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嘴在桃花家里整整睡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天刚麻麻亮,桃花家里的公鸡打鸣,他才醒来。他感觉就如同做梦一般,他本来是躺在向阳的山坡上放羊,可是冬天的太阳并不怎么暖和,西北风裹挟着雪花,拍打在脸上,像刀割一般。他远远的看见前边那棵白杨树上有一个大大的鸟窝,他看到有一只乌鸦飞进飞出,他猜想,那个鸟窝里边肯定有鸟蛋,就算没有鸟蛋,把那一堆干柴捅下来,也能生一堆火烤烤手。王大嘴躺在地上,眼睛直瞅着鸟窝,越瞅越觉得他这个想法是多么的完美。
于是,他从土仡佬里爬起来,拿上自己放羊用的法宝——长柄铁铲,这铁铲的柄足有一人长,下雨天可以当拐棍柱,晴天可以在山上挖一些诸如鸡腿腿、辣辣等野味来充饥,困了可以枕着它睡觉,高兴了还可以拿着它当兵器来唱戏,唱戏的时候,他倾刻间就好像自己手里握了一把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这时,他的长柄铁铲要完成一个它从来没有完成过的任务,充当一把力大无比的神器,去拆除一个乌鸦窝。
王大嘴站在白杨树下,举着铁铲试了试,还是不够长,他抱来几个大土块垫到树下,站上去试了试,还是不行。他跳起来试了几下,还是够不着。他越试越着急,越着急就越是想试。头顶上的这个乌鸦窝好像跟他有仇似的,今天,他非把这个窝给捅下来不可。
在天空中飞翔的乌鸦,好像也发现了这个可怕的敌人,发出一声声凄厉的叫声。不停的绕着白杨树盘旋。不一会儿,又飞来了一只乌鸦,两只乌鸦一刻也不停的盘旋在白杨树顶,发出刺耳的怪叫。他越看越来气,越听越烦躁。你再叫,再叫我非把你这窝给你拆了不可。
王大嘴的内心涌起一股莫名的火,好像是跟天空中飞翔的两只乌鸦治气,又好像是对自己治气。他一次比一次跳得高,可怎么努力总还是够不着,他跳累了,一屁股坐在树底下的土疙瘩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这可恶的乌鸦,还是不肯离去,它又飞了回来,落在树杈上。更可恶的是,它居然拉了一泡屎,不偏不正刚好掉在了王大嘴的烂皮袄袖子上。这王大嘴更加的来了气,抓住白杨树一顿猛摇,这树太粗壮了,摇了半天乌鸦窝依然完好无损,只是落下来了几片干枯的树叶。他抬起头大张着嘴,继续不停的摇,这时有一根不长不短的干树枝掉了下来,刚好掉到了王大嘴大张着的嘴里,这下子他真的生气了。他从嘴里把树枝掏出来,恨恨的扔到地上,然后拿起他的铁铲,别到裤腰带上,手脚并用,开始爬树。
他不知道爬过多少树了,今天,实在是气人,两只冻僵了的手,抓住树杆,往上爬去,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总感觉用不上劲。他一不做二不休,从裤腰带上抽出铁铲,一只手扶着铁铲,一只手用劲抓着树杆,一下、两下,继续往上爬,眼看就要爬上去了,他抬起头,大张着嘴,努力的喘了口气,又继续往上爬。爬得差不多了,他用双腿把树杆夹紧,然后用一只手牢牢的抱住树杆,一只手慢慢的把铁铲拿起来,举过头顶,向着乌鸦窝捅去。这一捅不要紧,乌鸦窝没有捅下来,反倒是捅下来了一堆土和鸟粪,他头超上嘴大张着,这些土和鸟粪不偏不正刚好落进他的嘴和眼睛里,土眯了他的眼睛,一着急,就忘了自己是爬在树上的,用抓住树杆的这只手来揉眼睛,结果就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冬天的地,冻的硬梆梆的,他只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还没有顾上疼,就没有知觉了。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感觉到有人把他背了起来,他的眼睛始终睁不开,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他就那样任凭那个人背着,又昏睡了过去。
当他再一次睁开眼睛时,他看见了桃花,他听到了有人在说话。他激动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好想从炕上爬起来,可是刺骨的疼痛又让他昏迷了过去。他在心里一次又一次的回想,自己怎么在桃花家里,可是想了好长时间也没有想清楚。不一会,他就感觉到有一股暖暖的东西流进了他的嘴里,他贪婪的吃着。
吃完感觉肚子里不是那么饿了,他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个给他饭吃的女人,可是总是睁不开来,他在脑子里反反复复的想着桃花的模样,桃花的样子好看极了,他心甘情愿的帮着她修梯田,那时候每天都能吃到桃花做的饭,每天都能看到桃花的身影,那是他这辈子过的最为美好的一段日子,为此,他真恨不得天天都修梯田,那样他就可以天天和桃花在一起,就可以天天有饭吃,天天能看见他在梦里不知道梦见过多少回的桃花了。
一阵阵困意,不停的向他袭来,他又昏睡了过去。在梦里,他做了一个甜甜的美梦,他梦见桃花就坐在他身旁,他的羊也在他身旁,他不冷了,肚子也不饿了,房子里有暖暖的炉火,炉火上烤着雪白的馒头,散发出一阵阵迷人的香味。
阳光透过窗户,暖暖的照进屋子,屋子里的一切好像渡上了一层金铂,闪闪发光。阳光照在大嘴的脸上,照在他像鸡窝似的一团乱头发上,他睡得真香。桃花轻轻的推开房门,提起放在地上的两只水桶,从屋子里退了出来。
她挑着两只铁桶去沟里边担水,彩霞和两个弟弟还躺在被窝里,外面实在是太冷了,起来也没什么事情,他们躺在被窝里看着空荡荡的屋顶。院子里有几只鸡在啄食,一只大公鸡仰起头,对着天打鸣……
桃花担水回来,推开门,大嘴听见院子里有响动,才慢慢的睁开眼睛,眼睛总是看不清楚,总感觉眼前面有什么东西糊着,模模糊糊中,他看到桃花进来了,担着一担水。他不好意思的从炕上爬起来,叫了一声桃花,桃花放下水桶,问他好着没?头还疼不疼了?大嘴没感觉到头疼,只是觉得有些晕乎乎的,就说不疼了。
桃花看大嘴没事了,也就没再多问什么,把两桶水倒进缸里,然后又提上空桶要去担水。这时,大嘴从炕上爬起来说,你别忙了,我去给你担水。
桃花说你昨天晚上摔的很严重,今天就回去缓一缓,再看看你的羊,昨天晚上只顾着你了,你的羊还在山坡上,也不知还在不在。
大嘴一听他的羊还在山坡上,就赶紧从炕上蹓下来,踏上他的破胶鞋,一瘸一拐的向后山坡上走去。
日子又回归了平静。
早晨,何阴阳和魏庄几个年轻的女子一起坐拖拉机到县城,然后从县城又坐长途班车到天水,从天水又坐火车,摇摇晃晃走了两三天,才到了广州,一下火车,她们全傻眼了。她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的楼,也从来没有想到在寒冷的冬天,这里的树叶居然全是绿的,这里的街上,人们都穿着裙子,而她们几个就好像从另一个星球来的怪物一样,个个都穿着厚厚的棉袄,热得她们直冒汗。
在来的路上,她们惊奇的大睁着眼睛,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风景,起初是一坐坐白雪皑皑的山,一个个的隧道,等他们在车上迷迷糊糊的睡了一夜,当第二天睁开眼睛时,他们看到了金黄的油菜花,看到了绿绿的田野,到第三天醒来的时候,窗外的风景完全不一样了,高楼一栋挨着一栋,马路一条连着一条,马路上的小汽车就像蚂蚁一样,跑的疯疯张张。这是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这是一个对魏庄的这些女子来说,完全陌生的世界。
来到广州,何阴阳先是把她们带到了一个早市上,这里有广东人说的早茶,他给每个人要了一碗肠粉,这肠粉看上去晶莹剔透,吃到嘴里滑滑的,她们不知道是用什么做的,反正觉得很好吃。吃完肠粉,何阴阳就找来了一辆面包车,把她们大包小包的行李塞到车上,然后又一个一个的挤了进去。何阴阳早把棉衣脱了,这会只穿着件衬衣。他让跟他一起来的那些女子也把棉衣脱了,她们一个个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是不肯脱。尽管她们此刻热的满头大汗,她们也不愿意脱。
何阴阳一看他的劝说没有用,就吩咐开车的师傅发动起车子,一路狂奔,在高楼大厦中穿行。坐在车上的她们东瞅瞅西瞧瞧,目不转睛的看着外面这个神奇的世界。
车子开了一早上,临近中午时分,车子拐进了一个小巷道,在一个小宾馆的门口停了下来。何阴阳说,到了!
于是她们七手八脚的又开始往下搬行李,然后等待着何阴阳给她们安排住宿。何阴阳说这里是工厂的宿舍,你们就暂时住下,他下午就去找厂长,给每一位安排工作。他吩咐完,就拿着个玻璃杯子去前台接水喝了。看来他对这个地方很熟,服务员都对他很客气。
一番吵吵闹闹之后,何阴阳给晓红她们几个安排好了住处,只留下了强胜女人一个人。何阴阳说,强胜女人年龄大了,不适合在电子厂工作,这里不远的地方有一个皮鞋厂,他跟那里的老板熟,他现在就带她过去。让其它的女孩子先去房间里边休息。
一路七扭八拐之后,他们来到了这个不大的皮鞋厂,说是皮鞋厂,其实也就两三间房子,整个厂子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味道。强胜女人一看这个厂子小的可怜,就不高兴了。就吵嚷着让何阴阳给她重新找一个工作,何阴阳说,你没看见其他人,只是住到了宾馆,什么时候有工作,还不知道,现在住宿的费用,等将来有了工作发了工资要全部扣下来。你今天来明天就可以上班,我已经跟这个厂子里的厂长说好了,一天十块,一个月三百,不迟到不早退还有奖金。我是因为和你家强胜关系好,才把这个好差事先安排给你,你咋就不明白呢?强胜女人一听明天就可以挣工资了,高兴的也就顾不得这个难闻的味道了,也许皮鞋厂本来就应该是这个味道吧,干着干着就习惯了。她仔细一算账,一天十块钱,一个月三百多,一年就可以挣三千多块钱。再说,这个工作也好干,只是让她扫一扫地上的垃圾,帮着工人们烧烧开水啥的,都是些轻省的活,每天八个小时,她和另外一个女人两个人轮流上班,两个人住一间职工宿舍,厂子里有食堂,吃饭不要钱,管饱管够。隔几天还可以洗热水澡,那比她在家里种庄稼要好得多了,于是她就开始心安理得的干了起来。
何阴阳安顿好了强胜女人,并没有急着回宾馆去找晓红她们。而是去了另一个地方,她去的这个地方叫东莞。他在这里认识一个叫周大牙的老板。
他找到周老板时,周老板正躺在一家洗浴中心的床上,有两个女服务员正在给他按摩。他低下头,对着周老板的耳朵说了几句话,周老板向两个女服务员挥挥手,女服务员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给他拿来了衣服。他三下五除二穿好衣服,就和何阴阳开上小车,向那个小宾馆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