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十一月，愈发寒冷，偶尔会飘起小雪。

　　少年在洁白细雪中跃起，随着身体上升，大小臂弯曲成近90°的胳膊快速伸展，手腕抖动，篮球划出一条抛物线，“咣”的一声砸在湿滑的篮筐。篮球在篮筐上滴溜溜的旋转了3圈，才不情不愿的落入篮筐，像是他同样忐忑不安的心。

　　“嘶，晦气。”

　　“回家球还投个刷锅球。”朱哥夹着校服拾起篮球，嘲笑他。

　　“走了走了，快上课了。”

　　前天语文老师告诉他们，全国中学生语文能力竞赛就要开始，其实这算不得什么有含金量的比赛，但是对高中生的他们也算一件似乎能触碰学校外世界的比赛。

　　昨天学校搞了个小小初赛，他们班只有两三个人进入了最后的比赛名单，那两个女生和张峙不过是点头之交，这也就意味着他得“一个人”去市里参加比赛，即使学校安排专车接送，想来也会很无聊。

　　去市里参加比赛那天是个介于阴晴之间的天气，他挑了个靠窗的无人位置坐下，不动声色的看熟悉的景色快速远离，车里的有一些人他见过，大部分都是其他班级月考成绩单上靠前的人物。

　　领队老师他也略有耳闻，是学校语文教学组一位很有名气的年迈老师，学校的校报，小城里很多标语都是出自他手。

　　领队老师开始讲述比赛的注意事项，并告诉他们放轻松。他听不进去，用手占蘸着车窗上的水珠涂画，每当孤独包裹他的时候，张峙总是开始幻想。古老的森林里耸立巨大的尘柱，背生双翼的的麋鹿围绕尘柱歌唱;又或是不知名的冰原下鲜花盛放，瞳若宝石的少女和白狐沉睡在妖艳花丛之中。想到瞳孔，他记得那个人的瞳孔是与众不同的褐色，左眼有一条奇特竖纹，像是波罗的海的琥珀石。

　　有天晚上，鹿盈盈为报答防晒霜之恩，带着孙晓翎请他吃麻辣烫。热气腾腾间他记住了她的眼眸，一记就是好多年。

　　“这个时候，你在做什么呢。”少年无声默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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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达比赛场地时候，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之后。场地安排在那所他没能去上的重点中学，高中三年，他三次以客人的身份来到这个学校，每一次的后悔情绪都在变少。

　　匆匆忙忙上了个厕所，他沿着绿油漆的栏杆走进一个布置精美的会议室，费力的拉开皮质座椅，觉得有些受宠若惊。

　　前座是个满头头皮屑的宽胖同学，看来大家的高中生活都寥寥草草。他听着来自不同学校的选手们互相恭维，相互宽慰，面无表情。高三那年，一个姑娘对他表白好感，理由是他每次考试之前都一言不发，简直是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看起来胸有成竹，给旁人以极大压力，一定是个很沉稳的人。他回答说其实每次我都慌的一批，所谓的沉稳镇定都是装的......

　　答题册发到手里，封皮上的保密标识让他暗暗咂舌。考试题型五花八门和平时差了十万八千里，推理，猜谜，文字游戏，考察的范围还真是全面。

　　用了一个多小时，脑子已经被搅成糨糊，他擦擦手心的潮湿，偷偷观察别人。大家也都初见这种考试，一个个龇牙咧嘴，宽胖选手把头皮屑摩挲的满天飞。

　　写完最后一个诗歌塔题，剩下一篇800字作文，题目是《一个印象深刻的人》。这样的题目并不难写，父母，恩师，朋友或者一些印象深刻的正能量路人都是很好的选择。高中时代的他们能浅浅明白作文不是写自己想写的，而是要写别人想看的。但年少的叛逆与无拘无束让他们总想着脱离俗套，做特立独行的自己来满足对cool的渴望。

　　他觉得写那些“俗套”的选材有点无聊，忽然就想起她狐狸一般的双眸。

　　他开始写他们的相遇，写她的明媚，写他那不敢见光的隐晦好感。写到一半他有些害怕并不被提倡的早恋内容入不了判卷老师的法眼，然后转念一想，这算个屁的早恋，哪里来的相恋？

　　“真是迷人啊。”张峙轻声说道，他扭头看向相邻的空座位，好像那晶莹而坚硬的女孩坐在哪里，双手抱膝，默默地看着他，和他额头相近。

　　笔尖在纸张上跳跃的速度越来越慢，直至停滞，选择写她的时候觉得应该文思泉涌，可是写到一半，他才不得不承认，其实他们之间依旧是一片空白。他回忆女孩的神情，他也明白，少女的视线很少在自己身上，心里好像被硬塞进一大块过期的奶酪，酸涩又堵得难受，再难写下一字。

　　交卷时间越来越近，最后张峙放弃了，开始写他们之间的空白，并默默为这次自觉失败的比赛哀悼。

　　作文的后半段，他写：

　　“我庆幸愿意看很多书，背很多诗，写很多青涩的文字。不过为了对和她相遇的时光，能有更妥帖的表达，不过是为了变着花样让人知道，我待她与他人不同。就像妻子总是准备不重样的新菜，怕丈夫吃腻一样。我或许该准备不重样的话，以防别人听腻我对她的怀恋。”

　　“于是你看到这里，如果嘴角泛起淡淡微笑，这大概就是文学于我而言最好的归宿了。”

　　“很久很久没有真心写字，突然发现我快写不出什么像样的话了，好不容易才写到结尾。”

　　“此刻放下笔，我很想见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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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程的大巴上，肚子饿的咕咕叫，他越想越觉得写这样的作文一定是低分了，说不定语文老师问起来还会被臭骂一顿。

　　一周以后，一向严厉无比的语文老师一反常态，没有提问《琵琶行》背诵来“赏赐”罚抄写10遍。中年男人带着笑容走进教室，宣布张峙在竞赛中获得全国二等奖。

　　对于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张峙自己猜测，也许是少年小小逾矩的情愫在如海般的试卷中并不值得注意，又或者某个判卷老师也曾在自己的青春有这样一段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