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钱能使鬼推磨,之前哼哼唧唧的婚庆公司一个星期之内就带来了婚庆策划师专门设计的带着金色镂空封皮的请柬过来,让老人签字。
穆叶怕不能面面俱到,除了老板单独发了一张,便只放了一张在系上的厨房里,表示想来的都可以来,但也不勉强。
接下去的一个月,柏舟既要准备毕业答辩,又得参与必要的婚礼筹备。眼看着金榜题名,洞房花烛,人生两件大事就在眼前,他自是应该非常忙碌紧张的,虽然他确实没浪费任何一分钟的时间,但那从容不迫的姿态还是让穆叶颇为佩服。甚至还有闲情逸致关心一下蜜月的问题。
“想好去哪里度蜜月了吗?”一天晚饭时柏舟问道。
穆叶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从中学时候就幻想过将来想跟心爱的男孩子去哪里完成人生中最为特别的一次旅行。最早的幻想自然是浪漫的夏威夷沙滩,又或者是法国的葡萄园,西西里岛彩色的房子和独特的海岸线。后来认识陆熙,听他讲着美妙的尺缩钟慢,便觉一定要去外太空来一次光速之旅,亲身体验一把零时空才算圆满。而当这个问题实实在在摆在自己面前时,穆叶却茫然了。她想去的地方很多,想去博茨瓦纳的野生动物园探险,还想去费尔班克斯看极光,亚马逊的热带丛林也是她向往过的。但无论哪里,似乎都配不上这次旅行的意义。
穆叶沮丧地摇摇头,“没想好。”
“那我提意一个,你看怎么样?”柏舟面露神秘。
穆叶期待地看着他。
“纽约,潘岳和BJ。”
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地方,穆叶好奇地听他解释。
“我带你去我出生时居住的房子,我的小学,中学。你也带我去看看你成长,生活和学习过的地方。”
穆叶露出灿烂的笑,这才是属于她们两个人特别的旅行。潘岳,柏舟十年前的暑假有去过潘岳,一个奇怪的想法在心里生出来,“柏舟,你说十年前你在潘岳的街头漫步的时候,会不会我们就已经见过啊?”
柏舟想了想,“我想应该没有吧。”
“为什么?”
“我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跟未来的太太擦肩而过。”
穆叶娇嗔地瞪了桃花眼看着柏舟,“油嘴滑舌。”而后咬着筷子笑道:“也有道理,除非你整容了,要不见到这样的帅哥,我怎么也要花痴一阵子的。”
那时候穆叶刚刚初中毕业,记得暑假的时候好像确实有跟好朋友坐在闹市区的肯德基靠窗的位置打望过往的帅哥。
“我从小到大的照片你看过。”柏舟笑道。
确实,这人从小就是一张少女杀手脸,再配上那旭日般的笑容,实在难有抵抗力。
“诶,柏舟,你说要是那时候我们一见钟情了,会是什么样子啊?”穆叶一脸的遐想。
柏舟想了想,“也许就无疾而终了吧。那时的我估计没有能力坚守一份遥远的爱情。而且我之前说忙得没时间谈恋爱并不全是信口胡诌,你也知道,A大的学分没有那么容易拿,本科和法学院更是困难。还有,”柏舟想到什么,笑笑,“我们的新生开学典礼上,院长说‘知道为什么我们一定要你们住校吗?那是为你们创造机会,更多的跟明天的美国总统,诺贝尔奖得主,或者某世界五百强的CEO,又或是第一个登上火星的人,聚会的机会。等到那一天,你就可以骄傲的跟别人说,哈,那个住在白宫的家伙曾经住在我隔壁。’所以你觉得我会放弃跟这些改变未来的人聚会的机会,而跑去谈两个人的恋爱吗?”
“对平常人也许是,你可是有Albert那样的堂兄的人哦。还在意这些?”
“那时候Albert还只不过是个普普通通勤劳聪明的B大教授而已。并且得知他得了X奖,我爸爸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嗯,不错’,跟对我拿优等生毕业一样的态度。”
穆叶啄了啄脑袋,外公这样的态度她不意外。不过又有点遗憾,想着要是高中的时候就有个这么帅气,还在A大上学的男朋友,该是件多么拉风的事情啊,简直会虚荣心爆棚。不过,要是那时候就去谈恋爱,会不会影响成绩,便考不上后来的大学了,更来不了A大,而后碌碌无为的一辈子。又或者有了更大的动力,没准高中毕业就直接来上A大了也说不定。如果那样的话,是不是就可以早一点跟外公相认,也许他还能在外婆有生之年见到她。那便是一番真实的“寻旧梦,续扬州。眉山相对愁。忆曾和泪送行舟。清江古渡头。”的情景了吧。
穆叶沉浸在自己青春偶像剧和时代爱情剧的浪漫主义遐想中,被柏舟一筷子轻敲在头上,“发什么呆呢?吃完了吗?我收碗了。”
“我来,你去修改论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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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律审判中的种族民族歧视及逆向歧视研究。”穆叶收拾好厨房,趴在正在准备答辩PPT的柏舟肩上,小声的读着题目。
“歧视?你受过歧视吗?”穆叶好奇有那么多高大上的选题可以供他研究,比如国际贸易中的立法障碍,又或知识产权法对科技发展的影响等等,为什么他偏偏选了一个“歧视”这样的敏感话题。
柏舟握了穆叶的手,把她拉到自己膝盖上坐下,“明目张胆的歧视没有受到过,但偶尔隐晦的还是能感觉出来。不过爸爸那个时代就很多了,在大街上莫名其妙地挨一击黑拳,或者被陌生人谩骂‘滚回你的国家去’,这样的事情甚至在九十年代都是司空见惯的。”
“那要感谢我们生在一个开明的时代。”穆叶似乎倒是没感受过。
“那得感谢几代人的努力,还有,中国的逐渐强大。”柏舟说得很认真。以致把穆叶逗笑了,
柏舟的论文穆叶之前有翻看过,不过生词太多,并且社会学词语往往比科学词汇更难准确的理解,所以论文的正文一页也没读完过。倒是对开篇的Acknowledgement(答谢)读了很多次,看到自己的大名郝然在列,便忍不住的偷笑。
“柏舟,你有想过从政吗?你有那么多总统校友,资源应该挺丰富的。还可以改变世界。”看他那么严肃认真的关心社会问题,穆叶问道。
“想过,不过我不太喜欢跟人争执,尤其是在没有绝对真理存在的情况下,我觉得每个人都应该有保留自己观点的权力。还有,再优秀的政治家,也只能为一部分人的利益服务。要想成功,还难免需要一些曲意迎合。面面俱到,并不可能。我觉得自己并不会喜欢那样的生活,所以放弃了,做做后援就好了。”柏舟笑道。
“那你为什么来读法学院?”穆叶诧异。
“不喜欢那是后来才意识到的。以前还挺享受跟别人争辩的,也有过改变世界的理想。后来发现自己只是喜欢那种胜利的感觉,还有那种面对弱者的优越感,其实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高尚。我以前可是辩论好手,很少输的,但在输了几次以后我就开始不喜欢了。不仅仅是不喜欢输掉,更多的是不喜欢别人强行要改变我的想法,而我又无能为力。不像科学,社会问题在很多时候是没有绝对公理的,所以虽然输了,但在内心深处我仍旧是不赞同他们的。便会联想到自己胜利的辩论,其实也是没有意义的。”
穆叶搂了柏舟的脖子,怔怔地盯着他,然后极为郑重又伤心地说道:“柏舟,你老了。”收起了身上伤人的刺,不再做不切实际的梦,这不是老了是什么。但穆叶很快收起了惋惜遗憾的表情,轻快地道:“不过这样挺好的,我不用担心以后你会跟我吵架了。我也不喜欢跟人吵架。”
“黄太太,吵架和争论是两个概念。不过……”柏舟抱着穆叶站了起来。
穆叶忙把柏舟的脖子搂得更紧,“干什么?”
“不喜欢文斗没关系,我们武斗。让你看看我究竟老了没有。”
穆叶心里大呼糟糕,忙不迭地投降,“没有,没有,你正老当益壮。”见毫无用处,再呼,“你不准备答辩了?”
“早准备好了,我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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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加柏舟的答辩,那还是穆叶第一次走进那组带着神秘光环,庄严肃穆的哥特式建筑群。
抛开那些又长又晦涩的专业词汇,柏舟的答辩,穆叶倒听懂了大概一半。柏舟说他曾经喜欢辩论,看来不假。那个在讲台上一站,便侃侃而谈的锋利姿态跟生活中温暖柔和的他判若两人。而他导师的开场介绍更是让穆叶听着脸上不自禁地绽开骄傲的微笑,柏舟原来除了成绩优异,还参加过很多社会活动,有些穆叶知道,有些却是第一次听说。比如去过索马里扶贫支教,领导过希拉里在A市的竞选拉票活动(campaign),去国会做过游说(lobby),并且成功的阻止了一个可能引起逆向歧视的议案通过,等等。而当把这所有的工作集中在一起时,才发现他的人生已然色彩斑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