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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无踪

风月如刀 筱媟 3425 2024-11-12 18:49

  除了观琴,大概不会有人用“清风朗月”四个字来形容名动江湖的烟雨楼主,江湖传闻中,他残忍噬杀、好女色,空有一副好皮囊,不似名门正派,冒着邪气。

  只有她知道,那都是错的,慕容乾从来不近女色,从来没有。

  在她心里,他似乎还是那个一跟姑娘说话就红了脸的玉面书生,即使他灭了惊鸿山庄,暗中召集江湖势力、参与争储,但惊鸿山庄不义在先,以血还血并不违背道义,争储也是被人所迫,似乎桩桩件件,慕容雪墨都只是被推着往前走,好像只要没看见他手上真的沾血,他就不是那个杀伐果决的江湖帮主。

  她错了,错的离谱,即使他们都失去了家人的庇护,孤身立世,但他们从来不是同类人。

  一股寒气袭上身来,是从心底忽然出现的,没有任何具象的感受和行动,床上的人不说话、也没动,她似乎在这一刻才意识到自己的危险状况,恐惧即刻攫取了她的全身,连痛都顾不上了:可笑的是,原本一心求死的人,居然也会害怕,这一刻又希望自己能活下来。

  今日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情来的,一再越界,慕容雪墨对她的信任早已衰减,堂前双亲已逝,孤孑一人,生无可恋,但慕容雪墨却不准他死,她以为,是可以再生的希望。

  没想到如今,却让自己陷入了绝境:原本不用死的,只是多走了那一步。

  荒谬的是,如果她不走那一步,前面的所有都会死于未知,所以,这一局,从今晚走出第一步开始,就是注定失败的。

  想到这儿,心底一股热气上涌,嘴里的血腥味越来越重,想笑,却连扯动嘴角的力气都没有:说到底,自诩善于察言观色,揣摩人心的观琴,根本没有看到慕容雪墨的心。

  慕容楼主的那一脚,并没有分毫收力,任何触犯到烟雨楼主权威的行为,都该死,但至少有一点,观琴是对的,在走到那一步之前,慕容雪墨都能原谅。

  而观琴,触碰到了一个只有慕容楼主自己知道的秘密。

  他的师父,曾被慕容老爷利用后抛弃,女子的仇恨,真的能够铭刻数十年,一直不忘,她让慕容瑨以为,时间冲散了过去的痕迹,她教慕容乾武功、教他谋略、教他识人,却在他急于求成、走火入魔时冷眼不救,致使精功受损,不得不断根求存,她的复仇,直到她死去的那一日才停止。

  容下过一个有断袖之癖的大少爷,容不下一个不男不女的阴阳人,这个人,能做烟雨楼的楼主,做不了慕容家的长孙,所以慕容瑨拱手送他入旧情人之门的时候,他就已经没有退路。

  每年冬天,慕容雪墨都要进山闭关一段时间,今年也不例外,从他13岁出宫回到慕容家之后,再也没有过贴身的侍婢,入住烟雨楼之后,也从不许人近身伺候,初五那日,他打点了行装,启程进山。

  远山一片开阔,慕容雪墨收敛心神,马蹄轻缓,极目四望,道旁一棵树上骤然传来一声粗劣的鸟叫,一只乌鸦立在光秃秃的树顶端,声音凄厉,听在耳中只觉百爪挠心,寒冬腊月,路上行人稀少,更添凄清。

  晨光尚早,不远处的山顶,太阳被灰色的云紧裹着,露出些微的金色光线,山间的雾气氤氲成一片薄纱,朦胧间山形树影看不真切,慕容雪墨收紧被风吹乱的大氅,回头望了望,扬鞭打马,马蹄急促,很快消失在不远处的山中。

  过了半晌,尖叫着离枝高飞的黑鸦,叫声生生被掐断在寒冬的风里,空中骤然跌坠,消失无踪。原本空荡荡的城墙垛,露出一张小脸,被寒风吹得脸色乌青,正是子夜,她一路从十八巷跟过来,机敏的躲过城墙守卫,溜到了城墙上。

  子夜警醒,一早听到楼主出门的声音就一直跟着,直到确认他不会折返,这才悄悄返回城里,不是去往十八巷,而是崇致坊。

  长于狼群之中,子夜有着非同一般的机敏,目力和耳力都非常人所及,那日她在门口站了许久,知是冯清伤了观琴,心里已经起了杀意,奈何师父先前的处罚还历历在目,但无论如何,不能轻饶了他,况且,只要自己做的隐秘,师父也未必就能发现。

  一连数日,子夜都在崇致坊埋伏着,不费什么力气,就掌握了冯清的活动路线:每天清早出门,巡街至中午,回衙所交班,下午在衙所整理内务,晚饭时分回家,他已经从那小院子搬走了,仆人遣散,在陈叔家附近找了一间小两厢的房子,每月缴租。

  陈叔问了几次,冯清只说,小灵一人在家不放心,跟陈嫂一起有个照应,眼看着冯清一日日的沉默,只当是成了亲,性子稳了,也就没有再提起。

  成亲后不久,冯清就想着带小灵北上,去给爹娘扫墓,他生于淮中,但记事起就在定安城郊的村里长大,娘亲病逝后葬在村后的山上,爹在世时,每年清明岁末都会带他去扫墓上香,之后爹意外过世,葬在定安城东城门外的荒林里,他入宫,后随主南下,终无法时常照应,双亲坟前无人祭扫,忝为人子。

  小灵自小无爹娘教养,没有大家闺秀那般娇养娴静,幸得天性纯善,长于山野之间,比平常女子又多了几分大方和爽气,先前被观琴劫持,后来复返,只稍问了几句便揭过不提,不久随冯清搬出小院,在一间平房里安家,家里家外都操持的井井有条,冯清不说,她也不多问。

  冯清和小灵都是孤儿,除了陈叔一家没有别的亲友,除夕过后,陈叔一家就回乡下走亲访友,衙所这几日不用他值守,便决定趁早动身,北上定安。

  初五那日,一辆普通的青麻布驴车,夹杂在一片华贵马车和简陋的板车中间出了北城门,正值年休,街边大半铺头未开,休假官员的马车占据了官道和主城门,偶有外饰华丽的富商马车可以通行,只有角上一个低矮的小门供平民通行。

  出城之后,直奔向朝北的大道,姑苏地处江南,物产丰饶,河运和陆运都很发达,每年有不计万数的货船和商队,经由水陆两道,源源不断运往定安,出城北上的路常常拥挤不堪,但此时仍是年休,春贡未到时日,因此,官道上还很空旷。

  驴车晃晃悠悠的往前,冯清赶车,小灵没有在车里坐着,而是趋前将车帘掀起,挂在车前,借着夫君的肩膀稳住身体,两人不紧不慢的说着小话,冯清的脑子里,爹娘已经淡成了一个模糊的影子,但尚有一些灯下缝衣、田间玩耍的记忆,构成了他儿时记忆的温情触角,盖过他在宫里、在慕容家举目无亲、孤身一人的苦闷。

  行了半日,在一个岔口停了下来,一条官道往北延伸,消失在不远处的山脚,道路右侧是一条小路,路宽一丈,边上野草枝蔓,乃是通往周边村镇的小道。一座孤零零的茶棚就在两路中间,泛黄的茶幡高高树立,迎风招展,三间草棚、几张桌台,冯清将驴车拴在路边的树上,和小灵在最靠近大路的桌边落座,叫了茶和清汤面,稍事休息。

  正值节休,过路人不多,总共五张桌子,两张都空着,靠近冯清的那一桌坐了几个行脚汉,路边的那辆装着货物的车应该是他们的,正大口就着茶汤啃面饼,满面风尘,想来走了不少路;远一点的是一名身着灰色长衫的清瘦书生,随身只有一只青布包袱,约摸是上京的考生。

  当今圣上以武夺权,天下文人士子不齿,科举废弛,不得不依靠门阀举荐官员,导致朝臣皆自门阀,后帝弘以雷霆手腕打破门阀对官员任选的垄断,新设武举科考,逐步荡清官场,使天下士子既可独善己身亦可入世为官,盛世之相初显,江南乃富庶之地,文风开放,每年有数百举子奔赴定安,谋求仕途。

  当年慕容乾出宫之后,慕容老爷让他一心向学,准备科考,借着皇子陪读的身份,一举得中,不仅能光耀门楣,亦可解慕容家之困局。冯清做书童,在学堂陪读,听夫子讲处世修身之道、忠君为国之行,也曾想过,若当年生活安稳,自己今日也可能如这清瘦书生一般,凭满腹经纶挣一份功名,但如今……

  江湖之远,两人并没有什么一定要再见的理由。这样,自己、小灵、陈叔一家,终于可以安稳的过日子了。

  想到这里,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稍稍平缓,起身去给驴子添草。

  头发花白的老板佝偻着身子上了茶,便回屋去准备饭食。小灵原本看着冯清喂草,看着看着,鼻端飘来一股奇异的香味,常年接触药草的她对气味极为敏感,刚要出口呼救,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几乎是在一瞬间,聚集在茶棚的寥寥数人都飞快的散去,只剩空空的草棚,桌上粗茶的热气慢慢散去,角落里埋头吃草的驴子抬头看了几眼,叫了两声,又低下头去,不远处的一棵树上,群鸟尖叫高飞,消失在更远的山中,一片密集的乌云自北面天空而来,快速席卷而下,少雪的姑苏,迎来了青岚十年的第一场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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