推开了门。犹豫了一下,黄希璇说三姐你能帮我买个汉堡么?三姐说哟,我回来拿钱的,他们还在下面等着我去假日广场呢。黄希璇就没再吱声。
半个小时后大姐推门回来的时候,黄希璇实在饿得受不了了,只好说大姐你有时间帮我下去买点东西么?大姐皱了皱眉头。黄希璇很怕她皱眉头,因为黄希璇知道大姐不喜欢她。
“蒋文秀饭盒还在这里,她一会肯定回来,等她回来帮你买吧。”大姐拿了东西扭头出去了。
门关上了,留下大姐的冷淡。黄希璇就这样被封闭在独自一人的空间里,而她惟一的好朋友蒋文秀始终没有回来。黄希璇从那个时候开始发呆,一直呆呆地看着雨往下落。她很早就知道周围的女生不喜欢她,而现在她只是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没有人愿意承认自己是孤独的,孤独很可耻。
黄希璇那年十四岁,曾以为自己能拥有整个世界。可是现在她发现自己什么都没有,没有朋友,也没有男朋友,妈妈早逝,老爹不管她。天黑下来的时候,黄希璇忽然很想哭,于是眼泪真的就掉了下来。
原来她也会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一个人哭,这是黄希璇从来没有想过的……好在,并非所有人都看不见。
“铛铛铛。”有人大声敲门的时候,门也随之洞开,敲门的人的手劲未免太大了些。在黄希璇来得及擦眼泪以前,那双慧黠的眼睛和那双粗犷的眼睛又一次相遇。
“啊……”梁嘉豪看见黄希璇脸上的泪痕,打了个寒战,全身汗毛倒竖。
“我饿了,”黄希璇只好说。
梁嘉豪去买了汉堡和可乐,黄希璇一言不发地啃。梁嘉豪拎着书包很慌张,从来不曾应付过类似局面。
“你怎么来了?”很久,黄希璇才小声说。
“我……”梁嘉豪只好说实话,“我来的时候忘记我跟你说了我今天不来的。”
这句缠头缠脑的话终于让黄希璇笑了笑。“傻子啊,”黄希璇心里想。不过最终是不是只有这个傻子还记得自己?肚子吃饱的感觉真好,即使自己真的很孤独,至少世界上还有这个叫梁嘉豪的傻子……黄希璇继续低头去啃汉堡。
“没事就好了,我先走了,”梁嘉豪起身说,“看看哪里还能占座,明天考试了。”
“现在太晚,没地方了吧?”犹豫了一下,黄希璇偏着脑袋看梁嘉豪,“反正我们屋没人,你在这里看书也行。”
梁嘉豪关了窗子,把淅沥沥的雨声隔在窗外。
“你们南方的雨真好,”梁嘉豪说,“我们那里一下起雨,老是刮风,草原上一大片什么都看不见。”
“你家真在蒙古啊?”黄希璇第一次关心这个傻小子的来处。
“是啊,”梁嘉豪点头,“我们家在旗里是放牧的,从小就开始骑马。”
“真的?”黄希璇没有骑过马。
梁嘉豪笑了,因为这么说着的时候,黄希璇瞪大了眼睛,不是黄大小姐,而只是一个好奇的孩子。梁嘉豪经常笑,可是很多时候都是因为别人笑他,他不得不跟着笑。而这时候他是真的很开心。
梁嘉豪的笑容让黄希璇愣了一下。一种忽如其来的敏感让黄希璇明白了梁嘉豪是在笑什么,这个答案让她很困惑……黄希璇已经不记得有多少年自己不曾对一件事情真的感兴趣,她吃过见过的,使她有足够的资本对任何东西说不希罕。所以黄希璇带着小小的骄傲走过人群,似乎从未喜欢什么人也不需要别人喜欢她。
那么骑马真的如此有趣么?或者自己关心的并非骑马本身呢?黄希璇第一次感到自己有点儿费解。
“你暑假回家么?”黄希璇强迫自己不要想。
“不回去了,”仅仅是一瞬间,梁嘉豪眼睛里流露了一丝忧郁,“夏天我妈和旗里的人带牲口出去赶草场了,回去家里也没有人。”
“那你爸爸呢?”
“去世了。”
黄希璇没有再问,于是梁嘉豪低下头去写写画画。梁嘉豪不知道的是,黄希璇就这么沉默的在旁边看着他,看着漆黑的窗前这个认真的蒙古大个子。
真的寂寞么?黄希璇问自己。也许并不。也许这个世界上从来不缺人喜欢她,只是她推开了所有人。也许她可怜的老爹根本不是暴君,他在深夜三点的时候心急如焚地等她回家。也许不喜欢她的大姐二姐三姐,也只是不喜欢她的骄傲罢了。
也许她只是以为自己很寂寞。如果自己也要一个人哭,那么这个梁嘉豪是否只有以头撞墙狂喷鲜血才能表达他的孤愤?
梁嘉豪并不孤愤,他总是这样笑着,笑容如此的简单而纯净。这个蒙古大草原来的家伙曾经站在夕阳下看着他母亲和马队羊群一起回来,也曾在暴风雨里面和旗里其他人一样保护那些满是膻味的蒙古包……那些时候,他一定也是这样傻呆呆地笑容吧?
窗外寒雨依旧飘洒的时候,黄希璇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温暖。
蒋文秀风风火火地从教室赶了回来。自习到一半的时候她还是担心二姐那个马大哈把照顾黄希璇的事情给忘了。
可是推开门,黄希璇正静静地坐在床上看书,梁嘉豪的铅笔滑在纸面上沙沙地响。如此的安静,蒋文秀觉得自己看见的好像是一幅静物画。
蒋文秀悄悄地带门出去了,没发出一丝声音。
黄希璇决定给梁嘉豪一个机会。
可怜的梁嘉豪并不知道松苑数一数二的桃花运就要降临在他头上,所以他只是忽然发现自己的苦工活变得更重了。他被黄希璇支使着去买更多的哈根达斯,复印笔记,甚至和一跳一跳的黄希璇一起整理她那只满是小玩意的抽屉。
梁嘉豪有个好处,就是特别勤学好问。要落在彭兴珊身上,王佳佳给他看什么女孩喜欢的小东西,他一定哼哼唧唧的一面打磕睡一边点头,而刘子维不免脱口说出什么那谁谁也给我看过一个,好像是白色的造型也不一样呢,还有谁谁谁谁好像也有……梁嘉豪只问:“那是什么?”
黄希璇很高兴,她特别乐意把那些从小收藏的宝贝给梁嘉豪看,比如树袋熊的娃娃或者带史奴比的小背包,然后说她如何得到的故事。高兴起来她就把一些东西送给梁嘉豪,结果后来梁嘉豪在他二十块钱买的“三菱”背包上捆着黄希璇送给他的樱桃小丸子,并且很仔细的从有蓝精灵头像的小笔袋里拿他的橡皮,甚至床头多了全套的修指甲工具。吴锦梁几乎要崇拜得晕过去,他说他做梦也没有想到梁嘉豪那种极端的威猛能搭配小资情调。在吴锦梁看来,刘子维这么做是正常的,而梁嘉豪这么做无异于一个蒙古骑兵骑着一只米老鼠。
有一次吴锦梁排在梁嘉豪后面打饭的时候揪着他的樱桃小丸子说:“老大,这到底是什么?”
梁嘉豪很认真地重复了从黄希璇那里学到的新名词:“公仔。”
“那请问您能不能解释一下您为什么要背着她呢?”吴锦梁把勺子柄凑到了梁嘉豪嘴边。
“黄希璇说很流行的耶……”
吴锦梁当即把每顿固定的四两饭减到三两,一天后那句“很流行的耶”就成了所有人问候梁嘉豪的话。而梁嘉豪只是愣愣地眨眨眼睛,根本不记得自己曾经说过了。
由此我们可以看见一个小资女孩是怎样毒害豪迈粗犷的有为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