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早晨,秦雯靖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忽然想起了宁麒臻早上给自己的信封。
秦雯靖从运动衣里拿出信封打开,一张音乐会的门票忽悠悠飘落。秦雯靖忽然有些诧异,有些不知所措。
宁麒臻开始给她那个信封的时候,秦雯靖很不高兴。她也不笨,当然也知道一个男生塞在自己手里的信封可能是什么。可怜花痴在无限的决心和吴锦梁的威逼下才鼓足了勇气把信封递上去,却没有注意秦雯靖当时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出于礼貌才没有拒绝。
秦雯靖本来以为会是宁麒臻刻骨铭心的情书,谁知道却是一张简简单单的音乐会票子。而且是马勒,是她惟一没听过的马勒《第四交响曲》。
风吹得浑身一凉,秦雯靖却有点傻了。
如果宁麒臻直接写情书说“爱你一万年”,秦雯靖也许不屑地皱了皱眉头就放下了。大家抄来抄去,还是抄文学大师们的经典情书。
事实上吴锦梁也鼓励宁麒臻送票的时候来一封热辣动人的,彭兴珊也拍了胸脯说看在兄弟情面,不收鸡腿也帮宁麒臻攒一篇经典表白书。可惜宁麒臻终于还是不好意思,于是到了秦雯靖的手里,就只有一只没有任何标志的雪白信封,一张同样朴素的入场券——马勒第四交响曲,《天堂生活》。
秦雯靖放下了牛角梳,心思更乱了。
秦雯靖在宿舍里没什么朋友。秦雯靖比较要好的朋友还是黄希璇。
“怎么办呢?烦死了。”秦雯靖微微苦着脸对黄希璇说,她们在校外的茶店里吃冰淇淋。
交朋友最怕的是知人知面不知心,比如秦雯靖交了黄希璇这个朋友。黄希璇当然知道宁麒臻最近整天跟发了痴呆一样,在宿舍里大念普希金。何况还有梁嘉豪……当梁嘉豪也在黄希璇的耳朵边说:“唉,宁麒臻现在还是那样。”黄希璇也觉得宁麒臻很可怜了,黄希璇其实是不在乎偶尔出卖朋友的。
于是黄希璇咬了口自己的草莓冰淇淋说:“那就去呗,宁麒臻那个样子又吃不了你。”
“挺烦的,”秦雯靖说,“说起来又扯不清楚……”
秦雯靖确实低估了黄希璇。她以为黄希璇是个孩子的时候,黄希璇却已经几近投奔敌人的阵营了。
“反正去听音乐会又没什么,大不了听完了给他说清楚就行了。”黄希璇鼓动说。
“嗯,”秦雯靖还是犹豫,“就怕说不行他还老是缠着……”
“哎呀!”黄希璇急了,“你看看他那个样子,那么腼腆,能拿你怎么样啊?你怕什么?”
“你认识他?”秦雯靖终于觉得黄希璇的语气有点异样。
黄希璇瞪圆了眼睛,只来得及捂嘴:“不认识,估计也是那种男生了……”
秦雯靖低头叹了口气。
“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啊?”黄希璇只好反过去问她,秦雯靖只是不说话。
“最多跟那个宁麒臻说不喜欢他喽。”黄希璇嘟着嘴。
确实,对比宁麒臻和秦雯靖,差距太大了。即使黄希璇的劝说,也不过让他们俩一起去听一次音乐会吧?第一次见到秦雯靖的时候,宁麒臻好像做梦一样,而这整个的故事,也像是一场纯粹的梦幻。
梦总是不真实的——无论多喜欢都一样。
“如果要拒绝呢,就要干脆彻底。”黄希璇喝着一杯芬达,跪在梁嘉豪课桌前的那排椅子上眯眯笑着眨眼。
“我……我没说什么啊。”梁嘉豪赶快申明。
“切……头过来!”
梁嘉豪把脑袋伸过去给黄希璇刮了一个鼻子。
“谁说你?越来越傻瓜了,”黄希璇顺手拍了拍梁嘉豪的脑袋,“宁麒臻啊宁麒臻,秦雯靖今天晚上和他去音乐会可是准备让他彻底死心的。”
“哟,”旁边彭兴珊凑上来,“他可借了我那双新皮鞋。第一次被穿出去就给人拒了,我那鞋可命苦。”
“歇会儿歇会儿,”黄希璇哼了一声,“别担心你那皮鞋,听我说完。秦雯靖心特别软,你们宁麒臻看起来就那么呆,秦雯靖到时候肯定狠不下那个心。要是你这样一看就特别狡诈阴险的反而危险。”
“靠,长得老奸巨猾不是我的错,”彭兴珊恍然大悟,顺带感慨一番。
“同学,同学……”旁边桌子上苦读的兄弟终于忍无可忍,狠狠地拍了拍桌子。
四道目光一起射到他脸上,都够凶悍:“怎么啦?有事别拍桌子行不行?”
彭兴珊和黄希璇两个异口同声说完,都斜着眼看着那拍桌子的男生,只有梁嘉豪赶快起来招手:“小声点小声点,人家还自习呢。”
“自习就自习,说不行啊?”彭兴珊和黄希璇又都摆出同一副尊容。
“切。”双方恶狠狠地对视一番,彭兴珊和黄希璇一起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甩了甩手扭过头去。
“出去走走,闷死了。”黄希璇不由分说地把梁嘉豪拉跑了。彭兴珊抓了抓脑袋,双手抄在口袋里,也懒洋洋地缩着肩膀踱了出去。
自习的兄弟无奈地摇摇头,微微有一丝疑惑——为什么黄希璇不是和彭兴珊一起出去,反而是跟梁嘉豪呢?某种程度上说黄希璇和彭兴珊相似得像一对兄妹。
难道聪明的女生就喜欢那种傻头傻脑的兄弟?女生就喜欢和她们完全不一样的人,带她们去感受完全不同的世界?
完全不同的……世界?
秦雯靖相信有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某个数着手臂上掐痕的日子,秦雯靖听见对面楼上的小女孩咯咯笑着跑来跑去,后面有父母追着她说别跑别跑,吃饭了别出去玩了。于是她知道那个小女孩和她不在同一个世界中,那个世界和她只有20米的直线距离,隔着她家豪华的双层玻璃窗。可就是隔着这两层坚实的玻璃,那个世界永远只是窗户中看到的影子。
把脸贴在冰冷的窗玻璃上看出去,是一片昏黄温暖的灯光。放下厚重的深蓝色窗帘,她又听见客厅里沉闷的响声——母亲暴躁的时候忽然把读着的书扔在地上,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在深夜单调的空调器的响声中,秦雯靖也会辗转反复,有一些遥远的模糊的梦想。虽然不敢确定,但是秦雯靖的梦想世界似乎翻版自那本她读了整整六年的《飘》。那个飘在天上的白瑞德是生平第一个给秦雯靖以震撼的男人,让人觉得这个人拥有某种值得依赖的力量。
秦雯靖曾经想,会不会有一个阳光比较淡远的早晨,当她推开家门的时候,有人靠在她家门口的楼梯上,然后一声不响地拉了她的手带她去看另一个世界……
不过这意味着她必须把秦夫人独自,甚至永远地扔在家里。秦雯靖私下里也以为这个想法很有些大逆不道,从不敢多想。
可是念头这个东西仿佛去年秋天野草随风扬来的种子,它的生长不被冻土和石头阻挡……只需要春天的第一缕风吹过它头顶的土壤。
霍星宇就在这个天时地利人合无不具备的时机横空出世,而且他绝非一缕春风那么简单,霍星宇第一次出现在秦雯靖家里的时候,绝对是一股横扫太平洋而来卷着水汽和温暖的热带风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