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热乎的八宝粥下肚，阿辽的胃里舒服不少。

　　等他落了筷，主动开口，“我是为了扳指而来，你们要问什么直说就好。”

　　“你将‘化骨水’的配方给了谁？”

　　萨乐君斟酌了措辞，原本她要问‘卖给了谁’又觉得这么问反而不合适，阿辽绝非缺银子的人。

　　苻湛‘啪嗒’将骨扳指放在桌角，手指轻轻敲在扳指上，但凡阿辽的回答有半分敷衍，他能瞬间将这枚扳指捏成齑粉。

　　区别于萨乐君的主动，苻湛这种方式看似不具备侵略性，然而却在不知不觉散发出了恶意，他本人却极其冷漠，将阿辽视若性命之物玩弄于指尖。

　　人总是面临着各种抉择，阿辽想起他的爹爹将这枚扳指送给他的画面。

　　“你自幼跟着爹爹在战场长大，十三岁就带着轻骑上阵杀敌，十五岁成了少将军，吾儿，将军百战死是咱们武将最好的归宿。”

　　“爹知道你不怕马革裹尸，但爹怕的是你陷入绝境时该如何抉择，有时候太平盛世远比战场更可怕。”

　　“这枚扳指爹送给你，你作为尉迟的新家主，要明白你该承担的远比你想象的还要多！”

　　尉迟辽在选择假死避世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战死’了。

　　只不过‘杀’了他的不是敌人，而是他们一族用骨血和生命捍卫的晋国。

　　他不是绝情断义之辈，更不会冷酷无情。

　　他发誓永不会再做回尉迟辽，下了莫大的决心，可他还是食言了，在他收到旧部下那张画像的时候，他就已经无法继续避世处之。

　　这枚扳指与其说是爹爹的遗物，不如说是悬在他头顶的一把刀，时刻会让他警醒。

　　“阿辽，我只问你这一个问题。”

　　萨乐君端详着阿辽，那眼神就如同阿辽一度盯着猎物似得。

　　在短短的一瞬里，阿辽觉得心口滚烫，少顷的沉默之后，他平静的说道：“落山。”

　　苻湛轻敲扳指的手顿了一下，旋即又恢复正常。

　　萨乐君面不改色地说道：“好，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化骨水’的配方为什么给落山，给了谁，这些问了也是白问，阿辽不会说。

　　“扳指呢？”

　　阿辽起身问，他的声音有点沙哑，乍一听无所谓，实则不然。

　　苻湛勾了勾手指，小小的扳指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稳稳地落在了阿辽的掌心。

　　“你可以走了吧！”苻湛掌风掀起，木门‘吱呀’一声兀自弹开。

　　阿辽叹息似得笑了笑，扭头离开了房间。

　　萨乐君确认脚步声彻底听到不到了，才起身穿上了大氅。

　　“你别出门了，我去吧。”

　　苻湛知道她是要将问到的结果告知盟友。

　　萨乐君定下了手里的动作，任由苻湛压在她的手腕上，“成，你去吧，我也有点累了。”

　　她以为阿辽那日在大凉山好心帮忙用‘娶妻生子’的说法打发了那几个‘商贾’，没曾想这背后还是牵连出了一系列的麻烦。

　　难怪阿辽在那段时间频频消失不见，她想通这一切的时候，心里还是有点难过。

　　她被阿辽当成了戏耍的猴子，难怪苻湛会那么针对阿辽，会和他屡次动手。

　　或许苻湛早就看穿了这其中的猫腻之处……

　　黑夜的落雪声无孔不入，落在萨乐君的耳里却像是嘶吼咆哮的野兽，不甘和屈辱化成了一团团的丝线拉扯着萨乐君，不疼却让人倍感煎熬。

　　她这种状态确实不适合出门，

　　“睡一觉，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苻湛对她的心思洞察秋毫，牵着她的手腕让她坐在床榻旁。

　　“我等你回来再睡。”萨乐君坚持。

　　苻湛说：“好，你等我。”

　　你等着我，迟早有一日，我会让你不再难过，不再被任何人辜负。

　　苻湛捏了捏萨乐君的手腕，起身离开。

　　等他出门打算用轻功赶去见甘劭的时候，发现了早已等在高处的林子豫。

　　“我还没打哨呢，你倒是先瞧见我了。”林子豫看着苻湛轻盈落在身旁的位置，笑着打趣。

　　苻湛唇线紧绷，“在等消息吧。”

　　“恩。”

　　林子豫看了苻湛一眼，觉得这个小子无端有些冷肃。

　　“落山，阿辽将‘化骨水’的配方给了落山的新帝。”

　　林子豫也是聪明人，拿到了答案之后，也不再追问别的，“好，我明白了。”

　　“告诉甘劭，今后我会谨慎行事，也劝他一句，日后没必要藏着掖着，有话直说。”

　　林子豫笑了笑，“藏着掖着的不止是我们，你说呢？”

　　不等苻湛再回答，林子豫已经燕子转身似得从高处跃下，消失在夜色之中。

　　苻湛被林子豫的一番话给惊着了，怀疑是不是对方知道了什么，又觉得不太可能，惦记着萨乐君还在等他，只能暂时将这些疑惑抛到脑后。

　　他回到房间的时候，萨乐君还诧异，“这么快？”

　　“林子豫在不远处等着呢，估计是料到了今晚会问出个结果。”

　　苻湛言简意赅的说着，给萨乐君点了安神香，又添了些木炭，将炭盆的位置挪到了窗边。

　　“别折腾了，你也回去歇着吧。”萨乐君翻身躺下，背对着苻湛挥了挥手。

　　苻湛的房间就在隔壁，他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短暂的沉默之后，在苻湛以为萨乐君要睡着时，却听到轻浅的声音传来，“干嘛还在这里？”

　　放心不下你，怎么舍得走。

　　萨乐君掀开被角，只穿着里衣靠坐在床头。

　　屋里没有电灯，除了窗外白雪掩映的光，皆是一片灰暗。

　　苻湛和萨乐君都看不清楚彼此的表情，只能够凭借声音揣测对方的语气。

　　“是不是林子豫说了什么？”萨乐君又问。

　　苻湛张了张嘴，还是没能将实话说出口。

　　“我知道你恨阿辽的所作所为，可我们走到这一步，已经无法回头了，你的恨意和怨念我都明白。”

　　萨乐君放软了语气，“我也恨，我也会怨，但我说过不能被恨控制理智。”

　　苻湛轻声应道：“我明白的。”

　　“你以前凭着满腔的恨意活着，如今你长大了，能够独当一面，考虑事情比我还要周全，我希望你别被幼时的遭遇困住心魔。”

　　湛儿，收敛你的戾气，克制你的情绪……

　　苻湛琢磨出了她话里的意思。

　　原来从他回到房间的那一刻，萨乐君就感觉到了他的不对劲儿，他都不曾察觉自己失态。

　　好在萨乐君以为他是因为阿辽的所作所为而失控，还不曾明白他是因为林子豫模棱两可的那句话而方寸大乱。

　　“我会的，你且放宽心。”苻湛给出了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