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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相遇(四)

声生梦雨槐安 吴籽籽 3463 2024-11-12 19:01

  太子的生日晚宴,在众人心目中,一定是那歌舞升平,璀璨辉煌的一场盛宴啊。那既然如此,奏乐之人与那舞蹈之人定是不能出任何的差错,宫廷内的乐师太子看不上,说是“倦了”,故而东宫昭告天下,欢迎天下精通音乐之人前来报名,齐光与太子亲自面试选拔。

  勾栏院内依旧人来人往,人声鼎沸。丞相之子光临过后,胡一成了勾栏院内最受欢迎的乐妓,多少人踏进这勾栏院中仅是为了一睹胡一的风采。胡一经上次侍奉丞相之子后,再未接待过客人,刘妈妈对外宣称,胡一乃勾栏院内头等,丞相之子此番级别的人光临许是能见上一见。

  一日,胡一坐在乐房内,刘妈妈兴高采烈的拿着张草纸便冲进乐房,将纸张打在胡一身前的砚台上,大喜的叫着:“胡一啊!这可是天降机会,速速准备,今日我便将这名报了,来日胡一你便能登上那太子晚宴,一睹圣上尊容!”

  胡一害怕了,圣上,乃九五之尊,而自己,不过是可以被别人随意蹂躏的存在,一睹圣上尊容?胡一怎敢?

  但胡一又向往那般受人尊敬的生活,不用再被这些腌臜酒客言语轻蔑,不必再在院内受店小二的冷眼,也许,在宫里那般美好的生活,能够让胡一邂逅才子,私定终身也并非不可。

  不!如何私定终身,这世上到底有谁,能与一届乐妓私定终身,胡一身上的风尘味夹杂着众人的鄙视白眼,不可能能获得爱情。

  不可能,不可能……虚幻,皆是虚幻!

  胡一想到这里,眼中泪水弥漫,填满了整双眸子,渐渐张开的桃花眼,本该是明媚如春光,此刻却如春风落叶般伤感。

  胡一抬眼看着刘妈妈,刘妈妈有些慌张,未曾料到胡一竟会如此悲伤,赶忙用手绢擦了擦胡一的眼角,温柔的问道:“岂非是……身份?”

  是吗?好像是,又好像不是,只是胡一鬼使神差般,竟点了点头。

  刘妈妈释怀的露出了一丝笑容,摸了摸胡一的头,说道:“无妨,妈妈有法子,若你是想去,妈妈便帮你把身份换成从地方上来的女子。”

  胡一看着刘妈妈的手,再看着刘妈妈充满希望的眼神,想到了之前,言诺对胡一说过的那句话:

  “若是贱民能有良缘日,吾大抵是等不到了。”

  那胡一替姐姐,去努力争取一番,这良缘之日。

  胡一看着刘妈妈,点了点头,应了这门荒唐事。

  胡一早有想弹曲目,《高山流水》。

  在这院内,胡一一直想找一知己,能懂胡一筝音,懂胡一内心伤感自卑,懂胡一的挣扎,懂胡一的善良,只是,除了言诺,好像再也没有人愿意真真正正的坐在自己面前,听一曲,滴一泪了。

  胡一想用这首曲,回敬往昔,言诺那段以知音陪伴的日子。

  回忆在胡一的回忆里已经跑了很久很久的——言诺。

  每每想到这里,胡一手上流畅的声音,便戛然而止。紧接着弹奏的音符,一勾一挑都带着悲伤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注入每一个听见曲子的灵魂里。

  胡一日夜训练,手中水泡起了又落,起了又落,心里那股“一定要替言诺姐姐见那良缘”的念头日复一日的攻击着胡一,胡一定时要在初见时一鸣惊人,而后看尽这满城杨花,好好活着!

  便是在这般强烈的念头下,胡一双手被琴弦磨出了茧子,腰间疼痛感时不时的用针扎一下胡一的神经,指法已经练到麻木,手指许多时候已经不受自己控制了,头脑在进宫前一晚还是迷迷糊糊的,还是刘妈妈夜半时分,乐房仍烛火通明,将胡一抱回房间,让胡一好好睡一觉。

  翌日,胡一在刘妈妈的打扮下,俨然一副富家小姐模样,再稍加胭脂水粉,那双桃花眼愈加明亮动人。胡一看向镜中的自己,脱下坎肩与角冠的自己,竟是如此明媚灿烂,内心的紧张被此时的喜悦盖住了不少。

  原来我也有此般明媚阳光的一面,原来身上的角冠坎肩是如此的沉重,一直压着胡一那颗鲜红跳动的心脏,像一堵墙,堵住了胡一大部分自由流通的血液,剩下的,不过是机械化随着管道一点一点渗进皮肤所需里。

  胡一深吸了一口窗外新鲜的空气,上了马车,端坐,挺直了背,马车平稳,胡一却想起了那段在马车里颠簸的时光。

  姐姐,胡一今天,也要为你奏一首曲子,一首满带怀念的曲子。

  胡一进了那宫中,虽仅是一偏殿,却已足够豪华。北面那金色的龙柱,南面那精美的地毯,西面大门上雕刻着的图案,东面虽用纱布遮挡,却隐隐约约能看见那宝座的模样,若是那阳光直射,这宝座许是能与那太阳相媲美了。

  胡一与身后的仆人站在众人之中,那些乐人个个长得都如清水芙蓉,纯净灿烂,胡一见惯了美人,却没见惯这些美人身上所散发出的气质,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胡一看得入迷,竟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出场顺序。

  上一位乐人下场已半炷香的时间,殿内还尚未有人上前演奏。仆人看了看胡一双目无神的模样,再看看面前这些佳人们窃窃私语的模样,下一个乐人许是眼前这位发呆许久的美人啊。仆人赶忙俯身,于胡一耳边轻声说道:“小姐,您该上场了。”

  胡一被这气息吓到,下意识地往前躲了躲,回过神来,看向纱布后的号码牌,确是到自己了,捧起脚边的筝便向前走去。

  “小女胡一见过公公。”胡一将筝置于脚边,跪拜道。

  “汝为何让众人等候许久?”公公似乎有些怒气,声音带着些许凌厉的对着胡一道。

  胡一这才意识到,刚刚时间早已流逝飞快,自己却丝毫没有察觉,让众人等待了如此久的时间,以至于公公都有些许怒气了。胡一脑中不停地在想借口与理由,只是,总得先开口说些什么。

  “公公息怒,小女知错。小女是地方上来的乐人,家中因经商有些许钱财,却不比京师之大家闺秀,也未曾见过如此华丽之宫殿,方看得入迷,竟忘时,还望公公谅解。”

  “伶牙俐齿之人。”公公嘴角不禁扯出了一丝自豪的笑容,“京师自是优于地方,虽皆为太祖的天下,但这属实是繁华热闹。”

  “是,小女见识浅薄,望公公宽恕。”

  “无妨。”公公收起了嘴角,又恢复了最初那张严肃冷峻的脸庞,让胡一做好准备。

  一声刺耳的“太子到”划破安静的殿堂,在上空久久盘旋。胡一正调着筝弦音,手上用具都被这声吓得掉在了地上,胡一赶忙跪下,深知这太子的容颜岂是胡一这种卑贱乐妓可见,故而将头深埋臂膀,余光跟随着太子的脚步一点一点的移动,不敢发出丝毫言语。

  这便是东宫的威慑,胡一如今是体会到了。

  待太子走远,胡一听到远处传来有人在窃窃私语,稍后,公公便大声言曰:“今日太子驾到,观看汝等演奏,这乃是汝等天大的荣幸,还不快快谢过太子!”

  “谢太子!”胡一等人跪拜在地上,还未抬头见过恩人,便已谢过恩人。

  “无妨,诸位,请起吧。”

  胡一打开自己的膝盖,跪坐在筝边,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看向太子,胡一毕竟不是真的富家之女,一届乐妓刻进骨子里的自卑不安在此时暴露无遗。

  “汝河名?”太子开口问道。

  “小女姓胡,单名一个一。”

  “胡氏?”太子迟疑了一会,“汝可是当朝宰相胡惟庸亲族?”

  “太子误会了,小女不过是地方上来的胡氏,父亲白手起家,凭经商所赚钱财,成为地方上的地主。”

  胡一此时内心十分不安,若是太子下一个问题问自己“是何地方”该如何做,胡一的心悬着,故也一直不敢抬头看着太子。

  “那汝开始罢。”

  胡一将地上的工具捡起,置于脚边,随意拨弄了几下琴弦,筝音使胡一感到心中的平静,此时的胡一,不能因太子在场便轻言放弃,更不能因自身怯场而胡乱弹奏,胡一今日一定要入了太子的双眼,在那日的宴席上有一席之地。

  胡一整理好着装,摆弄好姿势,将双手置于琴弦上,开始了弹奏。

  一阵滑音传来,《高山流水》序幕正式拉开:

  只见胡一一指勾起,另一指落下,一指在另旁滑动按压,另一指在弹奏着不一样的妙音,两只手交错,配合,看的公公眼花缭乱,看的太子如痴如醉,看的齐光泪眼朦胧。

  齐光看着眼前的女子,额前的碎发随着节奏摆动着,那双低眼看向琴弦的桃花眼,那挺立小巧的鼻子,齐光在筝声中沦陷了。眼前是自己与这女子漫步走于高山流水旁的画面,齐光眼中泪落于地面,那地毯上多了一枚无人察觉的水纹。

  专属于齐光和胡一的初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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