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柳清雅霍然起身，指节重重按在案几上，震得茶盏叮当作响。

　　那双美目里先是错愕，继而翻涌起被背叛的怒火——她千防万防，竟没防住李牧之将手伸到了孩子身上。

　　鹤溪话音未落，杜鹃已吓得瘫软在地，整个人抖如风中秋叶。

　　她伏在冰冷的青石地上连连叩首，声音里带着哭腔：

　　“夫人恕罪！奴婢方才信口胡言，实在不知大少爷去向…………”

　　若在平日，柳清雅至多克扣她月钱便罢。

　　偏生此刻正在气头上，但见她纤指重重拍在檀木桌案上，震得茶盏叮当乱响，道：

　　“来人！将这贱婢拖下去重责二十板子！若还有口气就扔进柴房，若断了气直接拖去乱葬岗！”

　　两名粗使婆子应声而入，不由分说便架起杜鹃。

　　那丫鬟还要哭求，却被一方汗巾死死捂住口鼻，只能发出呜呜哀鸣，转眼便被拖出门外，只在青石地上留下一道蜿蜒的痕迹。

　　鹤溪垂首侍立一旁，指尖悄悄收紧。

　　她本是柳清雅身边掌管消息的大丫鬟，平日专司留意李念安动向。

　　若非这几日被派去处置“药材”之事，李牧之岂能这般轻易就将大少爷笼络了去？

　　柳清雅凤眸微眯，指尖紧紧扣住茶盏：

　　“鹤溪，安儿怎会突然与那孩子同去学堂？这是何时的事？我分明让绵絮带他去采买小厮。”

　　鹤溪垂首恭立，细细回禀：

　　“奴婢也是方才得知。

　　原要立即禀报夫人，可来时正逢夫人在审问那三个细作，这才耽搁了一下。

　　夫人，大少爷先是与翠莺去了小厨房，用了些点心后，绵絮姑娘本想按吩咐带他去牙行，但大少爷瞧着兴致不高，便让绵絮自行去了。”

　　她稍作停顿，继续道：

　　“后来大少爷回房，见李毓已在房中相候。

　　说是奉世子之命，请大少爷同往学堂。

　　此刻这个时辰，想必大少爷已在学堂安坐。”

　　“胡闹！”

　　柳清雅勃然作色，玉掌重重拍在案上，

　　“平日让他念书就像要了他的命，今日倒转了性子！还偏偏与那…………”

　　她生生咽下已到唇边的恶语，胸口剧烈起伏。

　　正当她要唤人将李念安带回时，榻上的杨嬷嬷忽轻声开口：

　　“夫人，且让安哥儿去吧。”

　　柳清雅倏然转身，问道：

　　“这是为何？”

　　杨嬷嬷苍白的脸上浮起一丝深意：

　　“这是为日后的'提灵'铺路。若安哥儿骤然开窍，难免惹世子生疑。但若是他自个儿渐渐上进，在学堂里慢慢显出聪慧，任谁也挑不出错处。”

　　她见柳清雅神色稍缓，又徐徐道来：

　　“再说安哥儿求学本是正理，夫人若强行阻拦，反倒落人口实。若世子追问起来，倒不好应对了。”

　　柳清雅沉吟片刻，终是缓缓松开紧攥的绢帕，道：

　　“罢了，就依嬷嬷所言。”

　　转头对鹤溪摆了摆手，继续道：

　　“不必去学堂了。”

　　柳清雅静坐片刻，窗外日头正盛，在她裙裾投下斑驳光影。

　　她复又抬眸问道：

　　“鹤溪，'药材'之事进展如何？”

　　鹤溪敛衽回禀：

　　“回夫人，诸事皆在推进。

　　只是为着避开世子耳目，少不得要多费些周折。依奴婢浅见，或可将'药材'暂且安置在长亭县外，方为稳妥之策。”

　　原来先前柳清雅将采集“药材“的重任交由杨嬷嬷督办，又因身边离不得这位智囊，遂将四大心腹丫鬟尽数遣出。

　　一个专司寻访，一个负责采集，一个打点运输，一个则统筹安置。

　　这几日鹤溪风尘仆仆，正是在城外寻觅合适的存放之处。

　　今日她回府复命，恰闻李念安竟随李毓去了学堂。

　　若非底下小丫鬟多嘴，她尚不知大少爷已被世子笼络了去。

　　柳清雅并未留意鹤溪心中所思，指尖轻叩案几道：

　　“多费些时日无妨，最要紧的是万无一失。”

　　若在往日，她定会催促尽快将“药材”奉与尊者。

　　但经历昨夜风波，此刻她深知行事更需谨饬。

　　她沉吟片刻又道：

　　“你传话给画眉她们，近日就专心督办此事。

　　待我物色到合适的人手，再召你们回府当差。”

　　“奴婢们定当竭尽全力。”

　　鹤溪躬身应下，又试探着问：

　　“夫人，可要派人去学堂盯着大少爷？”

　　柳清雅眼底掠过一丝阴翳道：

　　“选几个机灵的暗中留意。若见情形不对，立即将安儿带回。”

　　“奴婢明白。”

　　鹤溪躬身退出时，裙裾拂过青石地面，带起一缕若有似无的尘埃。

　　待鹤溪的脚步声消失在廊外，柳清雅转身望向榻上的杨嬷嬷，眉间凝着化不开的疑云，她道：

　　“嬷嬷，您说李牧之究竟是何用意？

　　为何偏在此时送安儿去学堂？”

　　她又道：

　　“早不送晚不送，偏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

　　窗外阳光正好，树叶在微风里摇曳，她却浑然不觉，只蹙眉续道：

　　“更蹊跷的是安儿——平日里见着书本就如临大敌，今日竟这般顺从。

　　这孩子的性子你也清楚，何时变得如此乖巧懂事？

　　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李牧之向来步步为营，此举定有深意。

　　莫非…………

　　他已察觉了什么？”

　　杨嬷嬷在锦衾间微微侧身，苍老的眸中精光闪动。

　　她尚未开口，柳清雅又急急追问：

　　“还是说...安儿在他手上落了什么把柄？”

　　她凝神细思了半晌，饶是她在宅门沉浮数十载，见识过无数明枪暗箭，此刻却也参不透李牧之这番安排的深意。

　　那位世子爷的心思，向来如同幽潭深不见底，每一步都暗藏玄机。

　　她试图从这几日的蛛丝马迹中寻出线索，却只觉得眼前迷雾重重。

　　最终，她只得在心底暗叹一声。纵使她素来自诩能窥破人心，此刻却也不得不承认，李牧之这一招着实出乎她的意料。

　　那人的谋划，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让她摸不着头绪。

　　她沉吟良久，终是轻轻摇头，她道：

　　“回夫人，世子这般行事…………

　　老奴实在参不透其中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