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姑苏,车夫便马不停蹄的带着胡一赶往那戏班子所在之地。
戏班?胡一下马车时一脸困惑,怎是戏班?胡一不会唱曲,更别说戏剧,连听都没听过,怎到了这地?
胡一一人拿着马车夫丢给她的行囊,进了这院内,四处张望,瞧着这景致,大抵是元时兴盛之处,胡一在书上曾见过,元朝时的景致,与当代是大为不同,特别是院旁一稻草扎摆成的人形模样所着衣服,瞧那红紫绀绿,日月龙凤之纹样,那长袍到了脚踝,雌雄难辨。
胡一一脚踏入屋内之时,耳边便传来一阵刺耳的唱腔:
“花有重开日,人无再少年。不须长富贵,安乐是神仙。”
“地也,你不分好歹何为地!天也,你错勘贤愚枉做天!”
……
胡一呆站于院内,瞧着大堂正中央的那幅水墨人物画,画中的人物亦也在瞧着胡一。
那是……已斋叟?
胡一的眼中忽现一会走一会跳之人,胡一往后退了几步,以为那画中人走出来了一般。
“瞧瞧瞧,这是何方人物?”
“汝何以在此?”
“此般样貌,不该是何处旦角乎?”
“然此扮相,也不似旦角,外来之人?”
“莫不是来听戏之?”
“非非!”胡一摆手否认,“吾是那金陵来人,求这院中掌事人收留,非听戏人焉!”
“无趣。”
围上的人群皆摆摆手离去,胡一又与那画中已斋叟对上了眼,耳边一妇人音传来,胡一扭头。
“汝名曰胡一?”
“是也。”
妇人身着素衣,与方才围上胡一之人鲜艳服饰形成对比,可其音之稳重成熟,让胡一不得不觉得此人,便是院中掌事的。
她的气场不断压迫,胡一死死攥着怀里的行囊,胸脯感受到的力度越来越大。
“随吾去。”妇人言。
“喏。”
胡一紧紧抱着行囊,随着妇人脚步,进了院内深处。
“汝为娼妓,吾本抗拒,却因姑苏杂剧日渐没落,听戏之人骤降,民间人大都觉此戏种为前朝遗物,听了便是大逆不道,故而搁置,若不是近些年来靠乐工在外演出,这戏院之角,如何生活?”妇人与胡一语之,“吾听闻汝乃御前乐女,却碍于身份无法在金陵演奏,便才收了汝。”
妇人顿住,转身看向胡一,言曰:
“若汝能给予该院之银两,吾便不言之。”
胡一此时也不敢多说些什么,能有人愿意收留自己,胡一已觉庆幸,赶忙道谢。
“谢夫人收留。”
“此乐坊,径入里,乃住处之地,请就舍。”
“胡一明白。”
胡一将身上筝放下,朝着妇人指的方向,长廊的尽头,走去。
胡一不知,以后的日子会是如何,如今远离了风月之地,却没有想象中如此轻松,反倒是重负倒耙,胡一只得承受。
齐光此次以吏部左侍郎的身份前往金陵正殿,与先前离去之时不同,宫里许多流言不绝于耳,传到齐光耳里早已发酵成齐光高攀宰相之女、齐光与太子有不可言说之情……
可……何以为之?太子殿下举荐,无人敢言殿下之过,于是所有流言蜚语皆临于齐光头上,他们假装的高高在上,又有谁敢言太子一句不堪?
齐光压抑自己想要驳斥之心,只得对着在大殿上谈论此事之老者无奈笑笑。
老者一改谈论之嘴脸,阿谀奉承陪笑着。
朝堂上,一众与太子交好之官员举着象笏在堂上大声恭祝着齐光晋升,在太祖面前毫不吝啬的夸奖齐光之才能,却句句不离“三子”二字,齐光低头受着,不敢言语。
又是三日奔波,回到了姑苏,太祖特意许了齐光不必每日上朝,当有重要之事时,齐光再回朝廷商议便是,无需日临。
姑苏,那美景,却异常冷清。
齐光在姑苏安居后,苏州知府及通判日日上门邀齐光与之听戏,齐光皆以未得空回拒。
姑苏之地,齐光记得少年时随母亲出行到过此地,彼时之姑苏,繁华之处甚也,歌舞升平,丝竹乐声不绝于耳,可战乱后所带的贫穷落后处亦比比皆是,那孩童之双目清澈,瞧着齐光眼神,讨要面包之景,是齐光对这姑苏无法忘却的印象。
齐光生辰降至,知府不知如何知晓齐光生辰日,那日八抬大轿,带了足足十二箱生辰礼,到齐光府上,齐光方从睡梦中醒来,便被从急匆匆拉至正殿,瞧这生辰礼,实是开了眼界。
“大人好身体,睡至此时。”知府对齐光言曰。
“知府大人,您这是?”齐光指了指这阵仗,言曰。
“侍郎大人,下官听闻,今日为大人生辰,便早早地叫下人备好礼,特意庆贺大人生辰。”知府侧身,展示了一下箱子中的物品,“皆为奇异珍宝,大人笑纳。”
齐光从未受过如此生辰大礼,在杨家除却母亲记得自己生辰外,便再无他人,那时,母亲便会亲手织上手绢,送给齐光做生辰礼;至金陵后,外来使者会以他们独特的礼节庆贺齐光之生辰,皆以薄礼贺之,何来此般阵仗。
可如今,这……齐光如何拒绝?知府将大礼送至齐光身前,叫齐光如何拒绝。
“大人,您此时言谢,乃负下官意乎!”
“如此,知府大人,你可是有何事相求?”
“大人英明!”知府听此言,喜出望外,“大人,不知已有心仪之女子?”
原是此意,齐光见过皇后娘娘为太子择妃之景,齐光知晓,太子早已有心仪之女子,乃下等官员之女,太子一见倾心,终日思其面庞,与齐光商议偷溜出宫门,但为见其一面。
那日,太子大寿,那女子也来了,不过琴技入不了皇后娘娘之眼,可太子眼中之情却入了娘娘眼中,果是被强烈制止之。
一人之上万人之下,除了太祖皇后指定之人选,又有谁能娶?
故而那日太子瞧见齐光胡一于殿内调戏,内心恨意便上了心头。于是乎那晚太子冷静下来,方才觉对不起齐光,顺带着将心事齐言于齐光,却不想将那段情——那段齐光心知肚明,而殿下却不知旁人眼光之情——开诚布公。
故而瞒谎。
齐光亦也是某个未眠夜,方记起此事之逻辑,方知晓个中缘由。
知府见齐光未作答,喜上眉梢,语气都欢快不少:
“大人若是没有,鄙人之女不知大人能否赏脸见上一面?”
“家女并非肤若凝脂,手若柔荑,然亦也清水芙蓉,姑苏之名家少爷,心倾于她,却不了了之。前日在金陵殿与大人有那一面缘,心中产情,便是令下官说大人与其相见乎,今日生辰,不知大人可否看面上……”
“如此?”齐光呆愣了一下,胡一低头抚琴之景,胡一在殿上与自己谈话之景,那日夕阳余晖又再次浮现在齐光的心海里,齐光闭上眼睛,睡眼朦胧。
如何叫没有心上人?
不过是再无相见之日罢。
昨夜梦中,竟恍惚听闻胡一琴声,安抚吾之魂魄,令吾好生歇息。
如今,只剩相思罢。
“大人?”知府听那“如此”便无下文,着急了起来,“何如?”
“若大人不言语,那下官便将此看作大人许诺焉!”
“如此便好,甚好,大人,今晚下官已马车相接,莫要拒之门外乎!”
齐光方才回过神,瞧着知府,这……
那便是当做一乐子罢,也好,在这姑苏许久,还未听过琴音,正是趁此机会,好好品一品这姑苏之琴,江南风味。
看看与胡一所奏,有何不一。
齐光换上常服,傍晚,上了那知府大人所接待之马车,进了酒家。
“侍郎大人,这便是家女,闫蓄。”
齐光点点头,这便是知府大人口中所言“清水芙蓉”,齐光琢磨其脸上脂粉,那唇上嫣红,如何称上清水,且如此打扮,齐光尚觉,与胡一比,还是差了上千百万种风情。
闫蓄含蓄的躬了躬身,眼神瞧着齐光那风度翩翩模样,顿时红了耳朵。
知府大人令店内小二把饭菜上齐,便开始言曰:
“大人,此乃姑苏名乐人,听闻是金陵来人,样貌与手艺世人未能与之相配,今日下官花大价钱将其请来,为大人奏乐提兴。”知府手执陶瓷酒杯,言曰,“入!”
见乐女身着轻纱,珠帘后落座,随意拨了几番琴弦,齐光便觉怪异。
为何如此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