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穆叶也不好睡懒觉，听到一点轻微的响动就起来了。
下到楼来，见柏舟的父亲和母亲正在泳池边的花坛散步，便跟了出去打招呼。
“怎么不多睡一会儿。”柏舟母亲和蔼地问。
“我平时都是这个时候起。”穆叶说。
“放假就睡睡懒觉，你看那两个孩子都还在睡。我们是年纪大了，睡不着。”
“我起来了。”身后传来柏舟开门说话的声音。
柏舟两兄弟的房间相邻，中间连着一个公用的卫生间，在两个卧室各开了一个门，据说这样的布局还有个专门的名词，叫做Jack and Jill Bathroom。他听到穆叶起床洗澡，便也跟着起来了。
穆叶听到他的声音，转头朝他笑笑。
“行，你下来了，就陪你爸爸去散散步。我去看看早饭。”柏舟妈妈说。
后院比穆叶想像的要大，抬眼望去，泳池过去是一片修剪整齐的草坪，再往外便是一小片沙滩。
******
问完早安，穆叶便回房间跟爸爸妈妈例行周末视频。
“今天怎么这么早？”妈妈接起视频就问。
“在朋友家，不好睡懒觉了。”
“哦？男朋友还是女朋友啊？”妈妈一听就来了兴致。
“男‘的’朋友。”没等妈妈接话，穆叶抢说道：“不要乱想，他的爸爸是潘岳人，只是秉着‘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的原因，让我过来的。”
“老乡啊，居然在那里还能遇到潘岳的老乡。好啊好啊！他们会说中文吗？”正在厨房做晚饭的父亲正一边在围裙上擦着手，一边凑到Ipad跟前。
“会啊，怎么？”穆叶警惕的看着爸爸。
“那让我们跟他们说几句，谢谢人家招待你啊。再说故乡事，你哪里有我们知道的清楚。”
“人家在外面散步呢，不方便。”穆叶说着把手机拿到窗前，屏幕里出现两个在草坪漫步的人影。“你看，他们在那里，太远了。我现在走得慢。真不方便。”
“叶子，那个年轻的就是你朋友？”妈妈一脸八卦。
“嗯。”这不废话吗，难道还会是年长的那个？
“不错啊，模样好，个子也高。”妈妈满意地点点头。
“这么远，你看得清模样？”
“看不清也感觉得出气质啊。”
这怎么一副看女婿的姿态啊，远远的一眼就把老母亲的心给捕获了。穆叶赶紧防微杜渐地阻断母亲的异想天开，“妈，我说了，只是普通的朋友，不要胡思乱想。”
“嗯，好好好，现在只是普通朋友，我不胡思乱想。”
穆叶爸妈又交代了一番，比如女孩子要保护好自己，在别人家要有眼力劲儿，嘴巴要甜一点之类的话，便结束了视频。
******
悉听母亲教导，挂了视频，穆叶就下楼帮柏舟母亲摆餐桌。
早饭快结束的时候，柏舟的父亲对穆叶说：“昨天画上的那石桥，我那里还有一张旧照片。”
吃完早饭，穆叶就跟着老人进了书房。
她打量了一下这个房间，书架上的书不多，倒是有很多各色古玩。而那幅画，老人已经把它挂在了最显眼的那面墙上。
“坐吧。”老人指了指双人沙发。慢慢的走去书桌后面，打开抽屉，拿出了一个Ipad，来到穆叶身边坐下。
老人把挂在胸前的眼镜拿起来戴上，动作略显迟缓，但却稳妥，并无大多数老人的颤颤巍巍。毕竟是外科医生的手，穆叶心想。
他慢慢地在Ipad上输入密码，点开照片，递给穆叶。
屏幕上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看起来是翻拍的，不是十分清晰。照片上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和一个梳着长辫的女孩站在那孔石桥边。少年貌似很高，身穿黑色的中山服套装，头戴贝雷帽，脊背挺直，带着微笑。即使有些模糊，也能看出他的浓眉深目，还有深深的酒窝。女孩不到少年的肩，穿着花布斜扣的衫衣和宽腿的棉布裤，跟少年的衣着风格迥异，却并不觉维和。女孩很是清秀，笑得有些羞涩却甜蜜。
不知为何，穆叶总觉得这照片似曾相识。不过这样的老照片给人的感觉都差不多，估计是在电视或者博物馆里见过。她没有深究，只问道：“这个男生是伯父您年轻的时候吗？”
“哦？你这都能看出来？”老人有点欣喜。
穆叶哪里能看出来，只是这身高，再加其他已知信息如此猜测而已。
“这照片，应该是十八九岁的时候照的了。快七十年前了。”老人缓缓地叹口气，眼睛又随着时空深了下去。
原来柏舟父亲已经年近九十，穆叶只当他七十来岁，如果不是那根不离手的拐杖和微微佝偻的背，要说六十几也不离谱。
老人片刻后从回忆里回来，“我上次回去，已经完全找不到它原来的位置了。连那条小河好像都变了。”
人们常常感慨物是人非，只是当物也换星也移之后，却是连睹物思人的介质也没了。
两人聊了很久，从潘岳的变化聊到架子上的古玩，再到如何淘古玩，最后还探讨了一番神经外科手术和穆叶的课题。书房里时而欢声笑语，时而严肃的探究。时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
穆叶从书房出来，只见柏舟的母亲和芬姨坐在游泳池边的躺椅上晒太阳，不见柏舟和Amelia。
“聊完了？”柏舟母亲见到穆叶便温暖地问，看穆叶四处张望，解释道：“柏舟被Amelia拉去冲浪了。”
穆叶抬眼朝沙滩的方向望了望。
“不是在这里，这里没有浪。他们去公共海滩那边了。不过应该马上就会回来了。柏舟知道你在这里，不会去久的。”她的声音总是那么柔柔的缓缓的，让人听起来很舒服，“你要不在这里坐坐，如果想自己做点什么，随意就好，不要拘束。”
这样从容的行事和语调，也只有在长期衣食无忧优渥的环境下才能慢慢养成。
“好的。”穆叶回道，语速也跟着慢了半拍。想了想，回到屋里拿了kindle出来，也在泳池边的一张躺椅上坐下，一边有一眼无一眼的看看书，一边跟两位阿姨随便聊两句。
没过一会，他们果真回来了，放置好冲浪板，直接从房子旁边绕到了后院。
柏舟径直走到穆叶旁边，手撑着椅背，弯腰低头看了一眼，“在看什么书呢？”
“My life。【注】”
“你喜欢他？”
“又好看又有智慧，很难让人不喜欢。”
“我大学毕业那年，他来给了毕业致辞。”
“是吗？”穆叶有些兴奋的转头去看柏舟，但很快心慌的把头转了回来。
他还穿着冲浪的紧身衣服，线条太突兀，让她不自禁红了脸。
“我去换衣服。”柏舟说着走到泳池旁边的淋浴头下冲洗，然后拿了一根放在旁边的沙滩巾，边擦着身子，边进了屋。
Amelia站在泳池边，直接脱了镂空的蕾丝罩衫，往旁边一扔，露出里面的比基尼。紧致光滑的线条一览无余。她作势要直接往泳池里跳，被芬姨忙叫住，“你先去把身上的沙子冲干净。”
Amelia哎了一声，无奈的走到刚才柏舟用的淋浴头下冲了冲。
看到穆叶坐在那里，问道：“你游泳吗？”
穆叶摇摇头，“我没带泳衣。”
柏舟没跟她说过是在海边，现在她正穿着一条白色的快到脚踝的连衣裙。
“下午让Isaac带你去买一件好了。”
柏舟很快换了T恤短裤出来，在穆叶旁边的椅子坐下。
“你陪穆叶去走走吧，她陪着你爸爸聊了一上午，又陪我们在这里坐了这一会儿。估计闷坏了。”柏舟母亲说。
柏舟看向她，“要去吗？”
“那就去那边沙滩上走走吧。”穆叶对这里不熟，便只是指着后院的沙滩说。
柏舟扶了穆叶起来，又弯了手臂，示意她挽过来。见穆叶有些犹豫，说道：“草坪和沙滩没有看起来那么平整。”
******
看着穆叶挽着柏舟走开，芬姨试探地问道：“穆叶是柏舟的女朋友吗？”
柏舟母亲不以为意地笑笑，“我也不知道。他们的这些事情，我也不掺和。”
芬姨叹口气，“也是，你这两个孩子，都被Richard教育得这么好，不怕乱交朋友，省心。Amelia就没有那么容易了，我们肯定要操心一些。”
“是你自己放心不下而已，我看Amelia就很好。”
芬姨意味深长的觑了柏舟母亲一眼，说道：“我还没看你们家Richard能跟哪个外人聊这么久的。还是个小姑娘，你说他们能有什么共同话题啊？”然后摇头笑笑。
“是挺投缘的。”
芬姨又望了一眼穆叶的背影，砸吧了一下嘴，“别说，这姑娘还真跟你们像一家人。你不觉得她跟Richard年轻时候有些神似吗？尤其是那对酒窝。”
柏舟母亲斜睨芬姨一眼，讥诮笑问道：“你见过他年轻时候？”却也在心里思量一番，要真能这么巧倒好了，也了了他这么多年的心事。不过这姑娘父母即不姓潘也不姓黄。而且他回去找过三次，其中两次还是通过公安局，都是说查无此人。如若是改了名字或者不在了，也该有个记录才是。他们多半已经搬离了潘岳。
芬姨没觉出柏舟母亲游走的思绪，继续说道：“他刚认识你的时候，也还不算太老吧。要说四十岁出头，也不会有人怀疑。他第一次来餐馆的后厨找你，不要说我们几个女的，就是那些男的都看直了眼，那翩翩风度，简直像从电视里出来的一样。你也是运气好，遇到他，不仅捡回了一条命，看看你现在过的这日子，再看看你这两个孩子，一个医生一个律师。这些我们八辈子都盼不来的。”
“他对我和孩子确实是很好的。还记的柏舟和柏森小时候，不喜欢学写字，他弯着腰握着他们的手一笔一划的教。你说他那时候那么忙，工作以外的时间都给孩子们了。”柏舟母亲回想着那个画面，脸上浮起幸福的笑，虽然心里知道他多多少少也是为了弥补自己曾经未能履行完的责任。
曾经的那个不爱写字的小孩，如今倒也有些他当年的风采了。她望向了正往沙滩慢慢走去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