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来，魏志喜的病情一直不稳定，每天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尤其是到了晚上，咳的就更为严重，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桃花常常在夜里起来给丈夫倒水，帮助丈夫翻身。
那一年的冬天，很干旱，直到冬至这天才下了一场大雪。整个山村白茫茫的。
整个冬天，魏志喜几乎一直躺在炕上，桃花不让他下来，当桃花忙家务事的时候，就让彩霞照看爸爸。六岁的彩霞已经很懂事了，爸爸要是从炕上坐起来，做势要下炕，彩霞会连忙说：妈妈说了，不让爸爸下去，外面冷。
魏志喜听着彩霞脆生生的声音，就不下炕了，然后他会央求女儿彩霞说：爸爸想喝水了，你给爸爸倒杯水吧。这时候彩霞就好像接到了上级的命令似的，轻快的从炕上跳下去，踏着妈妈的烂鞋，颤巍巍的给爸爸端来一杯开水。魏志喜爱抚的摸摸女儿的头，一口一口把水喝完。
白天咳的稍微轻些，魏志喜就给女儿讲故事，他的脑子里装着很多故事，有三头六臂的哪吒，有大闹天宫的孙悟空，有好吃懒做的猪八戒，有白蛇变成的白娘子，总之他每天讲的故事都不重复。彩霞有时候会听的入了迷，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爸爸，听着从爸爸嘴里吐出来的一个一个新鲜的词，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编织着一个个美丽的神话传说。彩霞的弟弟太小，还听不懂爸爸讲的故事，只是圆睁着双眼，望着这个高大的人靠在炕墙上，嘴唇一开一合，发出一连串好听的声音。有时候讲到精彩处，往往会引起一阵急促的咳嗽，这时懂事的彩霞就会学着妈妈的样子，轻轻的拍着爸爸的脊背，等爸爸稍微咳的轻些，她就会赶紧跑下去给爸爸端来一杯温开水。让爸爸润润嗓子。
整个冬天，他们就在这一个个美丽而又神奇的故事中渡过。
直到冬至这天，魏志喜的病情发生了极度的恶化。这天早晨他和平常一样起床，穿衣，然后接过桃花早就准备好的早餐一个热馒头和一杯温开水，他和彩霞爬在炕桌上，慢慢的吃着，还没等魏志喜吃完，彩霞已经几大口把自己的一个馒头吃完了，喝口水，催着说：爸爸，爸爸，快讲故事，昨晚上你说的白娘子被法海捉去了，后来怎么了？
魏志喜喝了一口水，看到女儿急不可耐的样子，差点笑出了眼泪，然后一边吃馒头一边接着说：白娘子被法海捉去以后，压在雷锋塔下，许仙想去救她，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魏志喜没有说出来，紧接着就是急促的一阵咳嗽，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咳的浑身颤抖，咳的桃花扔下刚挑进来的一担水，急急忙忙的跑进来，轻轻的在她丈夫的脊背上不停的拍打。这次跟往常不一样的是，魏志喜咳的腰弯成了一只龙虾，中间有一阵直接没有了进气，只有干呕干咳，嘴角渗出了血，滴在炕桌上还没吃完的半个馒头上，黑红黑红的。
过了好长一阵，他才停下来，有气无力的示意桃花把炕桌搬走，刚挪过炕桌，他就一头栽倒在被子上，急促的喘着气，桃花端过来一杯水，等他咳的稍微轻些时，才慢慢的泯了一小口，刚躺下没几分钟，又是一阵猛咳，紧接着吐出了一口深红的浓浓的血痰。然后就迷迷糊糊的睡着了。
过了很久，桃花早已经熬好了药，倒在碗里端给丈夫喝，魏志喜有气无力的硬撑着抬起头，喝了半碗药，又睡下了。
彩霞不再催着爸爸给她讲故事，幼小的弟弟被刚才这一幕彻底吓傻了，圆睁着一双大眼，惊恐的望着这一切。眼看快到中午了，桃花又急急忙忙的去做午饭，彩霞给弟弟穿好了衣服，坐在炕上守着他们的爸爸。
魏志喜迷迷糊糊的好像到了一个没有人的地方，这里的苹果花开的正艳，地上有绿油油的小草，还有叫不上名字的小黄花星星点点，枝头小鸟叽叽喳喳的叫着。他极力的回想着这熟悉的一幕，但怎么也弄不清楚这是在什么地方。仿佛他又看见穿着水红色衣服的桃花从苹果树下走过，扎着长鞭子，银聆般清脆的声音在问他：你在读什么书？
对了，他又回复了记忆，这是他当年在县城上高中时住校的地方，苹果园，小草、黄花、穿水红色衣服的姑娘，多美啊！他多么想跟桃花说说话啊，可惜他努力的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他哑了，他咳哑了，他发不出任何声音了，他孤独的无助的望着远处的桃花，他使劲的招手，但是桃花确越走越远，朝苹果园的另一侧走去，渐渐的只剩下了一个红点，渐渐的红点也消失了。苹果树上的花都纷纷扬扬的落下来，落在地上，覆盖住了小草、覆盖了小黄花，大地变成了白茫茫的一片，莫不是下雪了，苹果树都开花了，还怎么可能下雪，他想不明白，他也不想想明白，他只想见到桃花，他极力远眺着刚才那个小红点消失的地方，他跑了过去，期间他跌倒了好几次，但是他都爬起来追了过去，眼看前方的红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渐渐的能看出人的轮廊了，谁知他的脚下一滑，一头栽倒，他忍着疼痛站起来，小红点不见了，他的眼前出现了一条河，流淌着黑色的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他大声的喊叫桃花，可惜他的声音被眼前的河水声淹没，他垂头丧气的蹲坐在河边，望着对岸小红点消失的地方，痴痴的傻傻的。
不知过了多久，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一个声音：“该回去了！”
回去，回到哪去？这是在什么地方？说话的又是谁？谁在叫他，是桃花吗？像桃花的声音又不像，桃花的声音很清脆，而这个声音闷闷的低沉的令人感到不安、感到窒息。他抬起头，突然发现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黑影，长长的红舌头吊在胸前，脸色苍白，眼睛里冒着血……，吓得他冒出一身冷汗，两腿一软，就势倒了下去，汹涌的河水淹没了整个世界。
又过了好久好久，他感到有人在擦拭他的眼睛，他微微的睁开眼，发现桃花就站在他的身旁，彩霞蹲坐在炕沿上，他的嘴唇试着动了动，始终没有发出半点声音，只有两颗浑浊的泪水顺着脸睑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