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小时以后,柏舟把车停在了一栋咖啡色小楼的车库外面。初夏的夜来得晚,此时天边还挂着红彤彤的落日。
柏舟一停好车就照旧过来帮穆叶开车门,扶她下车。
“其实我现在已经可以慢慢走路了。”穆叶不太好意思总是这样被照顾。在熟悉的地面,她已经可以不用拐杖了,不过出门的时候还是带着一只,以防需要。
“还是小心一点好,不要落下后遗症,讹我一辈子。”柏舟倒是活学活用。
“一辈子”,穆叶控制着自己又要过度解读的冲动,把注意力集中在了周围的环境。
眼前的房子看上去没有什么特别,典型的美式住宅。跟她老板家的房子很像,不小,但也算不上豪宅,倒是挺附和神经外科医生的身份的。房子与房子间绿树相隔,互不打扰。后院被黑色的金属铁栅栏围住,视线被一排一层楼高的常青树阻挡。
柏舟背起自己的背包,左手提着大提琴,右手是穆叶的行李箱,往双开门的正门走。穆叶紧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这副模样,想到小时候的童谣,突然想笑。
郑姨来开的门,她一边接过柏舟手上的行李,一边温煦的说:“柏舟回来了。”
“嗯。”柏舟对她笑笑,便转身来扶穆叶进屋。
“阿姨好。”穆叶一见眼前的中年妇人就礼貌的打招呼。
“穆小姐。”虽然穆叶并不意外柏舟会提前跟家里人说她会过来,但妇人恭敬的语气让她有些诚惶诚恐。
穆叶弯腰脱下右脚的网球鞋,就准备脱左脚的支架。
“你还不能脱支架。”柏舟阻止。
“这个有点脏。”
“穆小姐,没关系的。”妇人说道。
“郑姨,能帮忙拿根毛巾来擦擦吗?”柏舟知道让穆叶就这样踩进屋来,她还是会不自在的。
郑姨取来毛巾就要弯腰来帮穆叶擦脚上的支架,穆叶忙伸手接过,“阿姨,我自己来吧。我叫穆叶,你叫我名字就好了。”听柏舟叫郑姨,她大概猜出来了她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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擦好支架,穆叶才发现外面看起来很普通的房子,里面却是极宽敞的。房子装修得很是淡雅,没有太多繁复的线条和浮雕。简洁的灰色墙面,白色的地脚线和顶线。进门两侧分别是客厅和正餐厅,再往里正对大门的位置横着楼梯,自成屏障,把会客区和里面的生活区巧妙的隔开了。楼梯侧边对着门的墙面上挂着两幅很大的蓝色背景的抽象油画。
柏舟带着穆叶往里走,绕过楼梯是两层挑高的家庭厅,大落地窗外是个游泳池,已经亮起了温和的晚灯。右边是宽敞的厨房。
两个硕大的岛台之后三个女人有说有笑的在做饭。
“妈,芬姨。我们回来了。”柏舟叫了一声。
三人闻声转过身来。
年轻女孩一见柏舟就开心的跑过来,伸出双臂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Isaac,我好想你。”
柏舟露出他那暖死人不偿命的笑,弯腰配合,在她背上轻轻的拍了两下,“恭喜你了,拿到了D大的Offer。”
穆叶站在旁边看到这一幕手脚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多想,只能对着两个妇人叫了声,“阿姨好。”她也不知道哪个是柏舟的妈妈。
“是穆叶吧,你能过来,真是太好了。脚好些了吗?”一个体型娇小的妇人过来牵了穆叶的手,又往她脚上看了看。
“好很多了,谢谢阿姨的汤了。”这一定是柏舟的母亲了。虽已是中年,但保养得很好,风韵犹在。柏舟的那张瓜子脸大概就是遗传了她的。
“哎!女孩子,一个人在外面不容易。”她拍拍穆叶的手背。
另一个妇人丰满健壮一些,烫着短发,见状,走过来,“这个是……?”
“芬姨,这是穆叶。”柏舟过来轻扶了穆叶的背介绍到。
“芬姨。”穆叶乖巧地跟着叫。心里在想,这家伙之前怎么没把家里的情况交代清楚啊,倒跟他平时周到的作风相悖。难道他这次叫我来,别有意图?
芬姨点点头,脸上还有不明的表情,但既然柏舟点到为止,她也没好再问。
Amelia倒不认生,自我介绍道:“我是Amelia,跟Isaac从小玩到大的。”然后从上到下的打量穆叶。
“恭喜你了。”刚才听柏舟说她拿到D大offer,穆叶顺势祝贺。也自在心里把她盘桓一番。姑娘穿着贴身的吊带背心和牛仔短裤,勾出婀娜的少女曲线,露出健康的小麦色肌肤,很是有青春活力。跟自己这种乖巧的学院风女生很是不同。刚才这姑娘的自我介绍好像是有所暗示她跟柏舟情谊非浅。刚才的见面礼,虽是姑娘更为热情,但柏舟似乎也对她迁就有加。
穆叶来不及细细的品出其中意味,柏舟便对着母亲说,“我带穆叶去见见爸爸。”
“去吧,在书房。”母亲点点头,“完了收拾好就准备吃晚饭了。”
柏舟轻扶着穆叶转身,就见父亲拄着一根拐杖,已经从书房出来。
穆叶见到他,把到嘴边的“叔叔”吞了下去。他虽不是老态龙钟,甚至可以说是精神矍铄,但显然不能再被称作中年人。一时不知如何称呼,想到以前看的香港电视,叫了声“伯父”。
穆叶跟柏舟的父亲简单寒暄两句,柏舟便提着行李,带了她上楼。
Amelia跟在后面,没上几个台阶,就被芬姨给叫了下来。
穆叶被带进了一个以墨蓝色为主色调的房间,配以白橡色家具。床头墙面颜色稍深,点缀了篮球,足球,棒球,滑板之类的墙贴,床品是深灰色格子。一派青少年风。
她看向柏舟,眼里是戏虐的笑,“这是你的房间?”
柏舟羞涩的低头挠挠额头,抬了抬眼帘,“我很少住这里,所以很多年没有重新刷过了。芬姨她们住了客房,这几天你就住在这里吧。”他把她的行李放到了衣帽间。
“那你呢?”穆叶问。
“我住我哥的房间。我哥在加州,不回来。”
“你没早告诉我你们有客人。要知道不方便我就不来了。”穆叶很过意不去让柏舟有自己的房间不能住。
“没有不方便。”柏舟给穆叶简单的交代了一下,便拿了几件物事,提着他的背包准备出去,“我把东西放好我们就下去吃饭。”
穆叶从行李箱里拿了潘岳的山水画,跟着柏舟下了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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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楼来,餐桌已经摆好,几个人正坐在家厅的沙发上等候。穆叶把礼物递给柏舟的父亲,“听说伯父在潘岳住过几年,所以就带了副潘岳的山水画。”
“哦?”柏舟父亲饶有兴味的立刻打开了卷轴。母亲和芬姨也凑过来欣赏。
一孔石桥,几瓦旧宅,青石板的街。
老人静静的注视着这幅画,良久,叹口气,本就深陷的眼似乎更深沉了。
穆叶看气氛似乎有些沉寂,又怕耽误了大家吃饭,便说:“这石桥和旧房子都已经不在了。我也只在照片或者画上见过,据说有些历史的,可惜被拆了,没能亲眼见到。”
“我见过。”老人沉沉地说。
柏舟母亲怕在这个时候勾起老人的情绪,忙招呼大家去餐厅,“先吃饭吧,还有好几天呢,你们有时间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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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卷好画轴,大家才一起落座。
这顿饭是在前面的正餐厅吃的,可见柏舟母亲的重视。
晚饭吃得很安静,连Amelia话也很少。所以穆叶并不需要准备话题寒暄,只需要在偶尔被提问的时候回答就好。而问题也极为简单,基本都是围绕着潘岳,比如,
“穆叶是从小在潘岳长大的?”
“是的。”
“家人还在那里吗?”
“嗯,爸爸妈妈都还在那里。”
“他们都是潘岳人?”
“是的。爸爸是潘岳郊县的,妈妈是潘岳市人。”
“我在那里的时候,潘岳是叫做地区的。”这话自然是柏舟父亲说的。
可见柏舟所言非虚,她确实是被邀请来讲潘岳的。
唯一有点例外的问题是关于她的名字。
“你的名字有点意思,好像很少见人用‘叶’字做名。”柏舟的母亲问。
“我爸爸妈妈比较懒了,直接把两个人的姓放在一起做了我的名字。”穆叶笑回道。
“哦,所以你爸爸姓穆,妈妈姓叶?”
“是的。”
“我老家那边姓叶的很多。”
“我外公祖籍就是广东的。”穆叶听柏舟说过他妈妈老家是广东的。
晚饭结束,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穆叶躺在柏舟的床上,翻来覆去。虽然被子上只有洗衣液的留香,但还是让她心生缱绻,忍不住把被子紧紧的裹在了身上,扯到鼻子下面多闻了闻。又想到Amelia,难道柏舟是拿她来做掩护?又或者相反?难道柏舟看出了她的心思,让她知难而退?如若后者,大可不必。其实他不再联系她就好,实在不必如此劳师动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