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场近乎告白的对话过后,胡昊只觉得胸口堵着一团乱麻,都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而任如之却像个没事人似的,或者感觉说那话的不是她本人,依旧一丝不苟地履行着监督职责,仿佛方才那番惊心动魄的对话只是他的一场幻觉。
事到如今,回避也好,自欺欺人也罢,再去多谈论什么似乎都显得多余。也许最好的方式就是将这件事当作没发生过,维持原先的相处模式?
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自己否定!
他的心确实够大,但还没大到能将那些话语当作过耳清风的地步。那些字句像是烙在了耳边,一遍遍回响,搅得他连精神都无法集中,更遑论全神贯注于特训之中。
不得不给自己施加了个安抚心灵的术法。
清凉的气息顺着经脉流淌,总算让躁动的心绪稍稍平复。深吸一口气,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感知训练。
任如之跟随着训练进度,提出的问题难度也在逐步提高,从开始的行人佩戴物品,我现在问这一栋楼有多少个窗户是开着的?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可胡昊却像是被针扎了似的。
问题难倒是不难,主要是每次她开口,都忍不住提心吊胆,生怕又听到什么让他手足无措的话。
事实证明是他多虑了。任如之始终恪守着监督者的本分,越来越觉得,先前那个人根本不是她。
而在任如之这边,虽然特训服完全遮蔽了胡昊的表情,但凭借这段时间的相处,她依然能轻易的猜到到对方此刻的困扰。
“放轻松,之前如何,现在就如何。”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胡昊试图装傻。
面对这般答复,任如之的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一个了然的笑容:“装失忆可不好哦,我并不介意再将刚才的话重说一遍。”
见对方不给自己蒙混过去的机会,深刻感受到对方此刻的决心:“那我咋办呀?”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做你自己想做的。”
胡昊沉默了片刻,感慨道:“我真的感觉你的变化好大。”
“我觉得很不错,不是吗?”如之将通讯器抱在胸前:“这样更有主见,做事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唯唯诺诺,要更加有气力一些。”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而且我以前主要是害羞,所以相处的时候就自觉会不敢平视你。但是现在,你我是对等的身份,或者说现在我必须以这样的姿态面对你。“
“说真的,我还是更习惯以前的你。”
任如之闻言轻笑出声:“那样的我还等现在这监督者的身份结束之后就回来了。”
“原来是这个现在呀!”
事已至此,静观其变才是上策。调整呼吸,将那些纷乱的念头统统压下,决心以最平常的心态继续相处。实在不行,就当那场对话是晨露般的一场幻梦,阳光一照便了无痕迹。
他的靴底轻轻叩击着学院的石路,每一步都在思绪中勾勒出尽可能精确的空间模型。
时间在专注中悄然流逝,当感知中的建筑轮廓越来越清晰时,晨光已经漫过了地平线。
联盟纪元11320年6月53日
根据心内钟的测算,朝阳应该已跃出地平线许久,约八点出头,误差在二十分钟左右。
这样的误差确实有些太大,可已经不错。自身当前这闷热的环境先不谈,要一面释放感知力横扫周围,要一面在思绪中构建着精确的建筑模型,要随时应答任如之的提问,能在这里持续着心算已经很可以了。
反正,他就是如此自我感觉的。
说到底,从修炼时长来看,他终究只是个初学者。而眼下这种训练强度,完全是按照重源之后的标准来设定的。
作为外来者能得到如此特殊的对待,若非太觉境每晋升一阶都需要通过试炼验证,恐怕前辈们真会把他当作真正的重源。
或者说,这个世界的意志似乎特意跳过了他作为新人的适应期。
正思索间,任如之的脚步停在某处。透过感知确认她正面向一块宣传板。当然,在特训服的遮蔽下,只能感知到板子的存在,却读不到具体内容。
这让他不由得绷紧神经,不知对方又会抛出什么难题。
“旁边这位贴通知的,你能感知出来是谁吗?”
既然特意询问,必定是相识之人。经过这段时间的特训,已经能清晰感知到那个正在张贴公告的身影:制服款式、手中的传单、扎起的马尾辫,还有那个颇具特色的双肩包。
是女生没错,但究竟在哪里见过?
记忆像被搅动的池水,参赛时结识的面孔一一闪过,却都对不上号。某个模糊的印象在脑海边缘游走,却始终抓不住要领。
不是很符合自己的熟人列表,又会是在何处见过的?
当然,那位女同学并非聋子,听到了这边的发言,转身问道那:“同学,有什么事吗?”
“没事,我正在帮我朋友进行感知方面的训练。”
“这样啊!”她若有所思:“你那样说,想必是我的熟人吧!包裹的如此严实,我是认不出来。”
“资料上显示,我们是认识的。”
尽管清晰地听到了女生的声音,胡昊仍感到困惑。这个声线,这个语调,都带着某种熟悉,却像隔着一层薄纱,怎么也想不起对应的面容。
到底是谁?可以确定最近几个月没接触过,那只能是入学初期认识的人了。仔细回忆,没有很标记性的记忆。
正在张贴传单的女生同样好奇这个神秘人的身份,见对方迟迟不作声,轻笑道:“难怪只是说认识啊,应该不是我特别熟悉的人吧!”
任如之解释:“毕竟我不能直接说关系,说了就等于直接公布答案。”
“那好吧!”女生将手中的传单理了理:“那就让他慢慢猜吧!我得继续工作了,看看能不能在我贴完这些之前得到答案。”
对方是在贴告示,胡昊回想起自己刚开学加入社团时的那段时光,回忆起自己参加志愿服务时,
这是一个方向,试探的询问:
“是我在参加社团时认识的人吗?”
听到那因服装而略微有些变色的声音,那位正在贴告示的女同学很快说了一句:“这个声音,是胡昊同学吗?”
听到这正确答案,胡昊都想说句卧槽,一句话就认出来了?相比之下,自己迟迟想不起对方,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任如之证实了他的猜测:“是的!”
说到社团人员,志愿服务时总是专注于手头的工作,与同伴的交流并不多。要问自己比较熟悉的人员就那么几个。
女生更是屈指可数。他不太确定地开口:
“是副社长吗?”
“没错!”对方的声音里带着笑意:“很高兴像你这样大忙人还记得我。”
这句话让胡昊不禁怀疑,对方是不是在调侃自己已经很久没参加社团活动。
“这个,最近遇到的事情有点多。”
“挺好的!当你登上王座的时候,当你被选为守关人的时候,我可是很自豪的向熟人介绍,你是我们社团的成员。”
“说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你是在训练感知力,已经太觉境了吧!时间真快呀!你的进展很迅速,我记得当时你来参观社团的时候,还是修身境吧!”
“好像是的。”这个境界提升不是很稳定,有时突破很突然的就是突破,以至于他都记不清具体是在何时跨越的每个门槛。
若以那场庆功宴为参照,大概就是这个进度没错。
“再接再厉,祝你早日入界!”
“谢谢,”胡昊礼貌性地回应,随即又客套了一下:“最近社团挺忙的吧?”
“趁着假期大家都有空,活动自然就多了。”她将最后一张传单抚平:“加上再过几天,这下半年新生也快来了,又要准备纳新活动。”
“抱歉啊!我最近应该是没有时间去参加活动。”
“没事的,自身的事情更重要。”说到这里,她收拾好背包,准备要前往别处:“就说到这吧!我得去下一个张贴点了,祝你修行顺利。”
“谢谢!”
直到那抹身影完全消失在人群中,任如之才轻声点破一段尴尬:“话说,你是不是没有想起这位副社长叫什么名字?”
“是的,”胡昊坦然承认,很不好意思的说:“副社长是猜的,是真没想起来。”
“她叫杉辛染,还是希望你能够记住那些曾与你并肩同行的人。”
胡昊无法回答,或者说无法给予承诺。
又想起一个问题,更加不好意思的询问:“话说到这里,其实我连我们社长叫什么?我也有些记不起来了,只记得应该是有个家字!”
“资料上记载的是叫,陌暮振家。”
胡昊对这位社长为数不多的印象,只记得那是一位很开朗豪放的人。人家日常挺忙的,平时带队也多由那几位副社长来做,所以与这几位副社长相比,更为不熟悉一些。
“资料上记载的很详细呀!”
“比你想的更加详细,我就是靠这个来给你布置随机测验!继续走吧!看看路上还能不能遇到你的熟人。”
……
随着特训的持续,愈加适应了这种不依赖视觉感知世界的方式。此刻不再是将环境信息简单储存在记忆里,而是将其深深铭刻在心灵深处。
更奇妙的是,那些施加在自身的增幅效果正持续而稳定地强化着他的感知力。通过这样持久而规律的灵力输出,重新找回了因修行懈怠而日渐迟钝的那份敏锐。
即便强大如他,在长时间缺乏系统训练,对灵力的掌控也难免会生疏。
倒不是说完全荒废了修行,只是很少像现在这样保持如此规律且长时间的灵力调动。
维持着感知状态,同时在心中默计着时间:
一秒一分一时……
应该是下午五点左右,前进的脚步暂时停了下来。不是在休息,知前面那一排又一排蜿蜒曲折的人群,看样子应该是在排队。
“这是,什么安排?”
“音乐会,听音乐。”
如此的表述再次让胡昊陷入沉默,实在难以理解这个人的思维逻辑,最终只能将其归结为某种特殊的训练方式。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任如之的声音再度传来:
“话说,你平时都听什么类型的乐曲?”
“这个呀!挑到啥听啥。”平时写论文时戴耳机听音乐确实能有益于效率,至于本人对音乐类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偏好。
准确来说,他对这个世界的各种曲风都抱着开放的态度,尚未形成固定的品味。
购买那堆音乐碟片中,听得最多的应该是瑶依诗的作品,毕竟亲临过两次现场演出,总带着一层特殊滤镜。
“那你呢?平时听音乐吗?”
“不听,或者说没时间听。上课时不能听,打工时不能听,做实验需要全神贯注更不能听。”
“所以这是训练计划的一部分吗?”
“是我在可操控的权限里自主安排的。”她知道对方的心思不在此:“不过,可以给你加两个测试题。”
“什么题?”
“一,场馆内的人数。二,每首曲目的时长。”
胡昊表示:“第二个好说,还能计量时间。问题是第一个,你能知道全场的人数吗?”
“不能!”
“啊!不是,那你这怎么判断对错?”
“额外添加项目,不算。”
这几句简单的对话让胡昊再次陷入沉默。实在不知该如何接话,想到是对方特意安排,或许只有一个可能:
“这该不会是在约会吧?”
“谈不上约会,”任如之的声音平静如水:“顶多算是一起出来放松。况且你裹得这么严实,哪有那种约会的氛围?”
这番说词让胡昊更加摸不着头脑。真搞不懂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越想越困惑,直接问道:
“不是,那你图啥呀?”
“就当是单纯出来听场音乐会。”
“反正我感觉,有诈。”
队伍依然纹丝不动,看来检票还没开始。胡昊能清晰地感知到身后不断有人加入队列,这场音乐会的规模显然不小。
人气这么高,票价想必也不便宜!
想到这里,胡昊认为这是一条线索:“话说,你平时生活很拮据的,怎么还有钱买票?”
“员工福利,打工地方送的。”
“原来如此,还送了两张,挺好。”
“原本是一张的,另一张是我帮同事代班换的。”
“等一下,你不是打工吗?这还能代班吗?”
“钱归她,票归我。”
“你这和花钱买的有什么区别吗?”
“我没有直接的经济损失。”
胡昊又一次沉默无言。这套逻辑在他看来简直是在自欺欺人!
但换个角度去想,她为何如此执着要弄到两张票?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允许我自恋一下吗?”
“你的自恋是正确的。”
话都说到这份上,已经很直白,无需解读。
好奇:“话说回来,你是怎么知道我今天能回来呢?如果说我现在还在外面旅游,那这票不是浪费了。”
“这是通票,没有座位,有效期是一年,可以进入任意一场该合约方举办的大型表演活动。”
“这票你是什么时候准备的?”
“放假前。”
放假前?听到这三个字的回答,胡昊的心中不免升起一丝的愧疚。
“抱歉,让你等待了这么久。”
“没事,现在不是用上了吗?”
疑惑:“这么好的机会,现在用有点可惜。我这身打扮根本没法好好享受,你也玩不尽兴。既然是通票,要不改天?”
“演出又不是天天有,要是下次你又临时有事呢?不如趁现在有空用了。”
“这样啊!”沉默一会:“其实只要是能独处的场合,不一定非要是音乐会。要不,下次有时间我请你?”
胡昊并非拒绝,只是单纯觉得应该选个更能尽兴的时机。
只能说,他没意识到,这番话听在对方耳中会是何种感受。
“来都来了,任如之的语气带着些许疲惫:“从昨晚吃完饭我们就一直在外面漫步。你体力好不觉得累,我可需要休息的。”
“这样啊!你早说啊!”胡昊这才恍然,自己只顾着考虑自身状态,却忘了对方一直陪伴在侧。
与此同时,如之的嘴角正悄悄扬起一抹微笑。
舞台是灵魂绽放的地方,无论是个人独奏还是团队协奏,表演家们都将最完美的状态呈现给在场的观众,用精湛的演绎诠释着台下的坚持。
悠扬的旋律在空气中流淌,时而如清泉般婉转,时而似惊涛般澎湃。
乐器的合奏编织出华丽的乐章,纯净的人声合唱更是直击心灵。每一个音符都如此动人,每一段旋律都令人沉醉。
问题是,胡昊却无法真正沉浸其中。他必须时刻维持着脑海中那个精密的感知,稍一分神那个耗费心力构建的思维模型就会轰然崩塌。
美妙的音乐近在咫尺,却如同隔着一层必须的屏障。
真的是纯折磨人啊!
简直是一种煎熬!就像沙漠中干渴的旅人,明明眼前就是甘冽的清泉,却因为水中暗藏剧毒而不敢饮用。
只能强迫自己静下心来,让那些动人的旋律在身外流转,不入耳,不入心。
“亲爱的朋友们,大家晚上好!”一道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接下来,就让我为大家带来今晚的压轴表演,为这场音乐盛宴送上完美的句号。”
好消息,终于熬到最后一首歌。
坏消息,舞台上那个极具辨识度的声音,是瑶依诗!学院当红的歌星,她那宛如天籁的嗓音总能轻易俘获听众的心。
还没等胡昊从震惊中回过神来,熟悉的旋律已然响起:
“烈日睁开炽热的眼,凝视时光里奔跑的我们。沙漏的两端在低语,所剩无几与来日方长。攥紧每个可能,像攥住跃动的光,懒惰是褪色的茧,恐惧是虚幻的墙。奔跑!奔跑!地平线在脚下生长。尝试!尝试!跌倒的印记也会发光……”
激昂的旋律与观众的欢呼在夏夜星空中交织,化作令人血脉偾张的乐章。每一个音符都像跳动的火苗,点燃着在场每个人的热情。
不行,冷静,冷静,绝对不能跟上节奏。
胡昊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正不自觉地与鼓点同步,他不得不强迫自己保持冷静。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右手。任如之拉着他随着音乐节奏轻轻摇摆,她的发丝在夜风中飘扬,眼中映着舞台璀璨的灯光。
“别愣着,你这样让别人还以为你只是一个舞台摆件呢!让我们,跳起来,挥舞起来。”
完全沉浸在音乐中,随着节拍轻盈地转动,就是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她的脸上绽放着灿烂笑容。这一刻的她,与平日那个的形象判若两人。
“我感觉你是故意的。”
“你说什么?”
不知是因周围的音量的阻挠,还是有意的听不见,她不给予任何正面回应。
“我感觉你就是故意的。”
“太吵了听不见!等结束再说。”
只能说这片星空下,几人欢喜几人愁!
星空下的欢腾人群中,胡昊感到格格不入。他怀疑:昨天的对话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眼前这个尽情舞动的女孩,哪里有半点要攻略他的意思?
又或者,这正是她计划的一部分:用随性的表现降低他的防备?
看这表现又不像啊!
搞不懂,是真的搞不懂。
夜晚就在这音乐的浪潮与自我的思索中继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