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舟母亲推开书房的门，见柏舟父亲仰头靠在沙发背上，闭了眼，似在沉思。他听到声响，慢慢抬了头，“你怎么来了？”
“是穆叶让我来陪着你的。”柏舟母亲走到刚才穆叶坐的位置。
“这孩子，如此细心，倒是像她外婆。”老人脸上是莫测的浅笑。
“她外婆？”柏舟母亲惊异地抬了眼帘，难以置信，“所以，穆叶……”
“嗯。”老人缓缓地点点头。
“难怪。那你……”
老人摆摆手，“我这身体，我知道。放心吧，这把年纪了，早不会再大喜大悲了。要出问题，也不会因为这个。”
柏舟母亲欣慰地笑着，“那就好。总算圆了你这么多年的心愿。这个假期可得好好庆祝一下。只是，穆叶怎么知道的？”
“还没来得及问。”柏舟父亲想到穆叶离开时缓缓起身倦怠的样子和面上的神情，“这孩子，今天看她好像面色不太好，晚饭也没什么胃口。你找个机会问问她，即使现在是她亲外公，有些事我也不好问。”
“你是说……”
“我也只是瞎猜的，你问的时候讲点技巧，别吓着她。”
“莫不是要再添一件喜事了。”柏舟母亲似乎对这个消息更是开心。
“等等，”柏舟父亲突然举起左手，恍然大悟，“是我们疏忽了，这两个孩子并不知道柏舟的身世。难怪穆叶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柏舟母亲也才反应过来，收敛了脸上的笑，缓慢却坚定地说道：“我去跟柏舟说吧。”
柏舟父亲抬眼看她，“你确定要这样吗？”
“那还有什么法子呢？难道让穆叶跟着我们一起瞒着他，你不想把儿女们接过来见见？柏舟也成年了，被你教育得性子也沉稳豁达，我相信他不会钻牛角尖的。”见柏舟父亲仍显犹豫，“换做当年的你，你会愿意是怎样的结局？”
老人晦涩地笑笑，“没想到现在倒要你来开导我。”
“不服气？”柏舟母亲仰头笑着反问着，“那，穆叶那里，你来说。”
“好。”
柏舟母亲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挂钟，“那我现在去找柏舟吧，早一天让他们知道，便少一天焦虑。”
“还是你想得周到。好，那我……去找……穆叶。”
柏舟母亲扶着老人慢慢地从沙发上站起来，本是一个虚扶的动作，却感觉老人身体的重量慢慢地压下来，慌忙地问：“你还好吗？”
老人跌坐回沙发里，断断续续地说：“打……打911。”
柏舟母亲立刻拿起书桌上的座机，打了911。慌忙地回到沙发边上，急切地询问，“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老人只是朝着左边歪坐在沙发上，努力地抬高了一点右手，挥了挥，示意不要打扰。
柏舟母亲立刻噤了声，双手紧张地交握在一起，来回踱了几步，想了想，打开书房门，喊了一声，“郑姨，把大门打开。”又回来，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给柏舟打了个电话，“柏舟，你爸爸……可能中风了。你，你把穆叶也叫下来。”
柏舟大步地跨出了客房，经过穆叶的房间，敲了几下门。正躲在被窝里顾影自怜的穆叶被这急促的敲门声吓了一跳。忙抹了抹脸上的泪，快速地爬起来，小跑着去开了门。
“我爸中风了。”没等穆叶说话，柏舟就抢先解释。
穆叶一听，立刻夺门而出，竟赶在了柏舟的前面噔噔地下了楼。
两人刚赶到书房门口，就听救护车鸣着笛过来。郑姨早等在了门口。
几个救护人员小心地把老人放在担架上，“谁当时在场，跟着我们一起过去。”
“我。”柏舟妈妈立刻回道，一边小跑着跟在救护人员身后，一边回头对着柏舟说，“你开车，带着穆叶过来。”
穆叶一听就向通往车库的门跑，被柏舟一把拽了回来，“你去换件衣服先，你过去也只能等在那里。”
这话倒是不假。
穆叶上楼换好了毛衣，又拿了羽绒服，手机和包，才跟着柏舟赶去了医院。
******
在人命关天的问题上，急诊的效率却是很高的，恨不得把一分钟掰成两半来用。
他们赶去时，柏舟父亲已经被推去做MRI（核磁共振）。
几人坐在病房里等待。都默契地保持着安静，痛苦地咀嚼着各自心里的担忧与害怕，又怕泄露出一星半点，增加了旁边人的恐惧。
从出事开始穆叶就在自责，也许这个事她自己知道，藏在心里就好。只是听柏舟说过老人一直想要找到亲人，这才说了出来。
她在犹豫着是不是应该告诉妈妈。她自然希望老人能安然地醒来，最好还能如曾经一样跟她一起游泳散步，讨论手术和古董。而后，妈妈舅舅们能轮流过来陪伴。可是要是老人就此不再醒来，毕竟外婆就是这样倒下后没再起来。那还需要让妈妈来见上他最后一面吗？这样的意义何在？是要留下一辈子的遗憾吗？又或如有可能她是希望见见他的，毕竟是自己的亲身父亲。
她努力的把自己带入妈妈的角色，可是没有答案。
那么老人呢，他希望自己的孩子在离别半个世纪以后看到一个怎样的自己？
所谓的换位思考，只能适用于“人之常情”，而此事，显然超出了“常情”的范畴。
穆叶头痛欲裂。
内心的不安和焦虑拉长了时间。
也不知过了多久，柏舟的母亲起身走过来，抚了穆叶的头，“穆叶，可以看看你妈妈能不能过来吗？”
穆叶抬眸看她，她缓缓地阖了阖眼帘，点点头。
“为什么？”旁边的柏舟对这个要求愕然，颇感困惑。
柏舟母亲的目光游走片刻，聚焦在柏舟身上，“因为穆叶……”
正欲解释，房门开启，医生进来，柏舟和穆叶也立刻从座位起来。
“不用太担心，一个小的梗阻，我们已经静脉推注了阿替普酶。大部分这个大小的栓塞都能完全康复，尤其你们立刻联系了急救，处理非常及时。但是Dr. Wong年纪大了，目前不好预估预后。他们正在把Dr. Wong送去神经科，你们也过去吧。那边会有后续的检查和治疗。”
听医生如是说，几人稍稍松了一口气。
“谢谢，他现在醒了吗？”柏舟母亲问道。
“还没有。毕竟年纪大了，恢复也会慢一点。”
“谢谢。”
医生走到门口，又转头，笑笑说：“没想到我居然能为Dr. Wong看病，他的书我都看过，受益匪浅。祝好运。”
******
柏舟母亲对去神经科的路驾轻就熟，偌大的迷宫一般的医院，竟是没走任何弯路错路。
可惜到了科室监护室门口，前台的工作人员却不让他们进，“我们现在不是探视时间，你们进去会影响别的病人休息。”
柏舟母亲把情况解释了一下，工作人员让他们稍等，便进去与人交涉。
一会儿功夫，一个五十来岁的主管护士跟着工作人员一块过来，热情地打招呼，“嗨，黄太太，好久不见。你们倒是来得很快。Dr. Tsai正在给Dr. Wong做检查，他还没有醒，不过听急诊的大夫说了，只是一个小的梗阻，问题不大。监护室不允许陪伴，你们先回去休息吧。放心吧，有我在，Dr. Wong醒了我给你电话。这个是你们小儿子吧？这么大了？真帅，跟Dr. Wong真像。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知道吗？”主管护士一见柏舟母亲就劈里啪啦一通，弄得她无暇接口。
“那好吧，那就麻烦你了。”虽然着急地想见到老人，柏舟母亲也不好破了规矩，只好带了柏舟和穆叶离开。
一路上大家仍旧保持着沉默。虽然没有了生命危险，但再次见到的老人还会是他们熟悉的样子吗？
******
回到家，各自回了房间。
穆叶摸出手机，在想如何跟妈妈开口。片刻后，试探地输入一条消息：妈，要是你的亲生父亲还活着，你想要见他吗？
妈妈一如既往地很快回了讯息：叶子，你那儿都凌晨三点了，你不睡觉，问这么莫名其妙的问题。你最近走火入魔了？
穆叶：妈，我知道。你能告诉我你想见他吗？
老叶：当然。这有什么可说的。
穆叶倒吸了口气：那你们今天收拾一下，我给你和爸订最快的到纽约的机票。
妈妈没能缓过神来：叶子，什么意思？不是说过完春节吗？
穆叶还没来得及回消息，妈妈的视频电话就打过来了。穆叶现在不想跟妈妈说话，直接按了“拒接”，随便找了个借口：太晚了，不能影响到别人。他，现在在医院。
老叶：他？他是谁？
穆叶：你的亲生父亲。我亲外公。
老叶：叶子，你在说什么？究竟怎么回事？
穆叶：妈，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跟你说不清楚，我还要马上查机票。总之你跟爸收拾一下，我看有没有明天晚上的飞机。
老叶：我们无论如何要视频一下，要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子。
穆叶：妈，骗子会无缘无故给你买国际航班然后把你骗到美国来吗？
老叶：你还是打开摄像头让我们看一下。
穆叶实在拿妈妈没办法，只好回了一个：好。
开了视频，让她妈妈验明正身。
“叶子，你能跟妈妈说说究竟怎么回事吗？”
“说来话长，妈，我很困了，我还要帮你们订机票。等你们过来我们再细说吧。”穆叶的语气已然烦躁。
看出了穆叶的疲倦，妈妈也不再强求，“好吧。那要告诉你舅舅们吗？”
“这个随便你。”
穆叶打开订票网站，才发现第二天到纽约的经济舱已经全部卖完，只剩商务舱和头等舱。看了看票价，她的信用卡额度无法支付，支票账户里也没有那么多钱。正在想着是要推迟航班还是找柏舟借，房门传来敲门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