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份时,雪迷为了寻找姐姐的踪迹,去过山川,下过深渊,一切与极寒相关的地带,都尽可能踏足搜寻。
追溯到近四千年前。那次处理完动乱之后,众人消耗极大,为了保存实力与休整,只能再次进入休眠。但当时局势尚未完全安定,仍存在诸多不稳定因素。
于是,当时几人中战力最强的姐姐,便独自留了下来。
自那以后,便再难有她的音讯。
为数不多的几次接触,便是雪迷几次从沉睡中苏醒时,发现房间的桌上摆放着不知已过了多久的来信。
在她沉睡时,姐姐确实回来过,只是不知遭遇了怎样的原因,让她选择将更多时间留在现世,而非通过沉睡来保存实力。
几次三番去询问拥有命运权能的那一位,却始终得不到任何消息。再加上为了躲避时间,她们这些旧时代遗存的命格早已从时间中抹去,即便动用因果之树也无法找不到答案。
雪迷,是人与雪之精灵的子嗣。她能如风雪一般,穿行于白茫茫的雪原之上,一寸一寸、仔细地寻找,只为找到在这世上最后的亲人。
就在这个过程中,她偶然路过一处位于雪岭深处的山村。精灵天性中对人类存有一份好奇,喜欢热闹,便决定在此暂作歇息。
在旧时代,这片大陆上还有各式各样的节庆假日。但自从进入新时代,原先的星球融合了更多土地,容纳了更多族群。不同的文化、不同的生活方式也带来了不同的节庆与习俗。
站在联盟的角度,作为维护所有势力、所有族群共同生存的组织,无论是原住民还是后来者,无法完全倾向于任何一方。因此关于节日,除了一个共同的年假之外,便不再设立其他官方节假日,而是将过节的权利下放给所有族群,由他们根据自己的传统和需求,自行安排与延续。
所以,此刻这个山村,正在举办属于他们自己的欢庆日。
这个部落的历史中,曾有一段被野兽追逐、四处流亡的经历。在一次迁徙中,他们来到了这片山谷。当黑压压的兽群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时,突然刮起的风雪阻挡了它们的脚步,这一刮,就是数月之久。
这座村庄,恰好位于风雪中心的宁静地带,由此躲过一劫。
自此,部落便在此定居。动荡年代,他们因地处偏僻而免受纷扰;和平时期则回归联盟的怀抱。
如今村庄已通高铁,不到两万的本地居民,凭借每年近百万的游客,过着富足安宁的生活。特别是在上半年,二三月份有纪念风雪庇佑,长达半个月的庆典;而到了四五六月的夏季,这里又成为避暑胜地,游人络绎不绝。
雪迷换上庆典服装,独自坐在远离篝火人群的地方,静静吃着糯饼,注视着这一切。
活得太久,经历太多,类似的情景在她记忆中并不少见。火焰在动乱时期,有些匪徒烧杀抢掠之后就喜欢放一把火。若不是上天怜悯降下大雨,一个村庄便会付之一炬。
而眼前这片篝火,却象征着守护与新生,让节庆的氛围更显浓郁。
关于这片山谷,从自然角度完全可以解释:这个节气从南北而来的气流,在此处形成一个环形气场。
按理说此时早该大雪封山,然而今年降雪偏偏稀少。
作为自然的精灵,雪迷能听见风雪的哭泣,它的力量正在一点点衰弱,这并非自然规律所致,是某种外力的存在。
如今整个高原,就像一顶千疮百孔的帐篷,内部的能量正被持续抽取。只是那帐篷之外,隐约有些不寻常的气息。
她预感到,这次危机可能有点麻烦。
吃完最后一个糯团,雪迷如一阵风雪般悄然从原地消失。
先为这顶破帐篷缝补漏洞,只不过能量逸散的方向太多,一时难以锁定源头。同时,她聆听着自然的哀鸣,试图从哭泣与悲伤中辨出有用的信息。
在这个过程中她逐渐确认:一部分风雪能量是被吞噬,但还有一部分,像是被某种力量驱离了高原。有个无形的能量场,改变了本该在此交汇的气流,如同一个盖子,从自然层面将这里逐渐封闭。
敌人身份不明,情况有些特殊。面对现状,雪迷只希望能有趣一些,希望是个不会那么无聊的对手,更希望是个能战胜的对手。
依照以往经验,她先确认这是否源于土地本身的某种存在。如一颗种子般落入冻土,如同雷达般向四面八方释放感知,探查整片土地的状况。
结果,只在西南角地下探测到一处储量丰富的铁矿,其余都是普通矿脉,并无异常。
既然非自然所致,她便转而探查游客是否带来某种危险之物。
将自己融入这片天地,化为山谷中细碎温和的风雪。每一片雪花都成为她的一缕感知,飘落到每位游客身边,进行无声检查。
仍然一无所获。
凝聚回人形的雪迷站在山谷上,望着脚下热闹的村庄,陷入沉思。问题既不源于土地本身,也非来自外界,这两条线索,已将她所要寻找的窃贼范围压缩到极小的范畴。
她再次回到山脚下,以游客的身份走向一位民俗管理员:“请问,不对,”像是忽然害羞起来,声音渐渐低下去,带着小女孩般的纯真与扭捏:“我姐姐说,有个,有个事情直接问的话可能不太礼貌。”
那位管理员温柔地回应:“小妹妹,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吗?放心问,姐姐可是文化方面的专家,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答案。”
“姐姐,我就是对各种文化特别感兴趣。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里原本是不是还有什么信仰?我看有些住户的门上,装饰着一种弓形状的东西。”
“哦,你是问这个呀!小妹妹观察得真仔细。”管理员热情地讲解:“那是我们文化中记载的一位神明大人。自古以来,我们族人就以打猎为生,过着游牧的生活。所以大家会向这位神明祈祷,祈求出行时能有所收获,希望得到他的庇佑。”
“这样啊,那能不能告诉我,这位神明大人都有什么样的能力呢?”
“好呀,我们的神明可厉害了!他锁定目标后百发百中,能在起雾和迷路时为人指引方向,带领大家平安回家……”
据管理员所说,这位神明主要与狩猎相关。
雪迷听得认真,随后又流露出天真的好奇:“这位神明大人真厉害!但这原本是你们的信仰吧?为什么现在十户之中,大概只有三四户门口还挂着弓饰?是因为大家的信仰变了吗?”
“有这个原因,”管理员告诉她:“现在是和平年代,不需要再像从前那样为了食物进山打猎、下河捕鱼。靠旅游行业,我们已经过得很舒适了。所以相关传统也就慢慢变少了。”
雪迷假装进入状态,像一位刚刚还在害羞、此刻却忍不住追问的迷糊学者:“我还有个问题,信仰很受环境影响的,对吧?姐姐,你们的祖先迁到这片山谷之后,虽然受到风雪精灵的庇护,却仍然保留了原本的信仰,真的好厉害。那么我猜,肯定还有一部分人,对这个信仰怀有深沉的感情,甚至可以说有些极端,对吗?”
管理员看着眼前这个言语有些混乱的小姑娘,思索了一下才理解了她的意思:“小妹妹,你是想问,我们现在是否还保留与这个信仰有关的传统?”
“八月份我们有狩猎季。”管理员补充道:“不过现在这个活动的受众大部分是我们内部的族人,而且联盟政策不允许随意杀生,所以这个活动的规模越来越小,更多是象征性的。狩猎之后还要帮动物包扎治疗,再放归自然。”
“这样啊!谢谢姐姐。”
“欢迎随时再来。”
雪迷转身离开,她已确定了即将面对的对手,
那名能力为狩猎的神明。
信仰能够孕育神明。神明既被信徒崇拜,也服务于信徒。随着信仰者减少,神明的力量会逐渐衰弱,甚至可能随着文明的湮灭而走向消亡。
不过,若是在这个过程里,出现一些意外呢?
依照以往的经验,眼下最可能的答案是:那位本土的神明,在某些忠诚信徒的推动下,夺取了部分本属于风雪的权能,才导致今年降雪如此稀少。
问题不算严重,解决方法也很简单:只需要稍稍利用那些忠实信徒即可。
接下来的几天,雪迷就像普通游客一样在这里闲逛游玩,同时默默留意着当地居民,尤其是那些门前装饰着弓箭的人家。她观察他们的狩猎频率和心理状态,很快就锁定了一位健壮的长者。
这位长者不仅是一名出色的弓箭手,身上还缠绕着一股令人不适的怨念。这种怨念只有具备特殊感知的人才能察觉,在普通人看来,或许只是他周身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气场。
雪迷再次化作风雪,悄然跟随这位猎人。
只见他走进一处靶场,对着一个个树桩箭靶开始练习。他并非修行者,但在普通人的范畴中,箭术已属顶尖,一支支箭矢精准命中同一靶心。
可他的状态却越来越差,仿佛心中有团火,无法合理地释放出来。
结合之前的观察,雪迷发现他家中摆满了弓箭相关的奖杯。猜测,正是如今的禁令让他无法像过去那样展示狩猎的才华,因此逐渐心生怨恨,滋长出越来越多的负面情绪。
这个人,只是一个群体的缩影,却也是最典型的代表。
确定目标,雪迷决定尽早行动。既为了让这片土地恢复生态,也为了让这些人从内心的困局中解脱。尽管他们未来可能仍会为此烦恼,但至少不必再如此郁结伤身。
她化作一只通体洁白,品相极佳的雪貂,装作偶然路过,跃至那用作箭靶的树桩下方,呆萌地抬头张望,目光不时投向猎人的方向。
那位猎人看到如此上好的猎物,确实有一瞬间心动。但对律法的遵守让他强压念头,只当作没看见,继续朝其他靶子射箭。
可他感觉那只小雪貂仿佛在挑衅自己,他的箭落到哪,它就跟到哪,甚至爬上木桩,立在箭矢之上,直直地望着他。
若他使用的是开锋的箭矢,或许会因顾忌禁令而罢手,甚至直接回家。
不过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作为一名优秀的猎人,他太久没有体验张弓搭箭射向猎物的感觉,怎能轻易放下?为了过瘾,人家特意准备了数十支软头箭,既能模拟狩猎,又不会真正伤害生物。
于是,那只可爱的小雪貂成了他的目标。张弓搭箭,作为一名出色的弓箭手,他很有信心:
三箭之内,必能命中。
一支又一支箭矢射出,直到他再次伸手摸向箭筒,才发现里面早已空空如也。而那只雪貂依旧睁着纯真无辜的眼睛望着他,小脑袋还轻轻摇晃,像是觉得这一切只是个有趣的游戏。
一次又一次被躲开,一次又一次失败,猎人的情绪逐渐失控。他视此为人生中的奇耻大辱,不愿就这样放弃,更不甘心这样结束。
心想:大不了就是几十天的劳改,认了!
抽出支真正能造成伤害的箭矢,张弓搭箭,瞄准目标。仅存的理智让他试图避开要害,只要命中就好,不必取其性命。
可当所有的箭筒都只剩最后一支箭时,他再也无法保持冷静。其实他早已隐约感到不对劲,眼前这小东西是否已开启灵智,这是在故意戏弄他?
无论如何,作为猎手的尊严让他顾不得那么多,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必须命中。不管它是死是活,这一箭,一定要中。
望着手中最后一支箭,这位优秀的猎手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深深的怀疑。当人凭借自身力量无法达成目标时,便会转而祈求更高存在的帮助。
他取出贴身佩戴的项链,紧紧握在手心,低声祈祷:“请保佑我百发百中,请保佑我此箭必中……”
就在这时,周围风雪骤起。当他睁眼察看时,仿佛瞥见一道白色绸带朝自己扑来。本能地眨眼之后却发现什么都没有,风雪已然停歇,那只雪貂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可奈何,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懊恼与愤怒,俯身收拾满地的箭矢。多年的生活经验告诉他,很可能一场大暴风雪即将来临。可他胸中的愤懑,却急需在此刻宣泄。
不顾危险的,再次张弓搭箭,与此地宣泄着心中的郁闷与愤怒……
冰系最高级别的概念之力,足以冻结时间与空间。因此,将一段祈祷的过程冻结保存,这并非难事。
上一刻他仍在祈祷,下一刻召唤便得到了回应。而中间的一切,则如同被按下暂停键般凝滞不动。
条件达成,雪迷现身于雪原边缘,将那被暂停的召唤重新启动。她原本的打算是趁对方回应信徒的这一瞬间,将其从隐匿之处揪出,从物理与精神双重意义上帮助对方冷静下来,使他归还风雪的权能,以尽可能和平的方式了结此事,避免更大的纷争。
虽说这是来自其他文明的信仰,但其在这个世界的显化,实为自然在不同化身的侧面。本质上仍属于自然的一部分,只是受到了外来意志的影响。
而,就在下一刻,她骤然被拉入另一重空间,眼前是一片绿草如茵、细水长流的草原。可转眼之间,整个天空昏暗下来,雷云翻涌,狂风呼啸,仿佛要将大地之上的所有生灵彻底摧毁。
与此同时,她还清晰地察觉到了一股不祥的气息,
那是,混沌!!
她原以为这只是一桩小事,甚至在现实世界中完全没有感知到混沌的存在。谁能想到,它竟已侵蚀了自然的化身,依附于这外来文明所信仰的神明躯壳之上。
威压与冲击同时从前方袭来。在这个文明的记载中,这位神明以人身骏马的形态显现。
正在做热身运动的雪迷抬起头,借着狂暴的闪电,终于看清那高大的马首与人身。她在心中吐槽:这类神明化身,是不是都和高大过不去?体型如此庞大,就是个活靶子。
以雷霆为箭,射向大地。既然在这个文明的设定中,这位神明被赋予百发百中的权能,就意味着他所有的攻击都必将命中。
于是,缠绕着磅礴雷光的箭矢在这片空间中疯狂窜动,无所不及。
因命中的前提,是目标必须存在。
表面上,雪迷仍站在原来的地面上,可她早已将自身转化为一道虚幻的投影。
此刻的她既在这里,又不在这里。
这位神明被赋予的第二项能力,是能够为迷途者指引方向。在他的面前,一切虚假皆被驱散,只留下最真实与正确的选择。
从理论上讲,这似乎恰好克制雪迷的能力。
但所谓克制,终究要以实力相当为前提。
尽管这位雪迷前辈外表像个小孩子,行为像个小孩子,心理也像个小孩子,可在能力方面,她却是货真价实的王级。即便如今尚未完全恢复,面对眼前的这位对手:
不过是自然化身的一个侧面,信徒已不足万人,仅是窃取了些许风雪权能,再带点混沌增幅的地方神明。
最多,也只能多活几秒。
那庞然的神躯骤然静止,所有内在的防御已被彻底击穿。外表虽看似完好,其本质却早已被极寒彻底替代。
只见,它如同冰雕般轰然碎裂,崩塌。
只能说,像这种仅掌握少许权能的地方性神明,对雪迷而言甚至无需动用全力,不过是一只随手就能拆碎的玩具模型。
她如同艺术家般静静欣赏着自己的杰作,却仍觉得不够绚烂。略看片刻之后,她去思考另一个更为严峻的问题:
这片土地长久以来没有战乱,缺乏由战争积怨滋生的负面能源。若说灾难,顶多是收成不佳,让人多饿几天肚子。与大陆其他地方相比,这里已算得上极为安定。
就算如此,仍然被混沌所沾染。
不知这混沌究竟从何而来?就地理位置而言,此处接近东大陆中部偏东,与西大陆相距甚远,本不应受到影响。
还是说,这是某处残留的污染?
无论如何,既然发现了,就必须清除。
将风雪的权能归还自然,她暂时放下寻找姐姐的目标,首先调查此事,毕竟这是她的责任。
历经一个多月的搜寻,她清除了五处混沌寄生点。略微消耗过度加上旧伤复发,她确认这条线索下已再无混沌残留,决定回去养伤。
无力地躺在冰床上,发出虚弱的哀吟。身体像被彻底掏空,自失去姐姐的踪迹,她的伤势就始终无法彻底痊愈。
因为她与姐姐本是一体的存在,唯有两人重新合一,才能回归完整的姿态。而雪迷在其中更像是一个能源转换的核心装置,承担辅助与运转的作用。
她轻轻抬手,书桌上的柜门应声打开,一个长长的密码盒悄然呈现。随着密码齿轮自行转动、解锁,那几封姐姐留下的信轻轻飘到她面前。
她再次展开信纸,重温那些字句:
妹,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这段日子里,你可不要给同伴们添麻烦,不要只顾着玩,收敛些好奇心,一切以大局为重……
信中的口吻,俨然是长辈教育晚辈的姿态,带着居高临下的批评语气。
说实话,如果姐姐此刻就在身边,雪迷恐怕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些信撕得粉碎,毕竟,她们之间的关系一直都很微妙。
可再微妙,终究是血脉相连的家人。即便至今仍对姐姐怀有些许埋怨,但在这万年之后的时代,她却是自己唯一可以依靠的家人。
继续翻阅信件,读道:
按存活的年岁来说,你已经上万岁了。该懂点事了,该知道分寸了,不要再总把自己当成小孩子……
看到信的末端:
总之,还有很多话想说。没办法,你实在太不让人省心,真怕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会做出什么傻事来。
我求你,别犯傻,明白自己该做什么。
相信我们应该很快就会再见,不必担心我。毕竟我是你的姐姐,比你美丽,比你成熟,比你稳重,比你靠谱,比你强大,比你优秀,还比你高。
所以,等我回来,我们一定会相见。
落款处写着:在意你死活的姐姐
雪迷轻轻放下信纸,闭上眼睛,好似疲惫至极即将入睡。唇边却仍喃喃低语:
“姐姐,究竟你在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