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祖母是英国人，这个信息太有爆炸性，不要说小辈们，连穆叶的妈妈和三舅也不知道。

　　穆叶一条一条的翻看着家族群里的信息，企图从中找出能反驳她结论的线索。平静下来的穆叶仔细想了想，她目前的论据并不充分，共同点仍然可以用巧合来解释，虽然概率极低。况且还有几个不同点，尚未找到合理的解释。

　　群里开始时大都是小辈们的兴奋，诧异，和惋惜：我居然也算混血呃，还有八分之一的外国血统呢。老爸，为什么你们没有跟着一起去香港或者英国呢？我们就可以少奋斗几年了……

　　这种崇洋媚外好逸恶劳的论调很快被大舅压了下去：你们现在日子过得不好吗？我们要是去了香港或英国，还有你们吗？再说了，待在祖国亲眼目睹亲身感受这么多年的飞速发展不好吗？做个时代的弄潮儿不比坐享其成好？你们应该庆幸生在中国，长在中国，要不哪里来的那么多改变人生，改变世界的机会？

　　深谙大舅的规矩和脾气，小辈们瞬间噤了声。

　　跟大舅古板严肃的性子相反，三舅幽默和蔼：大哥，何必上纲上线。大家也就是聊着玩，忆苦思甜一下有什么关系。你什么时候看我们群里这么热闹了，这样也有助于增进大家的感情。

　　妈妈也出来和稀泥：是啊，我还在想呢，我原来那名字怎么那么洋气，看来是有缘由的。

　　妈妈原名叫做黄丽莎，这个穆叶是知道的。因为妈妈很喜欢那个名字，便偶尔会提到，顺便再嫌弃一下后来外婆外公给取的叶炜，既老土又男性化，最重要的是跟她那可爱美丽的形象完全不符，上学工作中便没少闹出啼笑皆非的尴尬。

　　听妈妈提到自己以前的名字，群里顺势把舅舅们的曾用名八了出来，艾迪，艾伦，艾文，尽都是英文名直译过来的。引来小辈们的一番嘲笑。

　　穆叶豁然回过神来，自己这是犯了老毛病，把简单的事情搞复杂了。

　　******

　　穆叶平日工作中常涉及研究两个独立事件或信号的关联，往往需要繁琐的分析，以致看到数据就条件反射地带入复杂的推衍，有时难免把简单问题复杂化。

　　记得有一次她正在对两组神经信号做傅里叶变换，计算卷积和互相关指数，老板见了，问道：“你分析的目的是什么？”

　　“看他们的相关性。”穆叶回道。

　　“嗯……这两组信号一看就是相关的，甚至连相位和时间差都能立刻得出，为什么还要进行那么复杂的分析？”

　　穆叶哑然。

　　“好的数据自己就能说话。（Good data talk by themselves.）”老板笑笑走开了。

　　******

　　好的数据？对于这件事，万无一失的数据自然是基因测序。但很显然，这不现实，也没有必要。穆叶只需再看一眼柏舟父亲的那张旧照片，便一切水落石出了。要柏舟去找他爸爸要一张吗？如果不是，那自然最好，要是是，她该怎么去面对柏舟。这个事情即使要对峙，也应该是跟柏舟父亲，而不是他。他固然应该知道真相，但应该是从他父亲那里，而不是她来告诉他。

　　这样想着，穆叶放弃了叨扰柏舟的念头，却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大舅，你还记得你们亲生父亲的名字吗？

　　大舅已然不耐，却保留了对穆叶的客气：叶子，你今天怎么这么多莫名其妙的问题？

　　没等穆叶回答，妈妈就解释：叶子要写小说，找素材。

　　穆叶没等来她想要的答案，却等来了表哥表姐表妹的惊呼：写小说？穆叶，我这里有好多好故事，你要不要。穆叶，给你姐姐我安排一个好角色。穆叶，你没事写小说做什么？现在网络小说太多了，很难出头的。你有精力写小说还不如做代购。我手里现在就有一大把的客户资源，绝对有市场。

　　穆叶没心情跟他们扯，便只“嗯嗯”两句，又开始缠上了大舅，语气近乎哀求：大舅，如果你知道亲外公的名字的话，能告诉我吗？谢谢了。

　　穆叶举着手机在床上翻来翻去好几轮，才看窗口下方显示“大舅输入中……”。穆叶紧张地注视着屏幕，好一会儿才出来三个字：黄义爵。

　　穆叶立刻把“黄义爵Richard Wong”输入了搜索引擎，却连一条结果都没有。又输入“Richard Wong中文名”，出来几个无关人物。

　　穆叶轻轻地舒了一口气。

　　又想了想，既然舅舅妈妈们的名字都直接从英文而来，那外公那时也一定是有英文名的，便又问道：大舅知道外公的英文名吗？

　　这次大舅倒是回得很快：不知道。

　　随后立刻语重心长道：叶子，你不要把精力花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小说，把心思用在自己的研究上，争取能做出一些成绩，让我们全家都为你骄傲。

　　穆叶：嗯，谢谢大舅。

　　穆叶心里的弦稍稍放松，没有更多的证据便是好消息。倒也很快踏踏实实地睡着了。

　　******

　　只是第二日起来，“是”与“不是”又在穆叶的脑子里开始拔河。索性打开电脑，新建了一个空白文档，提行写道“假设：柏舟父亲就是外公。”

　　下面做了一个表，把所有已知的亲生外公和柏舟父亲的相关信息都列了出来。其中一半相同，剩下的一半不同或者只有单一信息。

　　从严谨的推理来说，但凡有一个不支持论点又无从解释的数据存在，结论便不成立。虽然有些无从解释是因为有限的信息。而在所有的相斥条件中，柏舟父亲与外公之间的专业差异无疑是最难解释的。

　　根据时间推测，外公离开时已经大三十出头，甚至年近四十。在那样的年龄，从物理学转换成神经外科，还能做出斐然的成绩，实在太不可思议。

　　于是穆叶在表格的下方输入一行字“结论：柏舟父亲不是外公。”

　　写完，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小包冻虾和水果，准备给自己做一碗鲜虾水果沙拉。

　　穆叶认真的切着芒果粒，却无意识的叹口气。顿了顿，放下了刀，洗了手，拿起了流理台上的手机。

　　“喂，木头，怎么想到给我打电话了？不用陪你们家柏舟吗？”对面传来司静的声音。

　　“柏舟回纽约了。司静……”穆叶闷闷地叫了一声，又停下了，实在不知道该怎么来说。

　　“怎么了？跟柏舟吵架了？”司静听出了穆叶语气中的异样。

　　“没有。”柏舟像个棉花包，从来不会跟穆叶吵架。穆叶偶尔语气不好，他便当她是心情不好，要么安慰，要么安静地不去打扰。

　　“那怎么了？”

　　穆叶犹犹豫豫地把自己这两天的纠结说了出来。

　　司静听完哈哈大笑，“木头，以前你总说我小说电视看多了。我看你才是走火入魔了。”

　　“你是说我想多了？”

　　“当然了。这种幻想自己是豪门之后的梦，我从高中开始就不做了。”

　　“但是你不觉得巧合太多了吗？再说了，即使只有百分之一的可能性，以我们现在的关系也是不可能接受的啊。”

　　司静点点头，“这倒也是。如果你不想立刻问柏舟的话，就自己做好最坏的打算。如果最坏的结果都能接受的话，那也不是事了，对吧？等你找他父亲问清楚以后，情况只会更好。”

　　穆叶放下电话，心里更乱了。虽然想到将来会心痛不已，但最坏的结果不是将来，而是已经发生的过去。

　　想到这里，胃里一阵不适。赶紧倒了一杯柠檬汁，把那点生理的难受压了下去。

　　午饭自然是没法吃了，穆叶收拾了厨房，便回了卧室，躺在了床上。

　　几个新鲜的名字在脑子里面打转。义爵，Richard，相似又不相似。艾迪，艾伦，艾文，艾……，Albert Wong的中文名是黄艾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