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叶,你的脚架。”房间的灯啪的一声被打开。
穆叶像被捉奸在床一样快速地扯了浴巾,慌忙的起身。
“Ouch。”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扶额,一个捂鼻。
“给你放这里了。”Amelia把穆叶的支架放在门边,转身离开。波澜不惊的语气,有意的无视了刚才的一幕。把两个无措的人抛在了身后。
目送着Amelia的背影消失在视野,柏舟转身垂眸看着坐在床上的穆叶。她右手将浴巾扶在胸前,低头半咬了唇,心脏还在噗噗地乱跳,脸颊绯红,一副难堪之极的样子。感觉到柏舟的目光,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缓缓抬头,却看见他鼻梁上还微微泛红,鼻下更是鲜红的一点。
“呀,你流鼻血了。”所有其他的情绪瞬间消散,穆叶立时起身,从床头柜上扯了一张面巾纸递过去。眉间微凝,看来刚才撞得不轻。
柏舟无奈尴尬的笑笑,虽然知道此时是外力所致,但想到以前看过的中文电影,再联想到刚才的情景,竟也红了耳尖,慌忙的说了声,“我去洗洗。”便走进了他们共用的卫生间。
穆叶单脚跳着去关了卧室门,裹着浴巾,沉进了沙发里。卫生间里水声阵阵。她蜷起双腿,闭上眼,把头埋进了膝盖。刚才,他究竟是情之所至,还是别有它意?而Amelia,刚才视若无睹的表情,让她有些刮目相看。
哗哗的背景音嘎然而止,紧接着一阵轻轻的敲门声从卫生间传来。门从里面打开,穆叶抬起头正对上了那双深凝的浅棕色的眸子,眸子里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出口的却是简单的一句,“我好了,你来用吧。”然后那人消失在了另一扇门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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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柏舟仍如往日那样周全的照顾着穆叶。
穆叶试图从他的每个动作和言语里读出一点不一样,终没成功。
Amelia倒似乎安静了不少。
按照计划,柏舟带着她们来了个灯塔之旅,把岛上大大小小长长久久的各种灯塔走马灯似的看了一遍。Amelia兴味索然,她更想去玩帆船或者冲浪。但柏舟说穆叶的脚还不可以,也许可以下次。
玩了大半天,他们一到家,柏舟父亲就兴致淋漓的从书房出来,“穆叶,我从箱子里找到几件瓷器,你待会来看看,看你能不能看出年代来。”
昨天柏舟父亲跟她讲了很久的古董鉴赏与鉴别,因为穆叶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提的问题也很称他心意,便多说了几句。今天想考考小姑娘,看自己的教学成果如何。
“让他们先洗完澡,吃完饭吧。”柏舟母亲说道。
吃完晚饭,穆叶便跟着柏舟父亲去认古董。这几件所谓的古董倒并没什么难度,样式花色都极具代表性,比如明朝万历年间蓝中泛紫的青花,又或乾隆时期艳丽不留白的珐琅彩。做工粗糙,又有破损,并不是什么上品。
柏舟父亲听穆叶一个一个的点评,频频点头。穆叶偶尔会提两个问题,他耐心讲授。难掩寻得忘年知己的欢喜。
直到柏舟母亲过来提醒他该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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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书房出来,穆叶听到了悠扬的琴声。透过落地窗,正是柏舟在后院拉琴。
穆叶理性的想跟他保持一点距离。今天一天的相处,毫无异样,但这种没有异样让穆叶相信,昨天的柏舟是另有意图。她甚至有点气恼柏舟就这样把她当作工具。
但他的琴声,此刻却像释放出了无形的磁场,让穆叶不能停下慢慢靠近的脚步。
门枢转动的声音打乱了柏舟的琴声,他转头,见是穆叶,微微的弯了唇。穆叶突然意识到,最近柏舟对她的笑已经不再是那种一览无余的简单的温暖。她不确定这是否是自己主观的错觉,也不明白她该为此难过还是开心。
“想听什么?”柏舟淡笑着问。
“什么都行。”
柏舟低头想了想,如泣如诉的声音在静谧的夜响起,River flows in you【注】。
穆叶注视着泳池里摇曳闪烁的光影,跟柏舟相遇的一个个瞬间在脑子里回放。细数来原来才认识他不过两月,但心动的片段却一帧帧鱼贯而出,竟是一曲心河也装不下。
一曲终了,穆叶被柏舟伸到眼前的响指拉回了现实。
“想什么呢?”还是那张含笑的脸。
穆叶只是笑笑。
“喜欢大提琴?”柏舟问。
“嗯。”
“会拉吗?”
穆叶摇摇头。
“要试试吗?”
穆叶跃跃欲试,又有点犹豫,“键盘也许可以,但对弦乐……我对他的物理机理一窍不通。一直都很好奇,区区的四根弦怎么就能发出那么多变饱满的音。”
“试试不就知道了。”柏舟说着起身,扶着穆叶的肩,让她坐下。琴太高,他弯腰调整脚架,被穆叶制止,“别麻烦了,你到时候又要调回来。我就是玩。”
“行。”柏舟开始给她简单的讲解每根弦对应的音符,拉弓的要点,如何按弦。
穆叶试着拉了几个音,难掩欣喜。
“会识谱吗?”柏舟问。
“嗯。”穆叶点点头。
“那你等等我。”说完柏舟就进了屋,穆叶反复地练习着刚才柏舟教授的音符。
几分钟后柏舟拿出一本琴谱和谱架,翻到一页,“试试。”
穆叶快速的扫了一眼琴谱,跨度不小,她不可思议的看了柏舟,“怎么可能,要按弦的。你太高估我了吧。”
柏舟笑笑,“我帮你按弦,你负责拉对弦和节律就行。”
穆叶闭上了眼,把每个音符对应的弦又在脑子里记了两次。
柏舟在穆叶身后俯身,左手抚弦,在她右耳边说道:“我数两个小节以后开始。”
穆叶点点头,但耳边的气息已经让她有点乱了心神。
“1,2,3,4;1,2,3,4。”柏舟定了节奏,琴声响起。
前奏悠扬缓慢,穆叶勉强还能跟得上,但很快就开始混乱。柏舟把身子又往下放了放,右手握住了穆叶握弓的手。琴声回到正轨,但穆叶却瞬间心慌意乱。
柏舟身上茶树油的清香也没能让她清醒,反是更加的如梦似幻。穆叶的脸颊开始升温,呼吸渐渐不均。以致没有意识到曲子什么时候就结束了,也不能判断柏舟起身时,唇瓣在她脸颊的轻拂是有意还是无意。只觉脑子里一股电流快速的闪过,一片空白。
“你走神了。”耳畔是摄人心魂的男低音,还有一声不明就里的轻笑。
这人实在恬不知耻,你这个样子,怎么能不走神。看来他也不见得就不能是衣冠禽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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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柏舟和穆叶吃完午饭就要回A市。柏舟母亲给他们准备了晚餐放在保温的餐袋里。柏舟大包小包的把东西往车上放。穆叶来到书房跟柏舟父亲告别。
见穆叶进来,柏舟父亲取过身旁的拐杖,从沙发上慢慢起身,穆叶忙过去扶住。
“你这孩子,自己走路都还不利索。”他轻拍了穆叶搀着他的手,“有时间就常跟柏舟一起回来玩。”
“会的,伯父。你也要保重身体。”
“嗯。你等等。”说着走去书架,抽出一本书递给穆叶,“这是我写的一本书,包括了这么多年我在神经外科遇到的有趣的病例。你拿去看着玩吧。不过书是看过的,我在这里就这一本。”
“谢谢伯父。”
柏舟父亲把拐杖往着门的方向挥了挥,“我送你出去。”
穆叶受宠若惊,“不用了,伯父。”
“走吧,我也该出去走走了。”
穆叶不再推迟,搀了柏舟父亲往外走。
“对了,你那天说的手术的那个问题,我想了想,你试试在植入电极前先浸入一些谷胱甘肽。”柏舟父亲说。
“是什么原理呢?”
“你说你用了地塞米松抑制免疫反应,但效果有限,也许更好的办法是减少损伤。有研究显示在损伤造成前给抗氧化剂,可以减少脑损伤引起的细胞死亡。电极植入其实同理。所以你不妨试试。”
穆叶恍然大悟,“我平时都去关注脑机接口的进展了,怎么没想到了解一下脑损伤方面的研究呢。”
……
两人说道着出了正门。
Amelia正同芬姨和柏舟母亲站在车前,她伸开双臂,又要给柏舟一个拥抱。
柏舟看了看穆叶,她视若无睹地移开了视线。余光还是瞥见他弯腰回了一个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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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柏舟的车消失在视野,柏舟母亲看了一眼还未收回目光的柏舟父亲,轻声问道:“你就不想再问问穆叶家里的情况?”
“也难为你还想着。”柏舟父亲摇头笑笑,“哪里来的这么巧?穆叶爸爸妈妈的情况你不是旁敲侧击的打听过一些了吗?再问就不合适了。我当年去公安局查了,又问过她以前教书的小学的同事,说我走了没多久她就离开了学校,也带着孩子们从我们的房子里搬了出来。据说是去了老大还是老二做知青的地方,有说在郊县的,也有说是在更偏远的地方,总之是不在潘岳了。哎!他们定是吃了不少苦的。我都早不想这事了。”
柏舟母亲只是微微笑笑,看破不说破,“现在信息发达了,也许可以试试网络。”
柏舟父亲叹口气,“她多半是已经不在了。孩子们估计也早把我给忘了吧。”他不自然地眨了眨眼,再次无意识地深深地叹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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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开出来以后,柏舟连着瞟了穆叶好几眼,她一直默默地埋头翻着柏舟父亲刚刚给她的书。
他张了张嘴,终于发出了声,“礼节性的拥抱,你不会介意吧?”
“介意什么?”穆叶假装不懂。
“我说Amelia。”
“不会。”穆叶不是赌气,她是认真地觉得自己既没有资格来介意,并且介意也不会有用。想想换做自己也不能失了礼仪和多年的情谊吧。
柏舟如释重负地笑笑,“那晚上去你那里吃晚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