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阿玛请用茶。”宛茗将茶放在桌上,晨葭端上点心。康熙敛了敛思绪,端起茶来,“十几年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朕这些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皇阿玛是一国之君,心系天下,很多事情无法兼得。”晨葭一边说着,一边走到康熙身后帮他捏肩捶背,宛茗跪坐在他旁边,帮他捶腿。“朕知道,你们心里一定怨恨朕,可是朕……也是没有办法……”康熙脸上显出痛心之色,宛茗看着他眼中闪现的点点泪光,他是真的老了,从前的皇上,社稷为重己为轻,国家为重家为轻。如今人到暮年,开始向往儿孙绕膝的乐趣,“皇阿玛,儿臣不敢说从没有怨恨过皇阿玛,但您永远是儿臣的皇阿玛。”宛茗双手握住康熙的手,这是她第一次握他的手,她有些惊讶,一国之君的手并不细腻,除了苍老的皮肤,还有旧年留下的茧子。
“皇上,”李德全进来,“围猎准备好了。”康熙挥了挥手,“让他们去吧,朕跟这两个孩子说说话。”“嗻。”孩子?晨葭愣了一下,她已经当了姥姥,而宛茗也已经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了,在皇阿玛眼里,她们依然是孩子,就像当年进宫时一样。宛茗倒是很喜欢这个称呼,永远年轻是所有女人的梦想。“朕知道,朕没有多少日子了。如果朕连弓都拉不开,下面的人会怎么看朕?朕要他们脑子里,永远都只有朕弯弓射猛虎的威严!”康熙说得有些激动,似乎耗费了他很大的力气,气息有些凌乱,他靠在椅背上,缓缓地闭上了眼睛。“不会的,皇阿玛还要活一万岁呢。”宛茗明知康熙的大限不远,说着这样安慰的话,不自觉地有些鼻音。“朕也是人,不是神,活不了一万岁。那些万岁万岁万万岁,都是骗人的。”康熙抬起手,哄小孩一样轻轻拍了拍宛茗的头。“皇阿玛吉人自有天相,千古一帝神仙焉有不保之理。”晨葭道,她的眼眶微微红了,有时候,她宁可自己对未来一无所知。“你们呐,还是像以前一样,净拣好听的说。也罢,朕身边还有不盼着朕死的人,也不枉疼你们一场。”康熙笑道。“皇阿玛说的哪里话,哪有人盼着您死。”晨葭道,虽然他家相公没少算计老爷子,可哪一次也没真对他下手,不过借机陷害太子而已。“就是就是,我们都盼着皇阿玛长命百岁呢。”宛茗点头附和。康熙叹了口气,“胤祥……是个好孩子……但愿他能懂朕的苦心。”胤祥遇事易冲动,不懂得收敛锋芒,四阿哥城府极深,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虽能成明君,却不一定容得下锋芒毕露功高盖主的臣子。他特意用了十年的时间磨练他,希望他能避其锋芒,谦虚谨慎,将来成为四阿哥的左膀右臂,而不被四阿哥所妒恨,“你跟十三阿哥的长女,是叫悦心吧。”宛茗点点头,“嗯。”“朕看山西总督伊都立之子尚有贤能,就将她许了吧。”“啊?可是……”宛茗正欲推辞,康熙摆了摆手道:“行了,朕要休息一会,你们回去吧。”宛茗和晨葭便把他扶到床上,方才离开。
“王顺,”出了大帐宛茗叫来王顺,“准备烤全羊,今天晚上我要跟九福晋在篝火边喝酒吃肉!”人生在世,逍遥二字!
暮色降下,营地不远处的篝火燃得正旺,宛茗特意让王顺找个好地方,既能不被人打扰,又能保证安全,起码不能被狼吃了。火架上的羊正滋滋冒油,宛茗从王顺手里接过两把刀子和银盘,“你们先下去吧,我们单独聊聊。”“嗻。”王顺用力吸了两下鼻子退下,宛茗冲着他的翻了个白眼道:“我们吃不完这么大一只羊,剩下的都给你了。整天馋肉,又没少给你吃,吃这么多还这么瘦,没天理!”晨葭接过刀子和银盘,宛茗道:“自己削,想吃哪里削哪里~”晨葭白了她一眼,随便削了两块,“这大概是最后一次开心的旅行了,你终于要熬出头了,九爷……”宛茗正围着羊转,不知从哪里下刀好,“不要那么悲观嘛,今朝有酒今朝醉,有我呢,就算以后你进了局子,我去捞你。”晨葭笑了笑,哪里捞的出来呢,不如大醉一场,什么烦恼都忘了,“来!干!”“干?!我是来吃肉的……”宛茗举着刀诧异。
“额娘?额娘慢点……”悦卿正在看书,宛茗东倒西歪的被月儿扶进来。“卿儿还没睡啊,看的什么书?”宛茗趴在桌上,拿起书来瞧了半天,才看清上面的字,“孙子兵法?你怎么看这个,看点诗词文章什么的也好。”“那些只能用在普通闺阁,若在皇家,兵法还是要读的。”这话哪里像是七八岁的孩子说的,宛茗眼睛有些睁不开,索性就闭上了,“你在家里,有阿玛额娘,用不着那些,就算嫁了人,一个疼你的男人,不会让你用上那些的……”说到后面,最都有点张不开了,悦卿道:“额娘醉了,我去叫阿玛来。”
悦卿把她阿玛叫来的时候,宛茗早已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十三无奈地摇了摇头,把她抱到床上,“悦卿,没事了,你也回去歇着吧。”“是,阿玛。”悦卿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心翼翼照顾额娘的阿玛,额娘,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福气。
第二天宛茗勉强睁开眼的时候,午时都快过了,“主子醒了?”月儿见被子有异动问道。床上传来几声哼哼,按照以往的经验,西洋钟长针再走半圈主子才会起来,于是她又安心地坐下了。没想到她主子这次没按常理出牌,倏地从床上坐起来,一头载到了床下。“主子!”月儿大喊一声,刚走到帐外的十三吓了一跳,赶紧跑进来把她扶到床上。宛茗靠在十三身上跟滩烂泥一样,十三仔细检查了一下她的脖子,确定没伤到才把她放下,“你这是喝酒去了还是打架去了,跟散了架一样。”“嗯嗯……”宛茗又胡乱哼哼了两声,十三无奈,吩咐道:“去熬碗苦药来,只要不伤身,什么苦熬什么。”
过了一会,月儿端着一碗药进来,那味道,光闻着就能要人命。十三喂了一勺给她,宛茗忽然就醒了,皱着眉头道:“苦死了!”“你说你也不是小孩子了,喝得人事不省……”“谁说的!”十三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我还记得昨天……昨天……昨天皇阿玛给悦心定亲了!”宛茗一下子灵台清明,“山西总督伊都立的儿子。”“福僧格?”十三脸色有些微变。“怎么了?他人不好么?”宛茗紧张道。十三摇了摇头,“只是有些不务正业,净喜欢些研究些乱七八糟的。”“只要人品好就好,不知道悦心喜不喜欢他,要是不喜欢……”自己是嫁了个喜欢的人,可是女儿……“如你我这般的实在不多,儿孙自有儿孙福,她们个个聪慧,况且还有你这个大靠山,怕什么呢。”十三安慰她。宛茗叹了口气,怕不怕是一回事,幸不幸福,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塞外之行玩玩闹闹却脱不开悲伤和不安的笼罩,它像影子一样,时时刻刻追着每个人,虽然各人烦恼不同,可焦虑不安的情绪却是一样的,正如宛茗脸上起的两个大包一样,久久不能平复。
回到京城,没过多久皇上便卧床不起,作为儿媳,宛茗和晨葭不能日夜陪守,只能每天进宫探望。两人每日见面,都是一脸愁容,彼此也少有言语。十一月十三日,康熙于畅春园崩逝,老爷子辛苦了一辈子,终于能把这重担放下了。宛茗远远地看着,到这时,她们也只能远远地看着了。晨葭看着那雕刻精细的棺木,似乎有些不相信,皇阿玛真的就这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