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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0章 戏班重开,旧韵新声(2)

青衣局 宋思甜 2388 2025-08-14 02:51

  “该吃饭了。”杜云生提着食盒走进来,木盒的缝隙里飘出麦香,混着腌菜的咸鲜漫在院子里。

  他掀开盒盖时,二十个白面馒头冒着热气,最上面摆着三个红糖馒头,糖霜已经微微融化,在馒头皮上浸出浅褐色的甜痕。

  城防营送来的粗瓷碗里盛着腌萝卜,切成细条的萝卜上撒着芝麻,是老伙夫特意加的料。

  他把最大的红糖馒头递给断腿的小男孩,掌心的薄茧蹭过孩子枯黄的头发——那孩子总爱用袖子擦鼻涕,袖口已经磨出破洞,露出细瘦的手腕。

  “慢点吃,”杜云生的声音放得极柔,指腹擦过他嘴角的糖渣,“不够还有,老赵让人送了两麻袋面粉。”

  男孩含着馒头点头,腮帮子鼓得像只小松鼠,断腿下的木板垫着层棉布,是柳之瑶用自己的戏服改的。

  “我让人在戏台底下挖了个暗格,”杜云生忽然压低声音,目光扫过院墙的弹孔,那里还留着倭军步枪的划痕,“长宽各三丈,能藏二十箱军火。暗格的门用青石板做的,上面铺着戏台的地板,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他从怀里掏出张草图,上面用朱砂标着暗格与暗渠的连接点,“这是工程师画的,从暗格到暗渠只需要七步,比领事馆的密道近一半。”

  柳之瑶指尖在馒头褶上划着,把那些交错的纹路想象成暗渠的地图。她忽然想起暗渠里石壁上的戏文,“则为你如花美眷”的刻痕里还嵌着泥垢,“似水流年”的笔画间藏着开启机关的凹槽。

  那些藏在工尺谱里的密码,刻在石碑上的唱词,原来都在教她如何在乱世里守住方寸。

  “把师父的铜哨挂在暗格的门环上,”她轻声说,指尖捏紧了衣襟里的玉佩,玉上的缠枝莲硌着掌心,“那哨音是《夜奔》的调子,三短两长,能打开暗渠的三道机关。万不得已时,让孩子们顺着水道往南走,尽头是护城河的芦苇荡,老赵会在那里接应。”

  杜云生从腰间解下铜哨,哨身上的“瑶”字被摩挲得发亮,是师父当年用刻刀一点点凿出来的。

  他把哨绳缠在暗格门环上时,绳结故意打了个“水袖扣”——那是柳之瑶教他的结法,看着松散,实则越拽越紧,只有知道窍门的人才能解开。

  暮色降临时,老木匠终于把匾额补好了。

  他踩着竹梯下来时,后腰的旧伤让他踉跄了一下,杜云齐连忙扶住他。

  “云瑶”二字在夕阳下泛着微光,补过的金粉比别处更亮,像两颗不肯熄灭的星子——那金粉是用三柄倭军军刀熔的,刀刃上的血锈在熔炉里化成红渣,沉淀在金水里,让补好的笔画边缘泛着淡淡的绯红。

  老木匠用细砂纸打磨匾额边缘,磨下来的金粉落在他花白的胡须上,像沾了层碎星。

  柳之瑶站在匾额下,看孩子们在院子里练习台步。

  梳羊角辫的小姑娘正教断腿的男孩走“云步”,她踮着脚尖示范,布鞋的鞋底已经磨平,露出里面的稻草。

  最小的那个孩子总踩不准节奏,却咬着牙一遍遍重复,小脸上沾着泥灰,眼神却亮得惊人。

  有只麻雀落在她肩头,她也不躲,只是咧开嘴笑,露出两颗刚长的门牙。柳之瑶忽然觉得肋骨的伤不疼了,心口反倒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炭炉。

  杜云齐忽然举起火把,火光在暮色里抖出金红色的焰尾。

  “按老规矩,上梁前得唱段《开工》。”他的声音刚落,班主就抱着胡琴坐在石阶上,松香在琴弦上擦出白雾,调弦的声响惊得墙缝里的蟋蟀噤了声。

  “咚”的一声,老鼓手敲响了牛皮鼓,孩子们立刻排好队形,扯着嗓子唱起那段古老的调子:“吉日开工哟——梁柱稳哟——”

  童声虽稚嫩,却透着股韧劲儿,唱到“保平安哟”时,连断腿的男孩都跟着哼,断腿下的木板随着节奏轻轻摇晃。

  檐下的麻雀被歌声惊得扑棱棱飞起,在暮色里划出浅灰的弧线。

  柳之瑶望着火光中晃动的人影,班主的胡琴弓子断了根弦,他却浑然不觉;老裁缝举着针线在缝戏服,针扎在指尖也只是甩甩手;杜云生正帮孩子们整理衣襟,把被风吹乱的水袖重新系好。

  耳畔忽然响起师父的声音,是多年前教她唱《开工》时说的:“戏台是铁打的,戏文是活的,只要还有人唱,就永远不会散场。”

  当第一缕晨光再次漫过“云瑶斋”时,戏台的台基已砌得齐整。

  青石板铺就的台面泛着潮润的光,是昨夜的露水浸的,石缝里还嵌着几粒未清理干净的瓦砾,像极了戏文里“残垣断壁”的意象。

  柳之瑶踩着青石台阶往上走,每一步都像踩在琴键上,发出清越的回响——第三级台阶下藏着块活动石板,里面放着二十枚铜钱,是她按老规矩埋的“镇台钱”。

  杜云生在台侧挂起那盏琉璃灯,灯架是用倭军的步枪零件改的,雕花的灯壁上还留着弹痕。

  灯芯点燃时,暖黄的光晕漫过灯壁上的缠枝莲纹,在青砖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散落的金粉。

  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三副新做的水袖,雪纺的料子上绣着银线牡丹,针脚细密得能数出个数。

  “老裁缝连夜赶的,”他把水袖递给柳之瑶,指尖触到她腕间的旧疤,“说让你教孩子们用。”

  “该教孩子们唱《牡丹亭》了。”柳之瑶的声音在晨光中散开,带着种历经沧桑后的清亮。

  她忽然扬起水袖,银线在指尖划出优美的弧线,穿过光尘时,那些悬浮的尘埃仿佛成了舞台上的云雾。“跟着我唱,”她的水袖在台面上旋出个圆,“‘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

  孩子们跟着扬起手臂,小小的水袖在风中翻飞,像群初生的蝶。

  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水袖突然滑落,露出胳膊上的疤痕——那是被倭军的炮弹碎片划伤的,像条暗红色的蚯蚓。

  她红着眼眶把水袖重新系好,系得太紧,手腕勒出道红痕,却依旧跟着柳之瑶旋身、下腰,眼神里的倔强比阳光还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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