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是舞会。
在欢呼声中,柏舟牵着穆叶走到了舞池中央,以第一支舞拉开序幕。音乐响起,人声隐没,都把目光移向了舞池中央的两个人。
“你前天晚上问我的那个问题,我有答案了。”柏舟在穆叶耳边小声说。
“什么问题?”穆叶茫然地抬头看他,没想这人在众人的注视下跳舞还能气定神闲云淡风轻地聊天。
“问我是不是颜控。”
“现在说这个太晚了呢,我们刚刚才宣了誓,交换了戒指。”穆叶故意想岔开,她当然能预想柏舟的回答,不过众目睽睽下,难免会难为情,这样的话只适合私下里说。
柏舟被穆叶的语气逗笑了,“你的自信呢?”他没理会她的反对,“我其实本能的是想否定的,那显得我太肤浅了。但我仔细地想了想,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是颜控,所以才会有这么美丽的新娘。”柏舟顿了顿,旁若无人地凝视着眼前已面露娇羞的穆叶。事实上从在婚礼的长廊见到她开始,他几乎就没有把视线挪开过。此时,更是不无诚挚地说:“你是我见过的最美的新娘。”
这么直白的赞美,从柏舟嘴里说出来,虽然旁人听不见,也让穆叶羞红了脸,低了头,想了片刻该怎么回复,最后却也只能依样画葫芦地回了一个,“你也是我见过的最英俊的新郎。”
柏舟弯了唇,低头看了看在他腿边旋转的白色裙摆,“能转圈,能下腰吗?”
“嗯?应该可以吧。”
“听我指挥。不要把他们都看睡着了。”
此时舞池中只有他们俩,众人都正看着他们,“那你还有闲心聊天?”
“怕你紧张。”
“忘了我小时候练过?”
柏舟笑了,这个时候也不忘自负。
柏舟开始变换舞步,随着音乐节奏的突变,柏舟扶了穆叶的腰,往外轻推,穆叶配合地踩着节拍转了出去,舞步轻扬,裙摆飞扬,旋即再沿着柏舟的手臂转了回来,紧紧地裹进了柏舟的臂弯。几个随意优美的过度,柏舟一句“飞一个”还没说完,就把穆叶拦腰抱了起来,还好穆叶反应快,立刻摆出一个躯干后屈反跨鹿跳的静态。
周围发出些微情不自禁地赞叹,舞曲还未结束,气氛尚且庄严,都不好喝彩。
“还不错嘛。”柏舟笑道,“可以旋转吗?”
“嗯,以旋转结尾?”
“好。”
进入尾声,柏舟举起手臂,轻握住穆叶的指尖,穆叶绕着他移动旋转了一圈,飞舞的裙摆让人眼花缭乱。音乐嘎然而止,柏舟收了手,扶住穆叶的腰,穆叶以柏舟的手臂为支撑身体后屈,下了135度的跨,柏舟会意地躬身配合,以一个天鹅之吻结束。
掌声雷动。
“你们这舞练了多久啊?太炫了吧?”待穆叶和柏舟从舞池下来,司静兴奋异常地问。
“没练过,之前婚庆公司只说我们要跳第一支舞。我们只确定了一下都会跳舞就过了。”穆叶娇嗔地看了柏舟一眼,她不懂行,以为就是普通的交谊舞。但柏舟一定懂,看他今天的表现应该是早有准备的,竟把她蒙在鼓里。还是忍不住对着他娇怨了一句,“这么重要的事,你都不怕我出丑掉链子啊?”
“我对你有信心。排练过的舞蹈总会有些匠气,哪里能有随性发挥来得自然。”这不着痕迹的马匹拍得穆叶心情极为舒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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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结束第二日,柏舟和穆叶便登上了回中国的飞机,去踏寻穆叶成长的足迹。
十天后回来,穆叶把带的稻香春的点心给老板送去,“哈!Mrs. Wong终于回来了。你再不回来,BioSky那些人就要上中国找你去了。”
“啊?”这话把穆叶吓了一跳,“是项目出什么问题了吗?”
老板见穆叶的表情,露出一副戏弄得逞的得意,之后才正经道:“他们向FDA提交了临床实验的申请,FDA要他们提供跟传统电极的对比实验,所以就找到了我。我把你之前去开会总结的一些材料给了他们,但是他们说不够,要完整的报告。那我只好告诉他们再着急也只能等你度完蜜月回来。他们也无话可说,毕竟这个不在协议里面,我们愿意提供这个报告已经算是卖人情了。”
“完整的报告?”
“嗯,你顺便就把这个课题收尾,把论文写出来吧。”
穆叶颇有些为难,因为她认为目前更为紧迫的是跟Albert合作的课题。准备这个报告少说也要花掉两三周时间,那边的课题势必会耽误。不过老板的吩咐她还是不得不听,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好吧。”
“对了,还有个事,”老板挠了挠额头,欲言又止,“这几天,系上都在议论你婚礼上Richard说的那番话。所以……你妈妈是Richard的亲生女儿?”
“嗯!”穆叶愣愣地点点头。
“然后,Isaac是他的养子?”老板还有些难以置信。
“嗯。”穆叶再点点头。
“这个,怎么听着像电影剧情啊?”
看着老板一副对八卦费解的神情,穆叶笑了,“生活比电影更精彩。”她也不记得这是在哪里看到的台词,冷不丁地就冒了出来。
“说得好,让我们都活得精彩。”
离开老板办公室穆叶就盘算着周末就不回纽约了,好赶着把BioSky的数据分析总结了尽快地回到Albert的课题。没想晚上刚到家就听柏舟说老人准备周末开个家庭会议,让他们务必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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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周六到家时,被那会议的规模震惊到了。家厅里坐了二三十口人,显然是把老人所有的子女,孙辈,甚至还有重孙辈都叫上了,甚至连穆叶的小舅舅也在内。几乎人人面露茫然。
柏舟扫视一圈,认出了跟老人长期合作的两个律师,一个会计和一个基金代理,还有两个陌生人,想必是请的见证人。心下立刻了然。
“你们回来了,人就到齐了。”老人挥手示意柏舟和穆叶坐下,又转头对一个律师说:“那给柏森他们拨个视频通话吧。”
看着视频接通,老人开始讲话,“今天把你们都叫过来,是有些事情想交代一下。你们有些已经知道,但柏舟柏森还不知道。下个周末参加完柏舟的毕业典礼,我跟你们母亲就回中国去了,什么时候回来,暂时没有定。所以想着在走之前把该理清的事情都理清楚,以免之后生出矛盾。”
老人的“矛盾”指代什么,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有几人表情便显出一些不自然。
老人只眼神稍稍瞟过,不以为意地继续道:“毕竟再过两个月我就九十了,还能活多久也不知道。我这辈子成功了很多事,也失败了很多。最失败,也是最遗憾的是,没能照顾你们母亲和你们周全。”老人叹着气看向了几个在潘岳的子女,神情颇有些感慨。
柏舟母亲见状,忙递上一盅茶,老人接过,往嘴里递了两口。
“不过很幸运,让柏舟遇到了穆叶,在我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们。知道你们终究过得还算不错,我也算是放了一些心。已经错过的是没有办法弥补了,只能希望现在可以力所能及地为你们的生活和事业提供一些帮助和便利。我虽然没能积累像我父亲那么多的财富,但也算有些儋石之储。”
“你说这些做什么?好似我们过来就是惦记着你什么一样。”大舅听着这些话颇不是滋味,打断了老人。
老人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姚竹(二舅妈),接下来的内容你来翻译给他们。”老人指了指旁边坐着的几个外国人。
“从简单的说起吧。先说两个慈善基金,医疗基金的委托人(Trustee)将来由柏森两口子接替,教育基金就托给柏舟和穆叶了。”老人见对面几个媳妇目光茫然,又似有些不甘,指指旁边的两个律师,“基金委托人是干什么的,待会儿让他们跟你们解释。
“至于不动产,现在住的这个房子,农场,还有我们的老房子,都留给婉珍。”老人转头望着坐在旁边的柏舟母亲,拍了拍她放在膝盖上的手,“你从年轻的时候就跟着我这个半老头子,也辛苦了。这些都是你该得的。到时候你要留要卖都随你。”老人叹了口气,大概是想到了另一个该得却未得的人,晃了晃神,才继续道:“Roche岛的度假屋,那里离A市近,就给柏舟他们吧。其余的房地产,都卖了吧。
“现在说一下大家最为关心的钱的问题。我欠你们的,是用钱还不了的,但除了钱,我现在却也给不了你们更多的了。我没有计算过把柏舟柏森抚养长大花了多少钱,也无从计算,我就按每人200万美元来算吧。”老人看向会计,“Fred,这两百万美元将作为赠送转给这五个孩子,总共一千万。下来以后你帮忙处理一下。”
“五个?”不知道是谁发出一声疑问。
老人看过去,“对,五个。银巧的孩子都是我的孩子。”
“这个……不好吧。”小舅舅难为情地虚意拒绝,但心里又有些欢喜,毕竟是他这一辈子都没挣到的那么多的钱呢。即使自己不在意,不需要,能给女儿作为资本也是很好的。
“你的父亲对我的孩子视如己出,我也自然该对你一视同仁。”老人的声音不无和蔼。
几个媳妇努力的抑制着心理的欢喜,凭空的多出了上千万人民币,不是天上掉馅饼是什么?却听大舅不识时务地冒了一句,“谁要你的钱了。我们都有手有脚,丰衣足食的。现在中国发展很快,我们的生活也是日新月异,不需要你的钱。”
老人轻哼一声,“你确实不需要我的钱,但我有这个需要把这个钱给你们。再说了,你不要,问问你媳妇,你的孩子,他们需不需要,想不想要?拿长辈的钱没有什么可耻的,但凡能把这些钱用在正路,成就更理想的人生,那便无可非议。我们原来在潘岳的房子还是我老子买给我们的呢,你不也住了吗?”
大舅本还想赌气说我们的人生早就定格了。稍事斟酌,终究只叹了口气,没再吭声。丢下他们不管,那也非他所愿。
老人看大舅耷拉了脑袋,像泄了气的公鸡,嘴角拂过一丝笑意,才又说道:“另外,柏舟和柏森研究生毕业的时候我都在他们居住的城市为他们置办了一处房产。你们五个,我也同样在你们居住的城市为你们置办一处200平米的房产,至于是你们自己住,还是留给你们的孩子们,都随你们。”
“潘岳的房价,哪里能跟纽约加州的房价相比。”三舅妈听出老人的意思是要一碗水端平,此时似乎找到了一个逻辑漏洞,便不愿错过得寸进尺的机会。
“你跟老三要是搬到纽约来住,那我也在纽约给你们买房。”
“也不是不可以。”三舅妈回道,语气里含着隐隐的不服气。
三舅忙扯了舅妈的袖子阻止她继续。
老人淡然地勾了勾嘴角,“柏舟和柏森的房子确实都是我买的,但维护和房产税都是他们自己交的。你们要在纽约定居,也是一样。”
三舅妈微不可察地瘪了瘪嘴,心想纽约的房子养不起,BJ上海的房子更值钱,还没有房产税,总是养得起的。她偷偷地瞅了眼老人,被他不容挑衅的威严震慑住了,没再敢吭声。
见众人都安静了,老人才继续,“剩下的钱,留一千万给婉珍,存在信托基金。”
这话一出,几个媳妇相互看了看,刚刚还为自己捡了个肉包子欢喜,没想后面还有包黄金的。但此时没人再敢出声了。
只听老人对柏舟母亲暖声道:“这个应该够你余生的生活了,包括养这些房子农场,也够了。”而后对着会计和基金代理道:“另外再划出两千万的信托基金作为家庭基金。”他看向孩子们,“这个基金吧,我想着由你们共同管理,用于任何特殊情况,你们谁要读书创业需要资金都可以从这个基金里面支取。但不是随意的,需要申请。至于怎么来管理……柏舟,这个是你擅长的。你起草个章程,给我看看,再让大家一起通过。”
柏舟点点头,应了声“好。”
“剩下的……”老人看着正在电脑上敲打的基金代理,停了停。
“还剩下……”
老人忙挥手制止了基金代理报出余额,“所有剩下的钱再成立一个慈善基金帮助吃不饱饭的孩子们,跟其他两个基金一样,面向全世界。委托人……”
老人的目光在房间里扫视了一圈,才缓缓地说:“我的七个孩子。”
基金代理人受惊般地抬了眼,半信半疑,“全部的钱?”
老人坚定地点点头,“对,全部的。”
老人退休后这十来年的投资已经让原本的数字翻了七八番,如今却只留了连零头还不到的给家人。
说完这些,老人长叹一声,似乎很累。喝了两口柏舟母亲递过的茶,才又看了看大家,“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每人脸上的神情此时都颇为复杂,且还在慢慢消化刚刚听到的一切。偌大的房子里,安静地只能听见几个律师会计们敲打键盘的声音。
“咳。”见没人发问,一个律师首先打破了沉默,跟老人确定了一下各项事宜分别执行的时间。有些是立刻,而有些,却会是老人的身后事。
待那边交代完,穆叶才小声的提出了一个自己的疑问,“外公,我可以问你个问题吗?为什么你的基金里没有支助科学研究的?”
没想老人被这个问题逗笑了,“你去问问Edgar他维持现在的实验室,一年需要多少钱?要是我的基金里再多个零,我便一定要学学Howard Hughes,建立一个世界上最顶级的研究机构。”
穆叶为自己的无知不好意思地笑了。
“对了,还有个事情。”老人缓缓起身,去了书房。须臾,抱着四本黑色皮质包装的笔记本出来,“穆叶啊,我上次跟你说的我写的自传,我就交给你保管了。我去世了,会有人找你要的。”
穆叶立刻从沙发站起来,珍重地接过这几个笔记本,那里面记录了老人的人生啊,该是如何的精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