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到家,柏舟已做好了意大利面等着穆叶。被穆叶赶出过厨房的柏舟,现在成了做饭主力,原因很简单,穆叶太忙。倒不是柏舟不忙,只是他的工作不拘于地点与时间。
开饭前,穆叶给柏舟和自己各倒了一杯红酒,举起酒杯跟他碰了碰,“庆祝我即将脱离那个让人心烦意乱的课题。”
柏舟讶异,“你不是想出解决方案了吗?”
“嗯,不过没有被接受。”穆叶苦笑,“可能是他们真的太蠢笨自大,又或者是我太过人微言轻。”
穆叶觉得要是这个方案由James提出,效果有可能不一样。不过那样,她的角色便仍旧只是个帮忙做手术的学生而已。她明白老板是为了让她和她的工作得到应有的肯定。这又难免会让她思考究竟个人的得失更重要还是齐心协力解决问题更为紧迫。
听完穆叶的烦恼,柏舟皱了眉,“一个健康的合作环境应该不会让你有这种二选一的困惑。按理,James这个时候应该站出来背书你的提案,又或者这个提案由他来提出,但是把足够的功劳归功于你。他没有那样做说明要不他并不是完全赞同你的方案,但不好打击你的积极性;要不……”
柏舟没有说完,穆叶知道他不愿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人。
“老板没有让我告诉他细节,他也没有细问。”所以估计两者都有。
柏舟露出个尴尬的笑,揉了揉穆叶的头,“如果你很在意这个创意,我建议你所有重要的交流都通过Email ,并且备份所有的原始文件并标注日期。”
穆叶笑笑,“我应该为这个专业意见支付多少钱呢?”
“嗯……”柏舟貌似认真的算计了一下,“我的收费很贵的,预付千金,之后……你收益的一半。”
穆叶歪了头疑惑地看他,“你确定你读过的是武侠小说,不是别的?”
“我的书架你有检查过。”柏舟一脸无辜。
“哼!现在又不是只有那一种媒体介质。”说到这里,穆叶突然想到什么,“你说你之前忙得连恋爱都没时间,怎么还有时间看小说?”
“在有很多事情需要做的时候,你怎么办?”
“根据重要性,紧迫性,和自己的意愿进行优先级排序。”
“那不就对了。”
穆叶咬着筷子微不可查地弯了嘴角。
吃完饭,穆叶跟着柏舟一起收完碗就被赶出了厨房。
“时间不早了,你先去洗澡。我要收律师费了。”
穆叶对某人道貌岸然地行衣冠禽兽之事已经习以为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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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去的两个星期,穆叶便真的没再碰BioSky的课题。Injung还在努力尝试她的方法,Chris接着做了几个手术以后也回归到了他原来的课题。
期间,在一次领导会议以后,老板被James顺便问到穆叶提到的缝纫机的概念,便没再追究。老板叹口气摇摇头,既是庆幸又是遗憾,James已经不再是那个创造出神经外科奇迹的James了。
创意没被接受的郁闷倒没有纠缠穆叶太久。因为在这场挑战中,她已经战胜了自己,找到了她想要的方法。而跟别人的较量,总是离不了天时地利人和,实在不是她能控制。
二则,她找到了新的目标。她目前正在总结的课题,越琢磨越觉得意义重大。跟老板商议以后,决定把论文投到最权威的期刊。既是最权威的,那便需格外的斟字酌句,严密论述。故很快的投入了进去。
只是她放下了,别人倒不见得放下。
一日午餐时,David就神秘兮兮地问穆叶,“听说你不再参与BioSky的课题了?”
穆叶诧异,“我只是暂停了手术而已,目前的方法行不通,我在等老板跟他们进一步的协商。”
“是吗?但是Injung还在继续。波说你做不出来,所以Injung现在代替你。”
穆叶以为这件事已经就此揭过了,现在一听到那个名字就犯恶心,不过知道David是好意,只好勉强笑笑,“Edgar还没让我退出。”
“你跟Edgar好好说说,要是能继续就不要随便退出,毕竟这是James拉过来的一个大项目。你什么时候看他这么频繁地来我们这边,要是能在他面前有所表现,之后拿封他的推荐信,到哪里都方便。”
“我尽量吧。”穆叶笑得有点勉强,有江波的推波助澜,要想在James面前有所表现着实不难,只是估计是朝着相反的方向。
James在神经外科领域据说是有些名声的,要不当年也不能把老板从代理主任的位置上顶替下来。在穆叶对江波产生偏见之前,也听他在午饭闲聊的时候大大的赞扬过James。之前穆叶还对他颇有些好奇,但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总觉他的行事风格不十分让人舒服,也许是太过功利,又或圆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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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的早上,穆叶迷迷糊糊地习惯性地把手臂往旁边一搭,却落了空。才想起来这个周末柏舟回纽约看他爸爸妈妈了。竟有点空落落的。
习惯,是啊,她已经习惯并且享受每天早上能在柏舟的怀里醒来,然后跟他争抢卫生间,输了的去做早饭。习惯晚上从实验室出门的时候给柏舟打电话汇报行程,回到家打开门就能见到融融暖暖的灯光,厨房里有个同样温暖的柏舟在准备晚餐;她习惯了这个时候走过去抱抱他,踮起脚在他唇上轻轻一吻表示感谢。如果需要做实验到很晚,她也不用再精细的算计实验的时间以便能精准的赶上稀疏的晚班校车,因为她已经可以理所当然地要求柏舟给她开一趟专车。
几周前她还在胆怯把自己的生活跟另一个的捆绑在一起。这种畏惧跟她有多爱他无关。她爱他,很爱,这种爱已经不是刚开始的荷尔蒙的作用,而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欣赏,欣赏他的善良,智慧和淡泊。如今那人不在身边她已经不再习惯,竟少了安全感。
穆叶庆幸自己发现了这种失落,躺在床上细细咀嚼了一会儿这种失落才慢慢爬起来。
柏舟不在,她应付着热了个牛角包,煮了杯咖啡,拨通了她爸爸妈妈的视频电话。
“哟,今天想起来主动跟我们视频了?”最近都是爸爸妈妈给穆叶电话,而穆叶每次都是敷衍的聊两句便着急的挂断。
“咳,柏舟回纽约看他爸爸妈妈了。”穆叶解释。
“如果不是小黄不在,你就想不起还有爸妈,是吧?”
“你也是,我只听说过婆婆吃儿媳妇醋的,没见过你这丈母娘吃女婿醋的。”爸爸瞪了妈妈一眼。
“我这说的反话,你听不出来啊,白跟你生活了这么多年了。”妈妈立刻瞪回去,又转过头来望着穆叶,“对啊,叶子,之前小黄在,我不好问。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
“妈!”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们结婚可是要回来摆喜酒的啊,我们给了那么多红包出去,怎么着也要收点回来吧。”
“妈,你怎么这么庸俗呢。”穆叶皱了鼻子,颇有点嫌弃。
“就是,庸俗。”爸爸附和着,“不过叶子啊,小黄这孩子,我们看是很不错的。第一次跟他视频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他是真心的心疼你,接电话的时候那轻声细语,轻手轻脚的样子,生怕把你吵醒了。你啊,得好好珍惜,两个人啊一定要相互帮助相互体谅才能长长久久。”
“哎!爸,我知道。”怎么这么啰嗦,“对了,你们不要叫他小黄了,多难听啊。”
“小黄叫着亲切啊,不愧是我们黄家人,你看那样子,多帅气啊。”
“你妈妈又要来了,一说到黄家人,那都是完美的。”
“那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外婆多挑剔的人,对我亲爸的评价是‘无可挑剔’。”
“无可挑剔”,穆叶在心里笑笑,是啊,那人无可挑剔。
“我连照片都没见过一张,怎么知道?那是远香近臭,用现在的话说是什么‘戴了距离和时间的滤镜’,他要真天天在身边,评价肯定又不一样了。”穆叶知道爸爸妈妈且又要掰扯一阵子了。倒是很久没有听到这么亲切的对话了,以前在家的时候一听到他们互怼就烦,现在倒像是优美的交响乐。
“那还不是我妈太胆小,他前脚走,后脚她就把他所有的东西都处理掉了,生怕留下他的蛛丝马迹。要不是三哥偷偷藏了一个他的笔记本,倒真像他从来就没在我们的生命中出现过一样。哎!三哥居然能藏了这么多年没透露半点风声,妈去世了他才拿出来给我们看了一眼。我妈也够心狠的,这么多年了,对他都是只字不提。开始的时候爸还在,还能理解,但后来爸去世了,有次我们问她,她都只是一句‘说他做什么?’就把我们打发了。”
穆叶记得那回事,那好像是一次过春节,一家人吃团年饭。外婆那含着哀怨讳莫如深的表情穆叶记忆犹新。
“那不是心狠,是爱之深。你对自己妈的了解还不如我这个女婿。”
妈妈白了爸爸一眼,接着说:“那笔记本的内容你当时也看了。”又转头对穆叶,“叶子啊,你亲外公也是很厉害的。那个笔记本里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公式,连你大舅都不知道。”
“我感觉是在推导广义相对论的什么东西,隐约看到一个类似于场方程的。”
妈妈不屑的瞥了爸爸一眼,“你又懂了,连我大哥那样的正经高考的大学生都看不懂,你一个工农兵大学生能看懂?”
“嘿,我工农兵大学生怎么了,当年你嫁给我,不也看上了我这成分吗?”
“好,好,好。不管怎么样,反正我们这一辈没一个赶得上他的。”说着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还好,我们叶子也马上就是博士了,还是A大的博士,算是没埋没了我们黄家人的好基因。”
“A大的博士多了去了,有什么稀罕的。妈,这话在家里说说就得了,你可别出去得瑟,丢脸。”
穆叶没要紧事需要做,便守在视频前耐心地听她爸妈东家长西家短的跟她絮絮叨叨。倏然间发现跟他们的日常似乎已经很遥远了,而曾经那些也都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这样想着,突然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爸,妈,你们什么时候过来玩一趟吧。反正现在签证也有了。”估计要回归到他们的生活是不太可能了,那就让他们更多地走进自己的生活吧。
“你妈早想了。等她过两个月退休了就自由了。”
“是,只有两个月了。要不是当初为了躲下乡,你外公把我户口本改小了两岁,我早就退了享清福了。”
穆叶撇了嘴笑,“妈,你好像一直坚持要按照户口本过生日来的,生怕多给你插了两根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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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爸妈的电话,穆叶托着一颗空空的心在屋子里面晃荡,以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公寓原来如此宽敞,宽敞得以致空旷。
所以等柏舟一回来,穆叶就主动的投怀送抱了,“我好想你。”还没等柏舟放下背包,穆叶就抱住了他。
“嗨,怎么了?”这表现实在不太寻常,“做什么坏事了?”柏舟立刻松了手上的包,搂了穆叶,笑问道。
穆叶在他怀里摇摇头,“就是想你了。”
柏舟立刻抱了穆叶去卧室,让她身体力行地表现了一下是如何想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