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9章 筒布
宁华伸手摸了摸,布面带着细微的肌理,像被月光晒过的麦秸,粗粝里藏着温柔。
旁边的博古架上摆着更奇的物件:夏布绷成的画框里,淡赭色的底子上晕着水墨山水,布的纹路成了天然的皴法;台灯罩是浅灰夏布做的,边缘缝着细碎的流苏,老板娘开了灯,暖黄的光立刻变得毛茸茸的,把整个角落都染得软乎乎的。
最热闹的是里间的体验区。
几个姑娘围坐在长桌旁,手里攥着白手帕,正往靛蓝色的染缸里按。
“慢点浸,”老板娘在旁边指导,“让布眼都喝饱了染料,出来的颜色才匀。”
邓青也拿起块手帕试了试,冰凉的染料顺着布纹往上爬,像给手帕敷了层青灰色的膜。
等晾得半干,用细麻绳在角上系了几个结,再放进另一缸浅黄染料里,最后解开绳子时,那几个结印出的白花,竟像极了檐下开得正盛的茉莉。
“这手艺啊,”老板娘帮我把帕子叠好,“看着简单,实则要靠手上的功夫。就像咱们荣昌的夏布,看着是粗麻,却是经了七十二道工序才成的材。”
她指了指窗外,暮色里的青石板路上,几个戴夏布帽的游人正慢慢走着,帽檐下的笑意在晚风里荡开,和檐角的铜铃声、远处飘来的卤鹅香缠在一起,成了夏布小镇最温柔的注脚。
荣昌夏布的故事,是从时光深处织就的经纬。
它的名字随朝代更迭而流转,汉代时,它是史书里记载的“蜀布”,带着巴蜀大地的草木清气,沿着丝绸之路的驼铃声远走他乡。
唐代,它以“斑布”之名入册,《元和郡县志》里那句“昌州贡筒布、斑布”,藏着它作为贡品的荣光——所谓“筒布”,原是中细夏布卷成筒状装入竹筒,便于远途运输,而“斑布”之名,或许正源于麻线交织间那自然晕染的色泽。
到了宋代,“筒布”的称谓延续下来,在《太平寰宇记》的字里行间,仍能窥见它作为昌州特产的分量。
从汉至宋,称谓几番变换,不变的是那缕苎麻的坚韧,和织机上往复穿梭的时光。
若说穿在身上的质感,荣昌夏布最是分明。
它本是麻质织布,细布、粗布、罗纹布三类各有风骨:细布的纹路密如星点,色泽莹洁得像浸过月光,摸上去滑腻中带着筋骨。
粗布则带着粗犷的肌理,经纬间的缝隙里仿佛藏着阳光的温度。
罗纹布的纹路像水波纹般起伏,自有一番灵动。
麻质天生轻薄,穿在身上,汗气能顺着布眼悄悄溜走,洗后晾晒,风一吹便干得透彻,烫熨之后,边角挺括如裁,古雅的气质浑然天成。
也正因这般实用与雅致,它才能在历朝历代的衣袂间占据一席之地。
清代以前,夏布仍是稀罕物,织好的细布多半卷进竹筒,作为贡品送入宫廷,寻常人家难得一见。
直到康熙后期,织机的声响才渐渐漫出官办作坊,在民间织成商品的经纬——一匹匹夏布装上商船,顺着长江而下,出海口的风带着咸涩,将它们送往朝鲜、日本、南洋,在异国的市集上,成为“ZG特产”的代名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